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项葵顶着满脸据说是暖气热出来的红来到门前。

    缓冲了十分钟后,越清才尝试跟她说话，但得到的答复都是什么“嗯”、“哦”、“这样”，还没等程序重启正常运行,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果然不出所料，临近超市的那条街车都快开始堵了，门前更是人来人往,差点没处下脚，项葵侧头看着汹涌的人群,陷入了沉思：“……”

    “真去吗。”越清有点好笑地看她纠结,“现在掉头去别的地方还来得及。”

    项葵还是不看他,冷静地咬牙憋出一句：“来都来了。”

    越清：“我怕一会儿变成‘人都走了’。”

    “我也没这么不堪一击。”项葵开始解安全带,准备进入战斗状态,突然转头冷脸质问：“而且你不是说你会帮我抢最多的鸡蛋？”

    她又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硬是把刚才的话题给带了过去。

    越清故作犹豫：“这里的看上去都很年轻……”

    什么啊！！

    千辛万苦找到个停车位,项葵开门下车,越清从那一侧绕过来,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扯了扯跑上去的下摆,“走吧。”

    ……

    项葵从小到大一直觉得,超市有种特殊的魔力。

    和路边精致的服饰店不同，不会有进去一翻吊牌发现目标受众似乎不是自己后灰溜溜离开的尴尬，超市宽敞、明亮、冷暖气开得都足，白净的灯光让网购时平平无奇的零食看起来好吃了两倍,偶尔还会有口味奇葩的新品——自从上次尝试了桂花味的可乐后，项葵再也不敢随便拿东西了。

    在工作日人少的时候，她会在货架之间闲闲晃悠，偶尔还会玩“挑战多久不让屈臣氏导购找到自己”的趣味小游戏，但现在人多得一板砖能砸到五个,她只能进门就直奔目的地了。

    看着前方层层叠叠的人头和背影，项葵突然想问：“你有来过这种超市吗？”

    怎么又问，越清淡定道：“没来过，从小喝露水长大的，一沾荤腥就会过敏。”

    项葵：“……”

    好了知道了。

    艰难行走了大概五分钟，离目的地还有一定距离。来来往往的购物车太多，很多人习惯把饮料悬挂在车外，室内一片嘈杂热气，项葵手机闪了闪，她摸出来看。

    是组长发的消息。

    【组长：有个纸质版快件忘了给你，等会儿叫跑腿送到你家？】

    项葵总感觉他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什么东西不能发电子版，还非得叫跑腿。

    她想到什么，戳了戳越清，“组长给你发消息没有？”

    “嗯？”越清垂头瞥了眼，“发了，问我现在外面是不是堵车很严重。”

    项葵觉得，他大概是想试探自己和小越总是不是真在一起。

    越清正盯着呢，她头顶有点发麻，回复消息都带点迟疑：

    【项葵：不好意思，

    我现在不在家。】

    【组长：哦哦哦好那之后再说，先不打扰你了。/握手】

    【项葵：/握手】

    她回完，直接按熄屏幕，镇定地抬头和越清对视了一眼。

    越清拎着他那无辜的手机，挑了挑眉，明知故问：“那我这边怎么回？”

    项葵淡定道：“你爱怎么回就怎么回。”

    “你组长应该是怕有什么办公室恋情。他误会了。”越清做势去打字，比她更淡定，“我澄清一下，第一，不算同个办公室。第一，目前还没开始恋。”

    项葵一把抓住他小臂，目光如炬。

    越清手倒是稳得很，被这么一抓，动都没动一下，还皱眉瞥她，一副正儿八经的困惑模样，“有事？”

    项葵抿着嘴，手慢慢用力，还没开始拧，越清就开始像个装瘸的狗子一样当场碰瓷，“疼，疼疼疼，不敢了不敢了……”

    叫是叫得像模像样，嘴角还是扬着的，就没下去过。

    “……”

    项葵本来想买完就走，不麻烦人多陪同，但目光还是不禁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甜品零食吸引了过去，莫名其妙就开始逛着把东西往小推车里放了。

    来都来了，不多拿点感觉有点可惜。

    众所周知，好吃的东西一般热量都高，项葵搜刮了一大堆巧克力口味的零食，越清全程亦步亦趋在她身后黏着，像个人形购物篮，竟然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要知道哪怕是林熙都会忍不住说“我觉得牛奶味也很好吃试试吧”，项葵忍不住问：“你看着不觉得腻吗？”

    越清：“不。”

    项葵：“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吃零食。”

    “我喜欢甜的。”越清幽幽看着她，又幽幽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腹部，意思很明显，“但确实不怎么吃。”

    项葵陡然一阵心虚：“……”

    这个话题有点危险，还是不要继续下去比较好。

    绕过货架，项葵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迷失了目的地，莫名其妙就开始瞎逛起来了。面前是个设计成吉他形状的马克杯，弧度圆润，造型奇特，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我有一首很喜欢但是找不到的曲子。”项葵回忆，“只记得是首纯音乐吉他曲，学校公用音响放的，高三每次大课间都放这首曲子。”

    “如果老师不拖堂，我可以听着音乐睡满三十分钟，甚至还来得及见缝插针做个梦。”她哼了哼前半段，突然沧桑叹气，“那时候睡眠质量真好，现在想睡都不容易睡得着，想着找到这首曲子说不定能助眠，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还是美化了，无论怎么样也找不到。”

    有点幼稚又微不足道的烦恼。

    越清没多说什么，认真地出谋划策，“能问当时广播社的学生吗？”

    “问了。”项葵有点沮丧，“她说只记得第一个字是‘风’，随机到觉得不错就一直播放了，不记得具体名字。”

    那头半天没有声音，

    项葵有点疑惑地抬头，正巧对上身旁人专注又温和的目光。

    “那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越清缓缓说，“好不好。”

    “……”项葵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

    果然不是错觉。

    虽然本来就已经很明显了，但越清这几天黏人程度又显著上了一层楼，还经常用一种……说不出的视线看她。

    她避开不是因为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再对视，她的脸可能要被摸了。

    虽然就算摸也只是轻轻的摸，但她还不太想被摸脸蛋，因为这样很容易被发现温度不太对劲。

    满载而归时，项葵隔着车窗，看见他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初五。”越清笃定道：“不要忘记了。”

    ————

    年来得很快。

    除夕夜，项葵在家里给自己做了点面，准备加两根火腿肠，接到个电话。

    物业向来不放陌生车进门，外卖员也不行，她骑着平衡车溜达到门口取了外卖，是两个袋子差点装不下的丰盛菜肴。

    “……”

    项葵严肃地把东西摆开，看着精致的外送餐盘，锁定了两个嫌疑人。

    【项葵：是你买的吗？】

    【林熙：啊？无人机这么快到了？】

    项葵差点喷了。

    大过年的买无人机干什么！！而且很贵啊！！！

    那就是另一个了。

    【项葵：是你买的吗？】

    【越：吃饱饱。】

    【越：^^】

    项葵：“……”可恶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收敛点行吗。

    客厅里的电视久违地打开了，正放着充作背景音的春晚，电脑屏幕上，主城地图更是人满为患，比现实的街道里还要热闹几分。

    食人葵停在亭子下，左边是正在趁乱摆摊的煕霖，右边是挂机的奔赴。

    她握着鼠标一动，突然想到什么。

    ……那天煕霖和奔赴在小山坡后面到底说了什么？还塞红包，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孝敬’吧？

    真是疑点重重。

    世界频道里也是骚话飞一般地刷屏：

    [世界]特妹头：新的一年，什么都变了，但我爱你的心永远不变。富婆点击密我，我们的缘分就此开始/爱心

    [世界]高贵冷艳：趁乱找个情……算了，你们都配不上我，走了。

    [世界]不吃花蛤：我求求你们了，这么大喜的日子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怎么还不赶紧卸载客户端？/鄙视

    [世界]檀香剪：收老三样！有的M我！

    微信消息又一亮。

    【越：要视频吗？】

    项葵眨了眨眼，想起元旦时他家里聚餐的热闹景象，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还是……算了吧。

    【项葵：不用了。】

    【越：好。】

    其实时间很快，特别是告诉自己不去看时间的时候，项葵开着春晚，拿IPAD补电视剧，不知不觉间吃得肚涨，正打算站起来活动活动的时候，总算听到了主持人熟悉的倒计时：

    “十、九、八、七……”

    项葵一愣，立马端正地重又坐回了电脑面前。

    五、四、三、一、一。

    新年到了！

    黑夜猛地一亮，万家烟花绚烂的时刻，主城的业余舞狮舞龙团开始跟着BGM扭头摆尾，项葵操纵着角色跟着游戏里的锣鼓喧天跳了跳，期待地看向身旁的亲友们。

    熙霖迅速给她放了满地烟花，檀香剪邀请她抱抱，黎黎原上换了一件火焰特效的时装，小沫宝在趁机摆姿势截图，当前频道热闹得不行：

    [当前]黎黎原上：都说了禁止放鞭炮！哪个熊孩子把我衣角点着了！/锤桌

    [当前]小沫宝：……为什么每次截图都截到闭眼睛或者翻白眼啊/抓狂

    [当前]阿米豆腐：现在春晚播到哪个节目了，有人在看吗？0.0

    [当前]黑色逻辑猫：大家一起，包！饺！砸！

    奔赴站在原地，轻轻动了一下。

    [私聊]食人葵：(*.*)？

    [私聊]奔赴：来了。

    奔赴从怀里取出红包，递过来。

    [私聊]奔赴：压岁钱，今年平平安安。

    隔着屏幕，项葵莫名觉得他的情绪不太高涨。

    在干什么？这个时候应该守岁结束，在卧室里准备休息了吧。

    “……”

    另一头，灯没开，万籁俱寂，只有遥远处烟火偶尔的嘶声，越清倚在椅背上，垂眼看屏幕，绷紧眉眼笼着团黯淡的荧光。

    界面是乾坤的官方论坛，搜索关键词鲨鱼小葵，按照时间倒序，已经看到了16年2月。

    他沉默着出神。

    尽管已经过了挺久，但熙霖那天大段大段的文字依旧印在他脑海里，每个字都鲜明。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那个账号和她对上号的，既然知道了，就先藏好，不用和她说。问我问扣子都行，她没有主动说，就不要问。别干涉她。】

    【她实名上网，那个号用了八年没换过，各种流言也没断过，很多都是虚构夸张甚至诋毁的，没必要信。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游戏对她来说不止是游戏。】

    【我和她很早就认识了。那个时候她和现在差别很大，怎么说呢，脑子很轴，玩游戏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灼月刚捡她的时候还以为是个乖崽，结果隔天就看到她被一个帮给追着跑，起因只是她不肯给阵营指挥让稀有野怪，说自己先来的。理是这个理，但世界上不是什么事都讲理的。本来服服软说句好话就过去的事情，硬犟着搞到这个阵仗，灼月去赔礼道歉的时候，在YY里开玩笑说——就浪客剑心那句台词，知道吗？“你真的会唤来腥风血雨呢”，一语成谶。】

    【一开始我不喜欢她，跟个刺

    猬一样，软硬不吃还爱惹事，要不是帮会是纯刺客帮，早就被打散不知道多少回了。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基本为0，小事化大大事化更大，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怼她，你说话这样，是不是从小没人教你怎么和人相处啊？是不是就没人跟你说过一句好话啊？我到现在都很后悔。因为好像真的是这样。】

    【后来第一次线下见到她，我只是觉得很惊讶，反差很大，挺有趣的一个人。但渐渐发现，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像洋葱，剥了一层还有一层。】

    【那时候她条件不好，什么节假日都一个人过。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在看春晚守岁，初一初一去串门走亲戚，游戏里人少，竞技场容易上分，她就趁过年接代打单子，结果又和一个主播杠上了——就是删号战事件。其实骂她什么她都能当看不见的，但那个主播在直播的时候说她玩的什么孤儿刺客，大过年的也这么无家可归，看着感觉真可怜。】

    【别人对她一点好，她拿不住似的，立刻就要还回去。她电脑坏了，那段时间只能去乌烟瘴气的网吧玩，帮会里的人都说要么帮忙凑点钱买个新的吧，她不要。灼月跟她说，家里有台闲置的一手笔记本，反正放着也是落灰，拿着你先用吧，她终于同意了，寄到手的时候，她发现这台一手是她早就在闲鱼收藏过的，一直没攒够钱，那是灼月特意买了装闲置送给她的。这件事她记到现在。】

    【之前灼月在帮会里说，自己的愿望就是这个帮会永远不会散，天忍门派发扬光大，她当真了，但等她辛辛苦苦把帮会搞到服务器第一，技术练到门派第一，灼月要留学，删号直接走了。她那时候没哭，只是跟我说，她觉得自己的努力好像根本没用，她只能在游戏里帮到忙，可游戏对灼月来说只是娱乐，占不到人生的1%。她就和游戏一样。】

    【扣子那天跟她闹矛盾，冲动说气话，我也在场。扣子问我，你不觉得你和她的朋友关系很不健康吗？朋友是互相扶持的，都是萍水相逢，谁也不欠谁，她有什么也不是我害的。凭什么我要时时刻刻注意她在想什么。是，她敏感，她内耗，她没安全感，她喜欢回避，那凭什么就得祸害别人来承担她的情绪？】

    【我说这么多，只是觉得，我那时的回答有必要再跟你说一次。】

    【你想清楚了，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健康”的关系，只要偏爱就可以。】

    “……”

    越清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16年2月的那个帖子上。七年前的春节，有个小白在论坛里发帖，说自己不会调插件，问的问题太详细，解释起来麻烦，又都在过节，等了足足一个小时都无人问津。

    顶着默认猫猫头像，昵称是“葵”的白板账号在一楼默默出现，发了十几张截图，上面用红笔仔细圈起来了每一步的设置，堪称傻瓜教学。

    楼主第一天早上才惊喜地回复了谢谢，几年之后，底下一大堆来挖坟考古打卡的，点赞最高的几条是：

    87L：刺客也有情，刺客也有爱，铁葵柔情！/爱心/爱心

    98L：怎么回事，突然被夺舍了吗，上次在竞技场里三刀把我砍翻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温柔？

    越清的指尖轻轻碰了两下那个默认头像，想扯唇角，却又笑不太出来。

    虽然有些事他早就猜到了，但想起来还是……像扯着疼。

    不敢拉太近，怕她紧张，又不敢推太远，怕她伤心。他像个忐忑不安等待面试的应届生，摸着石头过河的初学者，时刻忧心自己会马失前蹄，但他现在发现了一个宁愿不是这样的事实——

    只要偏爱就可以？

    还好，他最擅长这个。

    左下角的私聊频道又滚了滚：

    [私聊]食人葵：你是不是又被妹妹丢摔炮了▌°Д°;)っ

    [私聊]奔赴：没有

    [私聊]食人葵：那在干什么？/探头

    [私聊]奔赴：知道了，不看了，来陪你。

    [私聊]食人葵：……

    从窗外看过去，烟火仍是灿烂，项葵裹着自己心爱的长款大睡衣缩在电竞椅里，隐晦开心地翘了翘脚。

    她还不知道。

    除夕夜，有人沉默地寻着足迹，把过去的她收集成一捧碎片，仔细地收进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