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芝欲言又止。

    她就不明白了,这两人明明都已经成亲了一个多月,怎么能还这么如胶似漆。他们分明是坐在两把椅子上,甚至那椅子都没完全挨在一起,可两人却偏要歪着身子,肩膀抵着肩膀紧紧贴着,也不怕摔了。

    她刚这么想着,就见裴长临不知道说了什么,把那模样漂亮的小双儿闹了个大红脸,慌慌张张将他推开。

    两人这才隔开一点距离。

    裴兰芝看得阵阵牙酸,将目光收回来,却见大黑趴在她脚边,正无辜地与她对视。

    裴兰芝:“……”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送药,有人在家吗?”

    裴兰芝连忙应了声:“在家。”

    她放下手上的活,起身去开门。院门拉开,瘦瘦高高的汉子身上披着蓑衣,冲她笑起来:“裴娘子,近来可好啊?”

    裴兰芝却皱了眉:“李四,怎么是你来送药?”

    门前这人,正是那一直在这附近村落收药的草药贩子。

    这药贩子先前和贺枕书闹过些不愉快,加之近来家中一直忙于各种各样的事,裴兰芝索性没再去山上采药,也就没有再与这药贩子来往。

    药贩子笑着道:“我刚从回春堂出来,听吴大夫说要找人把你家老二用的药材送过来,便顺道跑一趟。”

    他说着,从身后的背篓里取出一块柔软的布帛。

    布帛掀开,里面包着两株人参。

    裴长临这次落水伤了身体,白蔹便给他换了新的药方,加大的剂量。要喝的汤药前几天就配齐了,就差这一味人参。

    人参这玩意金贵,他们这穷乡僻壤的没人吃得起,集镇上的医馆至多只能找到几根年份近的人参须,想要品相好的,只能临时托人去大镇买。

    因此,直到今天吴大夫才将药材送来。

    裴兰芝瞧了眼他手上的药材,点点头:“先进来躲躲雨吧,我去给你拿钱。”

    药贩子进了门。

    裴兰芝进屋取钱,贺枕书则进堂屋搬了把椅子出来。

    药贩子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抖了抖水搭在一边,看向坐在一旁的裴长临:“裴小子身体好点了?”

    裴长临瞥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因为药贩子先前曾对贺枕书出言不逊,他至今对这人心有芥蒂。

    药贩子倒没在意他这态度,若无其事在椅子上坐下:“你们家的事我都听说了,那小兔崽子真是没良心。要不是你们村长以前收留他,他肯定早就冻死在地里了,哪还会有今天。”

    贺枕书和裴长临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他仍然没有在意,把手上的药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叹道:“这人参可是个金贵东西,这么一株就要五两银子,省着吃也不过能撑半个月。”

    五两银子一株的人参其实并不算最好的,但已经是裴家的极限。一株人参切成片煮进药里,够熬半个月的药,一个月就得要两株,是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要是放在以前,都够裴家用上

    大半年了。

    这些事裴家在买药时便已经知晓,药贩子这几乎可以说是没话找话了。

    贺枕书意识到了什么,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药贩子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

    他嘿嘿一笑,倾身过来,还故作高深地压低了声音:“你们先前收那些三角藤,出手了吗?”

    那已经是农忙之前的事。

    贺枕书当初从赵家村收了十多斤三角藤,将药材晒干处理过后,就没再提过这事。那些药材如今还堆放在他们屋中。

    药贩子这话一出,贺枕书立即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但他不动声色,平静地问:“你问这做什么?”

    “自然是有好事。”

    药贩子道。

    是与近期连日下雨有关。

    这些天一直下雨,又正巧赶上农忙,农户们不敢歇,冒着雨也要下地干活。许多人因为在泥水中泡了太长时间,身上生出了红斑丘疹。

    这类丘疹之症以前裴木匠也患过,不是什么太棘手的大毛病。

    但由于得了这病之后,患处痛痒难忍,拖得严重了还会发热头晕,十分影响干活。

    而那三角藤,是治疗这病最不可缺少的一味药。

    “近来镇上三角藤的进价足足翻了一倍,正是出手的好机会。”药贩子道,“裴家夫郎,左右你家现在也缺钱,你那药材如果还没出手,便卖给我吧。我按现在镇上收三角藤的市价给你,一百四十文一斤。”

    “什么一百四十文?”裴兰芝走出屋子,正听到这话。

    药贩子连忙起身,又解释了一遍,问:“你们应该还没卖吧?故意在行情那么差的时候大量收药,不就是等着这时候涨价?”

    他看向贺枕书。

    那用来治疗丘疹的药膏里,其他几味药的价格其实并未有太大变动。只有三角藤特殊。是因为这药材必须要晒干之后,研磨成粉加入药膏内使用,而最近天天下雨,压根找不到地儿晒药。

    这些事,药贩子也是这两日才琢磨出来。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一个三角藤,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利润。

    既然想明白了,当初裴家夫郎坚决收药的原因,便也跟着明朗起来。

    但贺枕书没有答话。非但没理会,甚至还拿起放在一边的草鞋,继续编织起来。

    “怎、怎么?”药贩子愕然,“不能是真卖了吧?!”

    贺枕书头也不抬:“我家收的药材,卖没卖掉,你怎么关心做什么呀?”

    裴兰芝在旁边默默听着,略微皱了眉。

    她知道那批药材并未卖掉,所以贺枕书的反应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一百四十文一斤的价格,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但为什么……

    她朝裴长临看了一眼,后者倒没什么反应,不动声色地朝她摇了摇头。

    药贩子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实话:“我想收那药材,不全是为了钱。”

    他干收药这行干了大半辈子,认识的人多,消息来源也广。

    下河村不算受雨水影响最严重的区域

    ()?(),

    但往县城那边去()?(),

    好多村镇已经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雨?()?来?_??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一点也没有要停雨的迹象。雨下得久()?(),

    患病的人也多,药价自然涨得更高。

    “听说县老爷近来担心得夜不能寐,打算以官府的名义,向民间高价征收一批药材,里头就有那三角藤。”药贩子道,“再过几天,消息就能下发到各个村镇了,到时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们。”

    贺枕书知道这是真的。

    他当初收药,的确是看出这其中有利可图。但他图的并不是市面上供不应求,药价上涨的利润。

    他等的就是现在。

    药贩子说得没有错,再过几天,县城那边就会传来消息,要向民间大量收购药材。前几世,裴家人知道这消息后还惋惜过,没有提前在家里存点药材,错过了机会。

    官府出面收药,那价格与民间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药贩子道:“官府收药的最终定价还没出来,但我叫人打听过了,应当会比市面上的价格高三倍左右。”

    裴兰芝皱眉:“那你还说你不是为赚钱?”

    市价现在是一百四十文,高出三倍那就是四百二十文。

    这哪是不赚钱,这是血赚!

    “赚钱那是其次。”药贩子又道,“裴娘子你也知道,我在村里做生意做十几年了,这次难得有机会搭上县太爷,我哪能错过?与你说实话吧,官家那边的人我都打点好了,只要这次我能给出货来,以后不愁没生意。”

    那生意要能做起来,几两银子根本不算什么。

    裴兰芝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贺枕书终于抬起头来,笑着问:“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也盯上这生意?”

    药贩子一愣:“你……你们不是已经把药材卖了吗?”

    贺枕书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你……”药贩子哑然,“你一个双儿,做什么生意,整天在外头东奔西跑的……”

    “双儿怎么不能做生意?”贺枕书不悦,“双儿就只能留在家里相夫教子?”

    药贩子彻底没话说了。

    的确,没人规定双儿不能做生意。只是双儿大多被人瞧不起,不了书,也不适宜抛头露面,在外做事困难重重,因而从没听说双儿做出过什么成就。

    但如果是面前这个人……

    药贩子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头一次见到这小双儿时的情景。那会儿他只是觉得这双儿生得好看,说话也文气有礼,是个好欺负的。

    谁知道,这根本不是个软柿子。

    是他小看人了。

    “之前是我有眼无珠。”他抹了把脸,重重叹了口气,“反正我争不过你,如果你也想要那生意,我就不与你争了。”

    听了这话,贺枕书终于觉得舒心了点。他手里的草鞋放下,靠在椅背上:“与你说笑的,和官府做生意我没什么兴趣。你想要从我这儿收药可以,官府出什么价,我就要什么价。”

    药贩子略微思索片刻,痛快答道:“成,就按你说的。”

    贺枕书这才带他去院

    子里取药。

    先前那批药材晒干后就剩不到十二斤,贺枕书懒得与他算那么精细,便一口价,五两银子让药贩子全收走了。药贩子是驾着一辆带轿厢的牛车上门的,药材装车后,还从车尾取出厚厚的防水布盖了三层,防止回程时被雨飘进去。

    贺枕书看着对方这齐全的准备,忍不住开口:“你这真是有备而来啊。()?()”

    “做生意嘛,就是要有备无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药贩子嘿嘿一笑,又道,“裴家夫郎,你是个痛快人,你这朋友我交了。以后你男人如果还要拿药,直接找我就成,比从医馆买便宜。()?()”

    贺枕书忙问:“人参也能便宜点吗?()?()”

    “这……”药贩子犹豫片刻,道,“那玩意太金贵,就算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儿去。”

    他这话不是假的。这些个珍稀药材一分钱一分货,就说他今天带来那两株人参,据他所知,是回春堂的吴大夫特地托人去邻镇买来的。买来时就是这个价,连来回的路费都没向裴家多收,多半也是考虑到他家负担太重。

    这道理贺枕书不是不明白,但听见对方这么说,仍然不免有些失望。

    他眼眸垂下,神情低落下来,看得人心都软了。

    药贩子忽然感觉有些罪过,连忙宽慰:“咳,没事,我再想想办法。要是真有便宜的路子,肯定来告诉你们。”

    贺枕书点点头:“嗯,那就多谢你了。”.

    当天晚些时候,裴木匠和周远干完活归家,裴兰芝将卖药的事告诉了他们。

    最初收药时,一家人虽然没反对,但对于这药材究竟能赚来多少钱,其实并未抱有太大希望。谁知道,那仅仅花费七百五十文收来的药材,最终竟赚回了五两银子。

    “过书就是不一样啊。”周远感叹,“我和爹出去折腾大半天,一人也就赚个十文钱。小书在家里坐着,直接赚了五两!”

    “你这是什么话。”裴兰芝正端着菜走出厨房,听言直接在周远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打理药材不是干活?小书的手还被药材上的尖刺扎破好几回呢。”

    周远连忙讨饶:“是,媳妇说得是。”

    “这次只是运气好。”贺枕书帮着裴兰芝端菜上来,道,“这种事不常能摊上的,还是爹和姐夫干活来的钱踏实。”

    “是这个道理。”裴木匠道,“咱不强求那些赚大钱的法子,踏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贺枕书点点头。

    裴家世代都是手艺人,从小耳濡目染就是要靠手艺吃饭,这样的钱他们赚得踏实。不过,他们却没有因为这样而阻拦贺枕书的行为,给了他极大的尊重。

    这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饭菜摆上桌,一家人坐下吃饭。

    “不过说起来,县太爷真是个体恤百姓的好人。”周远吃着饭,又起了话题,“村里也有好多叔伯身上长红疹,现在好了,有官府免费派发药膏,大家伙儿就不用再去医馆挤了。”

    听了这话,贺枕书动作一顿,低声道:“他只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吧。”

    周远:“啊?

    ”

    事情与江陵府改良种植方法有关。

    江陵府从种一季庄稼改为两季()?(),

    今年不过是第三年。有了前两年的经验()?(),

    按理说卐(小*?说)_[(.)]卐?来卐小*?说卐*?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卐()?(),

    第三年应当出点成绩了。因此()?(),

    在去年年末时,江陵知府便给各府县下了命令,要各县县令在农事上多费心思,好给圣上一个交代。

    下河村所属的县城是安远县,也就是贺家所在的县城。

    这些事贺枕书在出嫁前便听说过,也很了解,那安远县县令其实压根不是什么体恤百姓之人。恐怕就是因为近日接连下雨,影响了府县境内的收成,县令眼前收成达不到预期,才来了这一出。

    高价收购药材,全县发放药膏,都是为了告诉上头的大人物,虽然天时不佳,但他安远县县令,在农事上仍然做了不少实事。

    贺枕书简单解释几句,听得周远有些发愣。

    也不知他到底听懂了多少,挠了挠头发,哈哈一笑:“当官的那些事还真是复杂,管他是为什么呢,咱们不吃亏就成。”

    贺枕书点点头:“这倒也是。”

    无论如何,官府将那批药制成药膏,派发到各个村镇,的确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

    百姓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

    贺枕书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贺枕书只是安静坐在原地吃饭,没有再说一句话。吃过了饭,他也没在前院多留,帮着裴兰芝洗了碗便回屋休息。

    裴长临推门进屋时,屋子里是一片黑暗。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摸索到桌边点了油灯:“不是怕黑吗,怎么不点灯?”

    贺枕书原本正躺在床上,听见动静便坐了起来,低声道:“在家里有什么可怕的呀。”

    裴长临动作一顿,唇角抿开一个笑意。

    他弯腰拎起脚边的木桶,另一只手端着油灯走进里屋。

    贺枕书一看他还拎了东西,连忙起身迎上来:“放下放下,你怎么不喊我啊!”

    那是裴兰芝刚烧好的一桶热水,给他们晚上梳洗用的。

    这些事往日都是贺枕书来做,只不过他今晚回屋后就再没出去,裴长临便顺道将水拎进来。

    “……这点事我是能做的。”裴长临刚迈进里屋,便被人夺去了手里的东西,无奈道,“你是把我当成瓷娃娃来养了吗?”

    贺枕书将油灯放到桌上,热水倒进面盆里,道:“你哪有瓷娃娃结实?”

    瓷娃娃可不像他这样,吹点凉风都可能再起烧。

    裴长临无话可说,只得叹气:“还是得早点把身子养好,要不你老是嫌我。”

    “谁敢嫌你啊。”贺枕书往面盆里兑了点冷水,温度适宜后,才将挂在架子上的布巾取下来浸湿拧干,递给他,“哄着你还差不多。”

    裴长临隔着那还冒热气儿的布巾,轻轻握住了贺枕书的手。

    他坐在床上,仰头看向贺枕书:“要不换我哄哄你?”

    贺枕书愣了下,别开视线:“我又没怎么样,为什么要你哄?”

    “因为你不开

    心。”裴长临顿了顿,道,“姐夫说话一直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没有坏心。如果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贺家先前住在安远县,是因为遭了牢狱之灾,才会家道中落。而抓贺枕书他爹入狱的,就是那安远县县令。

    这件事裴家所有人都知道,也就周远那神经大条的,没反应过来。

    “我哪有这么小气。”贺枕书把手抽出去,又转身去给裴长临拿洁齿的牙粉,“姐夫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我不会和他置气的。”

    “但……”

    裴长临还想再说什么,但瞧见小夫郎隐于黑暗中的背影,又默默闭了嘴。

    他感觉……对方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贺家的事他了解得不多,只知道贺枕书他爹多半是被人冤枉,在离开县城之前,贺枕书一直在努力替他爹伸冤。

    这种事落在谁的头上,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对方不愿多提,他也不敢再问。

    夜色渐深,贺枕书与裴长临早早躺上了床。

    自从贺枕书帮裴长临暖过一次床,而那晚两人都破天荒睡得极好之后,贺枕书每天夜里都十分自觉地担起暖床的任务。

    今晚难得是个晴天,临近中旬的月色格外明亮,透过窗户给屋内洒上一层银辉。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彼此的呼吸轻而浅,双手在被子里交握着。

    不知过去多久,贺枕书忽然开口:“裴长临,你睡了吗?”

    “没有。”裴长临几乎瞬间便回答。

    他翻身侧躺,正想再说什么,身前的被子忽然动了动,怀中拱进一个柔软温热的躯体。

    “我睡不着。”

    贺枕书缩进他怀里,脑袋抵着肩窝,声音有些发闷:“……你还是哄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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