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项葵注意到视线,舔了舔嘴皮，有点小小的忧愁。

    感觉这个礼没有送对。

    她公司上下一整帮的二次元，包括组长也是，收送东西都带着股同好的天真气,平时互相送送各种可爱小废物还好,送给越清，越清应该感觉像是在看小孩过家家吧。

    虽然越总的年纪看上去没比自己大很多,但说到送礼,她脑海里只会浮现出什么茅台五粮液、中华大闸蟹,总之不会是仙人掌盲盒。

    他抽烟吗？

    项葵视线扫了眼办公桌面,没有烟灰缸和烟盒,身上也没闻见过烟味，指节干净清白,应该不抽,或者偶尔抽几l根,没烟瘾。

    全身上下都是挺干净的一个人,透着股……怎么说？

    项葵脑海里突然浮出“良家”这俩字。

    虽然不太恰当,但传神。简单来说,就是看上去家教特好、待人处事都松弛利落，进退有度，容易成为人群中心的那种人,即便都不劳他怎么费心。

    远远晒着太阳还好，太近了会被晒蔫的,生活中这种人是极少数，项葵每每遇到，都会觉得压力有点大。

    “这是你们独立设计的？”越清把盲盒拆了摆桌边，就放在小盆栽旁,道：“挺可爱的。”

    “嗯。”项葵来这一趟是为本月的奖金，目的明确，“我的原画。”

    意思是现在这么勤奋又有灵气的乙方不多见了，你就偷着乐吧。

    越清笑了笑。

    “辛苦你跑一趟。”他抬眼看她，“先回去午休？”

    看不出来有什么，他对组长也会说一样的话。

    点到为止，项葵向来是饭够吃就行，偶尔踮起脚争取一两下，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更懒得天天揣测人圣意。她出门的时候，回头门，正巧看见越清往后靠着椅背，垂着薄薄的眼皮，若有所思地伸手，挺随意地用指尖搭了下仙人掌头顶上那颗小黄花。

    小黄花忽的一颤。

    项葵一怔，莫名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被轻轻推了一下。

    ————

    下班路上，项葵在盯着帮会微信群。

    林熙早十分钟就问了她要吃什么，两人都不是很在意这方面，准备在项葵家附近找家干净小店吃了就算，然后找家大型网咖开个包间。

    她那号还差把天武，迟迟没刷出来瑰石，这游戏就是这样，玩了太多年，已经被腌入味了，要说哪里好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几l天不登浑身都不适应。

    地铁里冷气开得足，项葵往角落里站了点，发现帮会群又炸了。

    但不是因为小沫宝。

    【等下又给人骂：策划你真是好啊，你好狠毒的心啊！锻体门好不容易辉煌了一个赛季，三两下被削成土豆了，这下谁还分的清竞技场里我和王八的区别！/泪奔/泪奔】

    【罪罚：天忍的技能和秘籍改动挺大的，不知道策划想干什么。】

    【黎黎原上：我看她们说妙手的治疗量也被削了很多？真的？/发呆】

    【罪罚：没事，改不改的对你其实没有影响。】

    【黎黎原上：噢，那就好。】

    【黎黎原上：等等，你是不是在骂我？！！】

    【檀香剪：/捂脸/捂脸】

    项葵：“……”

    她真不是故意笑的，但罪罚说的是实话。就黎黎原上之前那打一场攻防能死七十二次的骁勇战绩，根本不用烦恼技能改动，因为就算换成版本最强职业也没有用，菜菜的很安心。

    原来今天是半年一度的技改日？

    她切到官网，没直奔天忍门派，而是很有耐心地从第一个门派开始看。小字密密麻麻的，她看得专注，琢磨着，这次的改动好像的确很大，还预告要出新的门派，是为了之后搞电竞线下赛做铺垫吗？

    天忍的改动篇幅更大，项葵仔细看完，心里没什么波动。

    会玩的人，能从改动里直接看出来策划的想法。之前天忍就因为上限太高下限太低年年被列入“不建议新手选择”

    的TOP1，要是一直都没新人愿意玩愿意练，那这个职业就真没救了。

    只是改了改上手的难度，合并了几l个技能，对最上头的那一波有点小吃亏，但无伤大雅。

    等等上没刺那个账号看看实操。

    一般每年这个时候，鲨鱼小葵都会出一版后期配字的天忍技改解析，项葵垂着眼睛想了会儿，点开企鹅，有点犹豫地切换账号。

    很久没登陆，最上头代表接收的小圆圈艰难地转啊转，项葵在没加载出来前，径直点进了一个备注是“大鱼”的对话框里，果不其然，十六分钟前那头才发来了消息。

    【大鱼：小葵，你看到技改了吗？/眼巴巴】

    【大鱼：现在门派群里一大堆唱衰的，还有不少人准备卖号转其他门派，本来天忍人就少，这样还玩什么？也不能全靠情怀吃饭啊。】

    项葵回了几l个字。

    【鲨鱼小葵：没事，能玩。】

    她本来发完就打算下线的，但对面的反应实在太快，嗖嗖嗖地就发了一屏幕表情包过来，全是热泪盈眶的哈巴狗：

    【大鱼：你终于出现了！！！！！】

    【大鱼：我问林熙，她也不说你去哪了，要不是知道你还在玩，我还以为你也要A了呢。本来军团就没几l个人了，你一走，一帮会全是尸体，上线开个药田都找不全人。】

    项葵抿住嘴唇：

    【鲨鱼小葵：技改解析我找个时间出一期，到时候能麻烦你发到平台上去吗？】

    【大鱼：你发过来就是了，这点小事还说什么麻烦。】

    她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一瞬，最终还是问了：

    【鲨鱼小葵：军团现在不是还有几l个人么，不至于药田都开不了吧。】

    【大鱼：你没上线之后，扣子刚开始还在发喇叭找你，坚持了好些天吧，然后前阵子……她也突然不上线了。上

    一次登还是半个月前，给帮会金库丢了三十万金就下了。】

    【大鱼：小葵，我跟你师傅是朋友，也跟你认识六七年了，知道你脾气。之前的确是扣子错了，她不该那么说，但你要知道，气话，特别是你本人不在场的气话，真的不要一直往心里去，一直记挂着。她其实未必是那么想的，一时口不择言谁都有过，之后找个时间两人冷静下来好好沟通沟通，事情说不定就解决了。】

    【大鱼：你别嫌我啰嗦啊，姐也快三十岁的人了，知道朋友难得，看你们这样心里难受。/摸摸】

    项葵看完，不知道怎么回，最后还是回了个：

    【鲨鱼小葵：我知道的。】

    切回账号，那些99+的未读消息也消失在眼前，项葵把手机熄屏，放进帆布袋里，压在最底下。

    她有点出神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心想，她是知道，可各退一步和往前一步她都不擅长。时机过了，好像事情就定格了，僵在那，之后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太像话——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再给她点时间吧。

    ……

    网咖是全国连锁的，有禁烟区，装潢整洁干净，项葵进去时刷了身份证。

    她只有高中毕业没电脑那会儿才会来网吧，那个时候网吧在她眼里还是“乱”和“叛逆”的代名词——进去了才发现不至于乱，但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光线太暗烟味太呛，鱼龙混杂，时不时有人打游戏激动了就满口国骂。

    现在正规连锁网咖多了，跟自习室差不多，她还看到有大学生在角落里上网课，大家都戴着耳机，挺安静的。

    小包间里还有提供的花茶，林熙已经打上副本了，紧张地都没空招呼她，“坐！”

    项葵把门关上，戴上耳机，想了想，先登的没刺账号。

    黑衣女刺客站在主城，她第一时间就是点隐身。

    每逢技改，公频论坛贴吧都是一场玩家之间的大战。每个门派都嫌自己不够强，觉得其他玩家在哭弱，这一来二去的，火气一大，就容易吵起来：

    [世界]疯人愿：我空山已经够惨了，还削持续……无语……

    [世界]阿米豆腐：阿弥陀佛，贫僧的怀抱永远向诸位施主敞开/微笑/微笑

    [世界]泳圈猪猪：秃驴都快被加强成圣僧了，还加强，你们是策划亲爹？还是这个门派顶着个光头时装卖不出去怕没人玩所以诡计多端？

    [世界]我佛糍粑：你骂谁秃驴？

    [世界]彩虹色：得了吧你那锻体都当爹当娘当多久了，削了点看你叫唤的，不爽来玩天忍呗，感受一下随时随地帮人刮痧的感觉。/白眼

    [世界]策划划：好了，不要再吵了！是朕，执意要加强佛门，是朕，执意要削空山，你们为什么不恨朕！

    [世界]再玩空山就扇你：臣妾做不到啊！/大哭

    [世界]黑色逻辑猫：臣妾做不到啊！/大哭

    底下全是复制这条的，刷都刷不到尽头，

    看来今晚在线人数很多，

    ，

    发现练武木头人的位置全被占了，还得排队。

    ……黎黎原上你在木头人面前奶什么？

    项葵看了眼私聊频道，果不其然，见她上线，黎黎原上发来一条消息。

    [私聊]黎黎原上：还接单吗？

    [私聊]没刺：ID，门派。

    [私聊]黎黎原上：爱你不是错，锻体成男，先来个六千块钱的。

    [私聊]没刺：有这钱都能线下真人快打了。

    [私聊]黎黎原上：你别管，就说接不接？

    [私聊]没刺：6

    [私聊]黎黎原上：？

    [私聊]没刺：哦，发错了，1

    [私聊]黎黎原上：你杀他的时候跟他说，他要是真心跟小沫宝道歉并自觉退服，我就不杀他了。

    黎黎还是这么大人有大量。

    小沫宝那个情缘她之前调查过，其实竞技场排名还挺靠前的，是个种子选手，项葵想着，正好要试新技能，就你了吧。

    她正准备加个单向好友，等于发个死亡通知书，私聊频道又响了。

    [私聊]奔赴：今天挺早？

    [私聊]没刺：你刚上线啊，这么巧，我都没注意到。/发呆

    [私聊]奔赴：不给小熙弄饭吃了？

    [私聊]没刺：……小熙她上寄宿学校，不用操心，偶尔回来一趟。

    [私聊]没刺：不说了，杀人去了88

    [私聊]奔赴：不上YY？

    [私聊]奔赴：好像有人吵架了。

    项葵打到一半的“不了哈哈不在家不方便”被撤了回去，她眨了眨眼。

    正巧，黎黎原上又回来补充了句：

    [私聊]黎黎原上：你口风紧点，别跟任何人说是我让你去杀的，特别是小某宝。

    不是你让人杀的是谁啊。还有这个无效的打码是怎么回事。

    [私聊]黎黎原上：我对她已经心寒了。既然她不把我当朋友，那我也是家里的宝贝，从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从此以后，我给她送礼物再也不会写我的名字、更不会在游戏里跟她一起组队，我要让她猜都猜不出来是谁，让她后悔。

    ……喂！！

    项葵火速披着【食人葵】的马甲进了帮会YY，果然，往常欢声笑语的频道现在弥漫着一股尴尬到寂静的气息，小骂帮主夹在中间，都不敢说话了，见到她来，立马开麦：“小葵葵，你来了……咦，游戏没见着你上线啊？”

    “今天有事忙，挂着听，不用管我。”项葵道：“怎么没人说话？”

    小骂帮主把她往下拖到了个小房间里，檀香剪和奔赴也在里面，正好是之前为了打竞技场创的三人频道。

    檀香剪把事情说清楚了。

    这事说大也不大，甚至起因有点莫名其妙。小沫宝本来因为死情缘的事正伤心，黎黎原上说话嘴上没把门，说什么

    “你情缘的时候天天跟别人玩都不见人影”

    ，小沫宝就觉得她在质疑自己有了情缘就忽略朋友，当场把组队分配时间给调出来，证明黎黎原上在她心里是比所有情缘都重要的。

    本来这事就这么完了，但之后就是经典的“你有必要这么较真吗”

    、“还不是你先不信任我的”环节，以及翻旧账之“你之前情缘的时候我没说过你”、“你X年X月X日X时丢下我去跟XX组队”、“你给XXX买过XX为什么不记得我”等等环节，然后现在两个人在冷战，挂在YY里谁都不理谁。

    项葵：“…………”

    小学生吗，真的是小学生吧。

    檀香剪充满电波的声音满是迷茫：“这要怎么办？”

    “先不管，让她们冷静一下。”项葵娴熟地接受了奔赴的组队邀请，锁定了爱你不是错的具体位置，直接传送过去：“等一下再去说。”

    檀香剪：“要冷静多久？”

    不知道，自己的话大概半年吧，项葵结合了一下两人的性格，冷静地说：“三个小时之后再去，可能会好点。”

    檀香剪得了具体时间，也不迷茫了，她退出频道，去散排练治疗手法。

    频道里又剩两个人。

    项葵本来感觉还挺平常的，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奔赴给小房间上了把锁：“……”

    “你上锁干什么？”尽管知道隔壁林熙打副本，音效炮火连天的根本听不见，项葵还是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这又不是你频道。”

    “我有权限。”奔赴顿了一下，“还是你希望别人进来听？”

    “好好说话！”项葵正气凛然：“别搞得好像我们说了什么不能播的东西一样。”

    自从她发现对面是个良家男后，她就收了那些口花花的心思，再也没有说过一丝一毫越界的话。

    奔赴嗯了声：“知道了小寡妇。”

    项葵：“………”

    你赢了。还是上锁吧。

    “好了。”奔赴挺淡地补了句，“你不是不想让她们知道你在登别的账号吗。”

    本来你也不该知道的好吗。

    项葵在玲珑山谷里找到了正在做成就的爱你不是错，他正和另一个成女站在一起，两人组队刷野怪，似乎开的是自动模式，人不在电脑前。

    正义杀手项葵从来不杀正在挂机的人，这样太趁人之危，当然，除了千殇未尽。

    估计得等等了。

    她给爱你不是错发过去一条私聊：

    [私聊]没刺：有事找你，在线回我。/握手

    奔赴：“在哪？”

    “谷底山脚这里。”项葵见白发剑修仙气飘飘地落下来，有点嫌弃，“你不要跟着我，会暴露我位置的。站到边上去，假装采药。”

    奔赴沉默：“……”

    反正日常也是绑定了，有个DPS极高的账号当队友还挺省事的，项葵就当暂时找了个任务搭子，但她现在比较烦恼的是，这个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还的上。

    直接微信转账对方肯定是不收的，她原本是想，奔赴要是有个想要的武器、挂件、配饰之类的，她拍下来给他，但几l天观察下来，她发现奔赴好像真的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上线就来找她做日常打本，还有之前约好的刷好感。

    她看了眼乖乖弯腰采药的奔赴一眼，ID下面的帮会还是空的。

    爱你不是错还没发现她，应该一时半会回不来。

    她干脆加了个焦点，离得远了些，飞到山顶上，拿出药壶开始做加属性的餐品。

    奔赴：“做日常？”

    “你去吧。”

    项葵是有正当理由的，“我搓点小药卖金，贴补家用。”

    奔赴丢过来一组满属性小药，“走吧。”

    项葵：“……”有钱了不起啊，拒收！

    黑衣刺客站在山巅上默默地搓小药，白发剑修站在她旁边不到三尺的距离，只要稍稍一动，就能撞上。

    玲珑山谷的上空是澈蓝的天，云卷云舒，偶尔会有小鸟搭着风过来，茫茫的草地上一片青葱自在。

    奔赴问：“她们吵架，你要去调解？”

    “如果实在没人，那只能我上。”项葵上游戏前心情还不大好的，现在听着鸟鸣声，又感觉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我安慰人很有一套的。”

    奔赴明显不大信：“是么？”

    “是。”项葵道：“真不想和好就不会挂在一起，别人给个台阶下就差不多了。不会冷战很久的。”

    奔赴短促地笑了声，“希望是吧。”

    项葵总感觉这笑声很耳熟。她不由得想，奔赴看上去也工作了，听声音，二十六七岁？

    “你不会觉得这种吵架很幼稚？”

    “嗯？”他说，“不会。”

    “不觉得莫名其妙？”

    “又不是没理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他停了停，意味不明道：“你说呢？”

    项葵感觉被点了，但又好像是错觉：“……”

    林熙拍拍她，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去趟卫生间。

    “还是挺好的，有什么话，有什么不满，直接表达出来。”项葵看着天上小猫形状的电子云，突然说，“总比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的好。后面想说，也找不到机会说了，被自己架得太高，连台阶也踩不到。”

    她蹲着煮药，白发剑修伸手动了动手腕，手掌正巧擦过她的脑袋，像是轻轻碰了她头顶一下。

    项葵回过神，蹙起了眉。

    但奔赴没问她，只是嗯了声，“那就从现在开始试试。”

    “……”项葵嘟囔，“哪有这么简单。”

    奔赴问：“你现在不在家里？”

    “是有点吵吗？”怎么突然换了话题，项葵有点疑惑，“在网吧。”

    奔赴：“不会停电吧。”

    项葵：“网吧会停电的话还干不干了……”

    奔赴：“信号怎么样。”

    项葵：“网速很快，信号很好。”

    “行，那我先做个示范。”奔赴用和往常一样平淡的语气，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口让我去你的帮会？”

    项葵倏地一愣，但他还没说完，“微信换头像，朋友圈又屏蔽我干什么。”

    寂静间，他最后挺冷的问出一直想问的那句话，“还有。”

    “……你最近为什么不缠我了，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