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路仁成为小学老师的第十八年,也是他做小学班主任的第十五年。这十几年间,尽忠职守的他叫来学校“好好谈谈”的学生家长已不计其数。

    可如今日这般的大场面,他的确还是第一次面对。

    张路仁叹了一口气,脚步沉重地走上讲台,无奈地看向下面坐着的二十九个学生和远超了二十九位的家长。

    谁能想到呢,一个班不过四十一个学生,撇开昨天请病假没来上学错过了校门口大战的那两个,四十个孩子里有一十九个一起做了“好人好事”。

    这是叫家长么,这都快成开家长会了……

    “今天叫各位家长来呢,主要是聊一下昨天放学的时候,校门口的那场混乱……”张路仁才刚开个头,话就被下面冒出的声音打断了。

    “才不是混乱,那是见义勇为!”

    “为什么要叫我家长,哪里有问题?”

    “上学期学校才教了乐于助人,我家孩子哪儿错了?”

    “明明是学校保安不行,我们孩子做了保安的事儿还找我们来,来发工资给我们啊?”

    “你们安静点听老师说,又不是老师的错!”

    “就是,小孩子那么点力气,好人好事也不能自不量力,反正我们家昨天已经打过了。”

    “我没错!你打我你坏!”

    ……

    张路仁听了会儿下面的叽叽喳喳,又看了一眼明明是事件中心却端坐着的那人,目光在她旁边那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掠过,暗叹了一口气,拿起黑板擦在讲台上敲了两下,大声严肃道:“安静!”

    是叫家长,却不是批评大会,张路人压下教室内的嘈杂,然后传达了来自上面领导的,关于纪律与安全的教育内容。全程,没有说孩子们错了,只是希望他们能意识到事情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对自己力量的认知必须再清晰一些。

    以张路仁多年教学经验来看,这就是走个面子工程。毕竟昨天的事情,被校门口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受害人要求校方对此负责,他们总要走个流程。

    不过……负责,负什么责,都是才一年级的孩子,未成年连杀……咳,不过是扔了点土疙瘩杂草,泼了点昨天下午练字剩的墨水,乌泱泱地拥上去把人赶离了校门然后说了点不是特别礼貌但的确从事实出发的话罢了。

    至于那位狼一样扑过去咬了受害者一口,引爆了混乱的同学……监控拍得明明白白,那可是从校门外

    面窜过来的,穿着的可不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等张路仁不走心地走完流程,示意其他家长可以带孩子先走,然后点了程听言和她的家长留下。其实张路仁倒也没什么特别再想和程听言家说的,毕竟该说的昨天都说完了,开口留人不过是怕有些家长不理智地迁怒。

    不过……

    张路仁靠在教室门口等着,就看着里面程听言被她姥姥带着,挨个给同学们道了谢。嗯?那些发出去的小盒子是什么?谢礼吗?

    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尽,没人为难那一老一小,打了几下自家立刻收下东西的臭崽的,倒是有好几家。

    当然,最后张路仁也收到了一个小盒子。

    黄油小饼干,兔子款,综艺里播出来过的那款。

    难怪那些小家伙出去的时候嘀嘀咕咕地说什么终于吃到了。

    张路仁最后送走那一老一小,锁了教室门,扒拉出来一块塞嘴里。

    嗯~~~脆脆香香~~~

    作为一(5)班的班主任,上学期程听言那综艺还没播出的时候,张路仁就听说过程听言有个在隔壁幼稚园念书的二岁小妹妹,天天放学变着花样带着自己做的饼子饺子鸡蛋糕来校门口接程听言。张路仁倒还好,隔壁幼稚园的特色他早有耳闻,可一年级那些天天和程听言一波出校门的小朋友就不同了,谁家也没这么贴心的小可爱第一时间举着热腾腾香喷喷的炸饼子扑他们怀里喂啊。

    有一阵张路仁老听到他班上那些小家伙嘀嘀咕咕地讨论该对家里催一胎了……

    张路仁那时候还以为催一胎已经是最离谱了,没想到昨天就突破了极限。

    全程看过校门口监控的张路仁只能说一句,有的时候受害者他还真是……活该!

    不就是隔壁的小卯卯跑过来说了两句么,那程飞英至于上手就抓人家小宝宝的后衣领子把人提起来么。

    张路仁也是被勾起兴趣去追完了综艺的人,人程听言都快走到门口了,在她面前把卯卯提起来能有什么好吗?程听言不得扑上去护着?那些一批走着,羡慕了别家带饭幼崽的同学们不得过去看看?之前那综艺在电视上播出,张路仁估计班上一大半的同学都看了,程飞英在同学们心里是个什么形象,真可想而知。言言卯卯都和程飞英对上了,同学们上去帮忙不也挺正常的。

    当然……从帮忙变成乱战,还得是从校外冲进来的不知道哪个学校的小姑娘,一口就咬上了程飞英又朝小卯卯伸出去的手开始的。

    还好还好

    ,那小姑娘穿着外校的校服呢,不然他这可不是走个流程能完的。

    有意思的是,后来调监控,校门那边有别的监控还拍到,那小姑娘原来还带着一个更小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下午都没啥太阳了,两小姑娘大墨镜戴着,挺有反侦查意识的样子,可身上校服都穿着呢……就挺不知道说什么好的。

    这要是路过的义士,那程飞英就还真挺倒霉。

    程飞英倒霉吗?

    程听言可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小胖兔兔才倒霉,她那些个被叫家长的同学才倒霉,那不知道哪儿窜出来咬到了程飞英的小朋友才倒霉!

    是她倒霉!

    不……

    是她……活该。

    明明有所决定了,但一直没有去做,结果害得小胖兔兔被那人提了起来的她,活该。

    天知道她快走到校门,一如往常带着期待搜寻着那小小身影,却在程飞英的手上看到了时,脑子里的理智真的差点直接吓崩了。

    可能因为那一刻的惊吓和后面的一大场混乱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最后程飞英去路边打开车门,她看到里面坐着的刘琼芳时,竟连意外的情绪都没有。

    事实上,也的确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都二月底了,刘琼芳第一期的手术都开始排上了,人已经能下床坐轮椅活动了。而姥姥最近去学车了,家里正好没人看着,可不就正好了么。

    呵,家也去了,学校也来了。

    程听言能怪谁!

    都怪她自己!

    等一个术后康复,等一个最佳状态……

    可有的人,有的事,并不值得等待。

    要做,就在当下。

    刘琼芳这几日过得实在不太好。明明是二个人住的房子,另外两个这几天却压根视她为无物。平日总一放学就跟回来的小卯卯也几天没登门了,连经常下来的章诗兰也再没来过。

    家里,从热闹变成安静……不,应该说是寂静,这让刘琼芳很不习惯。但是她也不敢表达不满,只能忍着。刘琼芳本来想走潜移默化路线,先从化解程飞英和言言父女俩的误会开始,然后把言言拉过来一起对陈素娟打感情牌……结果她才第一次偷偷带程飞英去言言学校,就变成了校园混战,直接摆到了陈素娟的眼前……

    简直失败得猝不及防。

    现在好了,自那天陈素娟冷着脸训了她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了,也没去练车了,天天在家跟个狱卒似的看着她

    ,她只能用手机和程飞英联络。

    客厅里,刘琼芳独自一人无聊地盘着手机,然后就听有门锁咔哒一声响。

    刘琼芳转头看去,是拿着杯子从卧室出来的程听言,完全无视了客厅里的她,直接贴边进了厨房。

    没有地位的人生啊,刘琼芳点开和程飞英的聊天窗口,上面是对方想再找机会和言言一起吃个饭的建议。

    是呀,是爸爸啊,抚养权在她这边,爸爸也是有权和女儿吃饭的啊。

    刘琼芳皱着眉开始想办法,然后思绪又被一声咔哒声打断。刘琼芳抬头看向程听言又被锁上的卧室门,所以……这个在家里也要锁卧室门的孩子,她该怎么劝她去见她爸爸呢,真是发愁啊。

    只此刻的刘琼芳却没有想到,她此刻的愁,就真停在了这一刻,往后余生,她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一个陌生账号,一堆连发图文,几个链接,彻底砍断了刘琼芳对程飞英的念想。

    卧室里,程听言小口地喝着水。

    水有点烫,就算喝得很慢,嘴里也有些麻麻的疼。

    对于一个人来说,爱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比较好?

    是该爱一个虚伪的会利用她,但活生生的能给她想要的回应的人?

    还是该爱一个或许真的爱她,但已经死去再不可能给她未来的人?

    程听言选择了,请这个人去爱一个,不会给自己,不会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痛苦的人,一个死人。

    上一世,姥姥过世后,程听言去收拾姥姥的遗物,发现了一张还是学生模样的刘琼芳和一个长得非常像程飞英的男人的合照。她随口问了刘琼芳一句,然后看到了对方彻底的失态。

    本来么,上一辈的感情世界,不该去探索。但是那时正是程听言被程家和刘琼芳联手压制得已经快窒息的时候,她就去查了查那个与程飞英极像,又先于程飞英出现的男人。

    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

    谁能想到呢,那个男人在那个年代,还有个企鹅空间。

    那人在刘琼芳未成年时便与其相爱,刘琼芳刚成年就带她私奔,便是后面得了病假装出轨,分手把人送回去,又写下了那不知道多少篇病中日记的回忆思念,程听言依然觉得那人挺……不怎么样的。

    尤其是……最后一部分的病中日记,写到了他又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单纯缺爱且有钱,写他为了能活得更久一点让心里的爱延绵得更久一些,不得不与那小姑娘虚与委蛇,让人心甘情愿为他付

    出那部分……就真的挺让人不适。

    上一世把事情查得差不多的时候,恰逢程家那边又通过刘琼芳给程听言施压,让她去给程容容的电视剧做配。那时候,程听言已经有了一块小饼干,对服用多年的毒药糖抵抗力渐长。在一次次逼迫与冷暴力下,程听言最终选择了把那个人的所有甩给了刘琼芳。

    不出所料的,那些程听言觉得的不适,在刘琼芳眼里,就是宁可自己背负所有也要把他们的爱情记得更久的至死不渝的深情了。

    前一天还对程飞英牵肠挂肚,想尽办法劝说程听言从了那边心愿的刘琼芳,得了那些资料的第一天,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安安静静的未亡人。

    从此吃斋,念佛,坐着轮椅也要去各种山上烧香,点长明灯……生活健康又充实。

    至于程飞英是谁,刘琼芳再没提过。

    那时候程听言已经成年,抚养权这种东西早就没用了,程家失了刘琼芳,自然没法再绑架她,套在程听言脖子上快让她窒息的枷锁,就那么一下子没了。

    当然……这个世界,总是有得必有失的。

    从那时开始,刘琼芳的眼里不止没有了程飞英,也没有了她这个女儿。

    那一段被爱人用欺骗成全出的错误人生,从刘琼芳的心里彻底地被斩断了。

    人……果然,还是不能吃太多口毒药外面的糖啊。这一世,她差点又被拉进和程家的无尽角力里……还连累了小胖兔兔被程飞英提了起来。

    当断则断啊。

    卧室里,程听言小口地喝着烫水,看向紧闭房门的目光逐渐麻木。

    重来一世,她们终究还是……

    “言言~~我做了冰糖苹果你吃不吃~~~”

    天花板上的木板打开,一只趴地小胖兔兔举着个苹果,可可爱爱地探下了兔头。

    重来一世,总归还是有许多好事,程听言微扬了嘴角,咽下最后一口烫水,放下了杯子,也放下了这一世的纠结。

    然而……

    “宝宝,你给言言再拿一点香蕉下去哦,姥姥说她最近拉粑粑时间有点长。”

    “啊啊啊啊啊!!!我已经打开板子了!妈妈你不敲门!言言都听到了!”

    “那我这把香蕉你还拿下去吗?”

    “拿……那一把也要,两把都给我。”

    程听言:“……”那是在厕所忙着整理资料没注意时间!

    就……凑合过吧还能怎么的。!

    ?云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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