第 87 章
87/七流
黑色的商務車行走在山路上,路上沒有路燈,天空也看不見星子。
除了車前燈照耀的區域,四周一片漆黑。一個比黑色更濃稠的夜晚。
贏舟坐在副駕駛上,用手機玩着俄羅斯方塊。一點也看不出緊張的神色。
因為人生前十幾年都不知道放松的生活該是什麽樣的,贏舟學會的娛樂其實很少。沒網的時候就打俄羅斯方塊或者別的像素小游戲;有網的時候就玩會圍棋。
要說俄羅斯方塊這種游戲,其實也算歷史遺留了。
贏舟小時候在鄉下讀書,上小學一年級。同村有個小孩拿來了哥哥的游戲機,是從市集上買的。要20塊錢。屏幕只有黑白,或者說黑灰兩個顏色。還沒橡皮擦大的屏幕,裏面卻裝着好多游戲。什麽俄羅斯方塊,貪吃蛇,推箱子……
小同學帶到了班上,十幾個小孩圍成圈,繞在她的身邊看她玩。還幫她掃地,擦黑板,寫作業,去讨好她,就為了玩一會游戲。
贏舟是不會幹這種事的。
他是沒有爹的野種,教他們的班主任又不喜歡許文玲。在村小學裏,他是這個食物鏈的最下游。贏舟從不幹這種自取其辱的事。
又一天。打掃教室的任務照例留在贏舟身上,他個子不高,搬了長條的板凳,站在上面用水洗黑板,他洗的很認真,門口的位置突然傳來一聲: “贏舟。”
贏舟轉過頭,低着頭看她。
小同學說: “你想玩游戲機嗎?”
小贏舟猶豫了一下,他其實清楚,後面可能會有什麽嘲笑或者惡意的玩弄,但他畢竟還是一個小孩,所以回答道: “想。”
小同學說: “那讓我親你一下。”
親一下。為什麽要親呢?
許文玲是不會親他的,也許小時候會,贏舟沒印象了。
外婆更不會親他,看見他就翻白眼。因為他是沒爹的小畜生,壞了她女兒的價錢。
但贏舟還是同意了,他說: “等我擦完黑板。”
擦完黑板,贏舟從板凳上跳了下來。他讀書比其他小孩都早,許文玲沒空帶他,五歲多一點就送來了學校。贏舟比面前的小女孩還要矮一個頭。
親吻落在了他的臉上。既沒有情。欲,也不是惡意。
就像是森林裏,兔子親了親路邊的花。
那可能是贏舟拿自己換好處的最初的記憶。甚至因為沒有得到教訓和教導,贏舟一度覺得這是可以的。也沒人告訴他這其實不對。更何況對和不對有那麽重要嗎?他的确得到了好處。
贏舟第一次玩到了游戲機,同學說她必須要在七點前回家,哥哥看不到游戲機會生氣,她會挨打。所以贏舟只能玩十分鐘。
贏舟點開了俄羅斯方塊,想着趕緊打完然後去下一個游戲,但俄羅斯方塊一直掉,也打不完。
在他打游戲的時候,同學在他旁邊說了很多話。
同學說家裏殺了雞,雞腿雞翅只給爸爸和哥哥,她只能吃雞胸和雞屁股;姐姐16歲,去電子廠打工,一個月能賺700,寄回來600.
媽媽說等她初中讀完就不讀了,十五六歲,要麽跟姐姐一樣去打工,要麽像媽媽一樣嫁人。哥哥要結婚,要在鎮裏或者縣裏買房,以後才能娶個好老婆,幫襯她們姐妹。
贏舟其實沒仔細聽的,只是“嗯嗯”的回答。
最後,同學皺着臉說: “贏舟,我不想去打工。姐姐回家總是哭,手指都被染色劑泡壞了。我到時候和你結婚行不行。班上其他男的都太醜了。”
“啊……可是。”
“到時候我買個游戲機給你玩。”
“……好吧。”
小同學沒有嫁給他,因為贏舟小學二年級就跟着媽媽去省會了,後來也沒有回去過。贏舟甚至都不記得她的臉和名字。這不應該,起碼那個經常揍他的男同學,贏舟就記得挺清楚的。
或許這是一種刻意的遺忘。書上說的,人會遺忘那些痛苦和充滿無力感的瞬間,以保護自己心靈上的安全。
但俄羅斯方塊确實挺好玩的。贏舟成年後也愛玩。
車輛在淩晨三點,抵達了銀山墓地。
不愧是均價20萬一平,使用年限僅50年的奢華墓地,廣場修的像是帝陵,細看才會感覺到些許的粗糙。
早在一個月前,異能局就在安排任務相關的行動,如今負責守墓的都是異能局的派遣工。真出事了也能第一時間協助元問心。
墳主的名字叫潘成,幾十年前做服裝廠生意的,身價數百萬,是當地有頭有臉的小老板。
那時候X市房價才400一平,銀山墓地一座墳價格也才8000.
潘成的墳包已經挖了出來,底下是有些褪色的紅漆棺材。旁邊還有局裏準備的新棺材,透氣的,裏面還有枕頭和墊子,看起來很好睡。
棺材邊上站着一個陌生的男人。胸口別着研究所的工牌。
元問心簡單地介紹: “放心,我們不會填土。這是研究所派來的記錄員。”
研究員是分工種的。一類叫學者,一類叫記錄員。目前還沒有分的太清,但在新歷,屬于泾渭分明的兩個工種。學者在地下實驗室,進行研究發明;而記錄員時常來往于地表和地底,進行實地考察。
記錄員未必都是異能者,但在一些“裝備” (詭異力量道具)的加持下,戰鬥力甚至不遜于異能局職工。
贏舟和記錄員打了個招呼,深吸一口氣,躺進了棺材裏。
元問心蹲在棺材邊上,低頭問他: “你沒幽閉恐懼症吧。”
贏舟搖頭: “沒。”
“那就行。”
元問心想了想,從皮包裏翻出了幾張冥幣,拍到贏舟的胸口上。
“之前出任務發現的,還沒來得及上繳。你先拿去用。別告訴別人,有餘力的話,可以稍微幫一下同事。”元問心的暗示給的很隐晦。
雖然說起來不太好意思,但在元問心心裏,贏舟的确比其他同事要重要一點。
贏舟舉起錢,數了數,竟然有1950進化點。
這可比異能局給的還大方。
贏舟把錢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左邊口袋是錢, 10ml濃縮杏仁水, 20ml核子可樂和1ml的藍草藥;右邊口袋是婚書。藏在外套下的臂環位置還綁着一把長度适宜的刀,硬邦邦的,咯人。
元問心徒手合上了棺材板。
随後,贏舟感覺到,棺材被擡了起來。
他在這個容器裏晃悠了兩下,然後哐當落地。
他躺進了墳地裏。
元問心在墳前燒了一把紙錢。
贏舟坦言道: “這儀式是不是有些封建迷信了。”
元問心沒好氣地回答: “這是為了引路……你在裏面什麽感覺?”
贏舟感受了片刻,回答: “有點冷,你們應該再準備一條被子。”
棺材上有孔,呼吸倒是沒什麽問題。只是周圍的土腥味很重,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是蛋白質腐爛殘留的味道,俗稱屍臭。
贏舟對這種惡心的味道已經非常熟悉了。從教室裏的影子,到家裏的豬,再到荷官,人偶師和夢之城,這股氣味一直陰魂不散。
墳外,元問心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聊天。
多半是元問心問,贏舟回答。
再又一次尬聊結束後,贏舟開口: “你小時候玩過游戲機嗎?”
“玩過。”元問心一愣, “但童年對我來說其實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記得當時很喜歡玩一款叫《街頭霸王》的游戲。每天都玩,還去學了格鬥。
“我小姨還帶我去國外拜訪了這個游戲的工作室,那時候我接觸到了編程。我爸說未來的世界是屬于互聯網的世界,問我要不要嘗試投資一下游戲公司。他可以找人來教我。”
果然,人類的悲歡并不相同,贏舟只覺得元問心很吵。
然後他發現,不是元問心在吵,是他耳邊真的響起了雜亂的聲音。
棺材像是漂浮在了水面上,變得晃晃悠悠。
是棺材被擡了起來。
贏舟敲了敲門: “元問心?”
沒有回應。
有人放鞭炮,有人吹唢吶。有人念着賀詞,人聲鼎沸,很是熱鬧。
贏舟推了推棺材板,紋絲不動,棺材板像是被焊死在了棺椁上。
他在棺材裏翻了個身,透過呼吸的小孔,看向外面的世界。
紙糊的人,胳膊上綁着紅綢,正在擡棺。
贏舟看很的認真,眼珠子轉動,試圖看到更多景象,但一股危機感驟然湧上心頭。
贏舟下意識往後退,眨眼間,一根帶血的棺材釘嚴絲合縫地堵住了這個空隙。
如果剛才不是贏舟往後退了幾厘米,那這枚釘子正好能貫穿他的眼珠。
“當當當”,外面傳來了錘子敲打釘子的聲音。
棺材被錘子敲的一顫一顫的,用來呼吸的幾個孔全被釘子封住。
贏舟拉開了外套上的拉鏈,握住纏繞着藤木的刀柄,抽出刀,握在自己手上。
分不出男女的細長聲音在贏舟的頭頂響起: “迎親——奏樂——”
餘下全是歡歡喜喜的唢吶聲。既是喜樂,又是喪音。
……
……
銀山墓地。
元問心講到了自己坐專機到了游戲工作室所在的城市,然後頓了頓,問: “贏舟,你還在聽嗎?”
裏面沒聲音了。
元問心皺眉,敲了敲棺材板,回音空空蕩蕩的。
他的面色頓時凝重起來。
元問心起身,掀起棺材蓋,往裏一看,本該躺在棺材裏的贏舟不見蹤影。
現在是淩晨四點十四分。
墓地裏并沒有人來過,他們的視線也沒離開過墳地一秒。
但贏舟還是不見了。
研究所派來的記錄員長嘆息一聲: “這就是詭異力量嗎?實在太不科學了。一想到我們要對抗是的這樣的東西,真的很難不感覺沮喪和恐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