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鲨鱼小葵受难记·壹

    在翻找居住证的间隙,项葵找到了一支旧手机。

    有裂纹的屏幕、过时的大屏设计、笨重又呆呆的黑色边框，是营业厅办套餐时赠送的智能机，说不出什么杂牌子，她从舅妈手中接过,一直用到大学二年级。

    她其实不在乎牌子,只要有自己的电话卡、银行卡,能上网就可以；对电子产品的态度也是没到报废就不用更换，可以耐心地无数次忽略掉系统提示的“内存不足”,直到大二暑假那年手机不小心被路过小电驴给碾了,屏幕碎得根本看不清,才痛定思痛地买了新的,用学生优惠能再减八百块。

    现在，旧手机静静躺在抽屉角落里,表面染着层浅浅的灰尘。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项葵突发奇想，找了个维修店，把旧手机的屏幕和电池都给换了,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像开启什么潘多拉魔盒一样,肃然地按了重新开机。

    每逢周末，越清就会像什么水陆空三栖动物一样自动往项葵家迁徙,现在正靠在项葵旁边困困地看《动物世界》,屏幕里的狼群嗷嗷嚎叫，项葵被吵的有点烦,见他密密睫毛垂着，拿遥控器偷偷把电视关了。

    “别关。”越清模糊道：“我没睡……”

    项葵：“……”

    这哪来的老人家啊！！

    他把电视再开了，又不看,当背景音，只伸手去够一旁的手机，顺势“不经意”倒在项葵的膝上，头蹭蹭，不动了。

    两人身上弥漫着沐浴露同样的香味。

    越清这么大一个子，光骨架就够掂量掂量，更别提现在全压在项葵腿上，要放平时，她早把人推开了，但项葵现在心里有事，也无暇顾及他的碰瓷行为，只垂眼紧紧盯着屏幕。

    小机器人图案消失，主页面缓缓显示——说实话，已经好几年了，项葵不记得自己当时设置的壁纸，现在看到师门全家福的游戏截图也不觉得惊讶。让她惊讶的是自己竟然还细心地把上面的APP图标往两边挪，就为了完整露出她、灼月、林熙的脸，旁边的三师兄负重累累，俨然是完全看不出个人样了：“……”

    算了，这不重要。

    成功启动，项葵屏住呼吸点开相册。

    五千多张图片都还在，一张都没遗失！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她没敢看，而是先在群里冒了个泡。

    【葵：我翻到以前的旧相册了，里面好多截图。/凝重】

    【黎黎很聪明：@葵，为什么用/凝重，不应该是/高兴吗？】

    【熙肥回宫：15-18年那会儿的？好怀念，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找找了……】

    【小沫宝：哇那么久以前的？？那找到了挺好的啊0.0】

    【施华洛世奇：……卧槽求求你快删了吧！！！！】

    【胭脂扣啊扣：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快发！！爱看！！！】

    【灼月：/猪头】

    果然

    ，项葵随手一找?，都能看到三师兄在聊天记录里见缝插针给自己草人设的身影：

    【三叔。：最近出的几个dress都一般般啊。没有丝毫想入手一件的欲望。也就小孩子家家比较喜欢了（轻笑）。】

    【三叔。：我衣柜里当然都是FrigidWind啦。哦，不用去百度，就是性冷淡风。要不是最近生意周转，超了点budget。我就送你们一人一件了。】

    ……你才是刚从百度复制黏贴完回来吧！！

    这精髓的每半句一句号和突兀出现的英文单词让项葵想要无声尖叫，可又觉得太过缺德，只能憋着。可能是脚趾蜷缩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越清，他抬眼过来，饶有兴趣地问：“笑什么？”

    项葵憋得好难受，上气不接下气道：“找到了……旧手机……”

    出于对三师兄的人权保护，她只是默默把这些糊糊的截图珍藏，越清看着她忽上忽下的唇角，挑了挑眉，也点开了那个新微信群。

    这个群是当时聚会后面对面建的。他收到那种表白，怎么能走，一直等到项葵说快结束了，才一刻不停地戴着戒指摇着大尾巴上去接人，也算是蹭到了这个成员位置。

    这个群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各自忙的时候三四天都没消息，又突然一个小时能聊到99+，越清点进去看了眼，跟项葵笃定道：“没事，可以笑了。”

    项葵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林熙找完旧截图回来，正在对施洛进行着无情的攻击，而施洛也不甘示弱，沉寂了十分钟后，反手掏出自己之前导致项葵掉马的陈年老帐号，里面的聊天记录竟可追溯到2014年，堪比生化武器！

    当年的林熙还是个很有礼貌容易深夜脆弱的小女孩，不像从来不去别人空间回踩的高冷项葵，而且她只有晚上可以偷偷玩手机，那段时间在施洛的留言板上留下了不少悲切感言：

    【熙熙呀：像我这种人，爱需要一次次考验。所以我、永远、不会、幸福的，我知道。】

    【熙熙呀：后来才知道，赌气伤害自己只有对爸妈管用，至于其他？呵呵，徒惹人笑话罢了……】

    【熙熙呀：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女孩是怎样在夜半无人时哭湿枕头，又怎样在天亮时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

    【熙熙呀：今天同学请客喝了星巴克的那个香草星冰乐，感觉一般般啊，也没那么好喝，摔！】

    【三叔。回复熙熙呀：那个我们一般叫Starbucks。】

    项葵：“…………”

    干嘛只回最后一条啊！！还有重点在Starbucks吗？！

    盛怒羞恼之下，两人开始互相伤害，一打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项葵感觉自己笑点太低，她差点笑晕在沙发上，肚子一阵阵地疼。

    笑着笑着，项葵的笑容突然僵硬在脸上。

    越清正翻着呢，他也看热闹，含笑问：“怎么了？”

    “……我之所以有点不敢看，就是因为。”项葵冷静地反省剖析自己，“我

    以前好像也说过很多中二发言。”

    “中二？”越清为了她恶补不少网络用语，现在也大致猜得到是什么意思，煞有其事道：“是‘逆天尚有生路逆我寸步难行’这种吗？”

    项葵不说话了。

    就算不是，也估计差不多了，越清提示：“那你还不快点毁尸灭迹？”

    “我的意思是。”项葵用一种超绝的第六感和木然的声调说，“我感觉他们杀红了眼，会误伤到我。”

    自从上次鲨鱼小葵和卖鱼小卷结情缘之后，这场婚礼的录屏在某站播放量达到了10W+，底下几千条评论，要么是@情缘说自己就要这样的，要么是@情缘说你看看别人家情缘，你再看看你，再要么就是谁也没@纯看热闹的，更有好事者算了算一场下来要花多少人民币，得出个令人害怕的数字后，项葵很明显发现平时路上偷看她的人越来越多了。

    别看论坛日活量很高，但大部分玩家上线都专注于干自己的事，很少会特别关注“你看那边有个鲨鱼小葵飞过去了！”这样，但她近期上线一次就频繁收到【XXX正在查看你的时装】这种提示，那件黑色刺客时装最近市场存在感飙高不少，都在高价收。

    自从那次聚会后，她自然而然上线的频率就低了，不像以前那样天天上去打卡，而且乾坤官方也真是挺无聊的，当时结情缘时她赶着去看灼月，所以没点击洞房，结果系统还单独在任务框上面列了一条出来：

    【吉时圆房（0/1）】

    项葵：“？”

    游戏里洞房到底有什么必要？是有什么香艳小动画看吗？！她在现实里已经洞房很多次了，不用再洞房了！

    这些先按下不提。

    主要是，掉马掉到麻之后，她以前欠下的那些债都回来找她了。之前答应教两个帮会的新人PVP手法，答应如果军团有封地就帮忙守城攻防，还答应要参加策划公开的技改交流会。后两个都还好，但前一个……

    普天之下肯定不止她会这样，那就是在没人认识、披着马甲的时候能放飞自我释放本性，比如披着食人葵马甲时，她公屏扣字骂人的功率堪比电报机，但现在骤然回归本体，她一下子哑巴了。

    说的不好听点，端起来了，有偶像包袱了。

    但林熙一直对说好的教学这块没能兑现而耿耿于怀，并且试图把军团帮会的新人也一块丢过来教，在彻底退游之前定要复兴天忍门派荣光，可她手里没什么把柄，最近正在暗暗磨项葵中。

    就在这时，项葵看见自己被@了，她顿时垮下个猫脸：“……”

    不管，就当没看到，不就黑历史，谁还没有过？林熙还能掐着她脖子让她答应不成？

    就两秒没看，群里已经刷满了“哈哈哈哈”，项葵紧锁眉关，上战场似的往上翻。

    画质有些模糊的截图中，能看见头上顶着【鲨鱼小葵】的女刺客正桀骜不驯地站在战场门口，旁边是熙霖，那时她还穿着一件长袖子的黑裙，戴着斗篷，全身上下就看得见一双眼睛。

    项葵几乎是立刻想起来了，这是她和林熙的某一次吵架，因为一件小事。

    那时候天忍是第一个拥有缴械控制技能的门派，有的团长不喜欢这个门派，但因为偷袭有用又必须带。这个团长她当时很讨厌，是因为他叫人从来不念ID，而是叫什么“那个狗刺客”、“那个屁股鬼”、“掏屁股的”，这种说是玩笑也可以，说是蔑称也无不可的称呼，还一直让她背锅。

    左下角的团队频道充满浓浓的古早味道：

    [团队]风轻轻吹：你要是有不满可以直接提，别搞出一副JP样子，小心贴吧见/拜拜

    [团队]熙霖：她不是那个意思……/流汗

    [团队]鲨鱼小葵：谁才JP？赢了就是你的指挥好，没赢就是刺客输出不够，怪天怪地怎么不怪自己？

    [团队]风轻轻吹：YucanYuUp咯，在这里马后炮什么，你这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啊？？

    [团队]小荷尖尖：聚聚抱团真是ri牛逼，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团队]鲨鱼小葵：行，我自己开团自己学，不需要你来指挥。以及，没有刺客喜欢“狗刺客”“屁股鬼”这种称呼，天忍有自己完整的世界观，有自己的历史背景，我尊重你不喜欢，但也请你尊重我。

    [团队]风轻轻吹：sjb啊，开个玩笑你还认真起来了？？

    [团队]鲨鱼小葵：你这种人应该想不到，真的会有人对门派有归属感，会把它当做一种信仰吧……

    【系统提示：[鲨鱼小葵]离开了队伍。】

    项葵：“…………”

    越清：“…………”

    项葵清晰地看见越清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一下，才把唇角继续抿得平直，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淡定模样。

    微信群里已经快笑出哨音了，项葵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她愤愤打字：

    【葵：可我退队之后是真的学了指挥！！我都能指挥攻防了！！！/锤桌】

    【葵：@熙肥回宫，我告诉你，你无论使出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屈服的丶(#`Д′)丿】

    林熙默然不言，随后又掏出几张精品包浆企鹅群截图。

    就在这事之后，林熙关于她讲话总是很呛人发出重要见解，项葵那时根本就不懂何为说话的艺术，两人大吵一架，灼月在期末周的百忙之中拉架，累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项葵和她谈心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直白地问出最后一句话：

    【鲨鱼小葵：所以你还是觉得熙霖说得对是吗？】

    九点十分发的，在这之后没有回复，因为灼月正赶去考试，教务处莫名其妙把高数排在晚上考，一共120分钟，两个小时。

    她高数学得扎实，又心系门下最小的这位玻璃心徒徒，严格来说一个小时半就出来了，而在她拿到手机的瞬间，她呆住了。

    前后短短90分钟，项葵已经光速完成了发问号——问你是不是默认了——“师傅你说句话啊！”——受伤、寒心、崩溃——在空间连发五条伤感言论试图引起关注——发现灼月还是不理她——寒心，真正的心寒——退出师门群——游戏签名修改为暂退游一段时间（别问理由不回复）这一套丝滑的流程。

    林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截了图在群里问，她怎么了？也不回消息，刚刚不是都好了吗？

    灼月给她发了条“刚刚在考试没看到，当然没有啦^^”后的五分钟，项葵迅速把所有伤感言论清空，游戏签名改回来，然后高冷无比地回了个“哦，那就行”。

    【鲨鱼小葵：有时候，一个人的沉默还不如冷漠。】

    【鲨鱼小葵：是我输了。早该明白的。】

    【三叔。评论鲨鱼小葵：嘿。小孩。怎么了。What’sWhrngWithYu？】

    【熙熙呀回复三叔。：啊？我们一般用Wrng诶。】

    越清这下真的连咬唇都憋不住了，弓起腰背发出闷笑，胸膛一震一震。

    站在男朋友的角度，他应该让人别发了；但站在越清的角度，他真的还想看，甚至想塞几个红包让她快点更新。

    项葵：“…………”

    她木着脸半晌，终于点开语音，宣告惨然落败：“求求你别发了……不就是教吗，我教，我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