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好了, 门外滑冰的两个人也进来了,一出一进两个人之间的眼神就有了变化,在场的都是过来人,哪有看不明白的, 宝音娘高兴的只差喊赵阿奶喊亲家奶奶了。
阿斯尔今早提来了两只活的野鸡, 大下雪天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射来的, 蜜娘都给宰了, 一只红烧一只清炖,另外熬了一锅的牛骨浓汤烫牛肉羊肉,巴虎作怪, 炖了一只牛头,上桌了就掰了一半让阿斯尔敞开肚子吃。
佳人在侧,阿斯尔今天就是饿着肚子出门也不会抱着牛头啃的满嘴流油, 一截牛头他吃了一顿饭,最后多半还进了大黄的嘴里。
饭后阿斯尔亲自送了赵阿奶和婉儿回去, 转回身来接他阿姐和宝音的时候,照着巴虎的肩头捶了一拳, “大兄,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今天这么个重要的日子, 你咋能坑我?”
“就是这样才有意思, 你还年轻, 不懂我的好意。”巴虎装老成, 他也没说假话, 今天阿斯尔觉得拘束,日后提起来了才会觉得有意思。
“你信我,这绝对比你规规整整吃顿饭要好。”
巴虎的表情太过正经, 阿斯尔想着他是过来人,也不敢不信,又改口道谢,“大兄,日后我请期上门的时候还托你跟阿嫂一起去我家坐坐,认个门,以后也好来往。”
“这你要给蜜娘说,我做不了主。”
阿斯尔狐疑地打量他,“你别是忽悠我,谁家不是男人做主?”
“我家不是。”巴虎也没解释,之后也没了再聊的兴致,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进屋哄孩子去了。
阿斯尔被晾在原地,纳闷地挠头,之前还好好的,这一言不合就走,怎么忽冷忽热的?比女人还让人琢磨不透。
蜜娘在屋里跟宝音娘闲聊,看到阿斯尔进来就知道她要走了,出门送人的时候她喊巴虎出来。
“不用喊他,他在哄孩子就别让他出来,又不是外人,别礼数这么大,以后也是亲戚,自在些。”宝音娘阻拦,今天巴虎能主动提出让阿斯尔带婉儿去溜冰,吃饭的时候又故意为难阿斯尔活跃气氛已经让她感激不尽了,可不敢要求多了。
巴虎还是出来了,站在蜜娘身边没说话,等人走远了才搂着她往屋里走。
“我之前还看你在院子里,怎么一错眼就进去了?阿斯尔来了你没听到声?”蜜娘瞥过檐下放的橇板,径直进了厢房,上午的时候阿斯尔送来了两筐礼,她腾筐子的时候只是大致瞄了眼,现在人走了她要去清点一下。
巴虎拿了笤帚进去扫瓜子壳榛子壳,不忘回话:“看到了,还跟他说了几句话才进去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可说的。”之前冲着阿斯尔他们部落的名声,他还挺好奇的,到底还是年纪小了,没什么自己的见解,聊起来没意思,还不如他去听艾吉玛讲故事。
“你也就比他大岁。”
“那可不一样,我当初要是像他这样青涩,你会看上我?”他独自摸滚打爬多少年了,阿斯尔那小子还有他爹娘兄姐在上面护着,咋可能一样。
蜜娘没接话,拿了红糖红枣和几样果子放在桌上,还有布料,石青色、桃红色和淡黄色,按着尺寸刚好是一家四口每人一件袍子的绸缎料子,还有一只牛腿一只羊腿,另外还有一罐牛油一罐黄油。
“太贵重,尤其是这绸缎料子,你们这里的媒人礼好重。”
“我们这里是有给媒人做套新衣裳的传统,一下拿了这么多,可能是晌午在咱们家吃饭的原因。”人家在外面滑冰,他跟蜜娘缩在灶房锅前锅后的忙活,要不是蜜娘再说赵阿奶对她多好,他才不让她揽这摊子事。
男人出去把瓜子壳都倒进灶洞里烧,再进来手上就拎了个橇板,“走,我带你溜冰。”
“现在?”蜜娘脸上露了笑,手里的东西全部又放下。
巴虎笑着没作声,攥着她的一只手往外走。两人一动,本来卧在狗窝里啃牛骨的狗崽子也钻了出来,呼呼啦啦跟了一排站在雪地里瞅着。
橇板四面上翘,底部平整,蜜娘坐进去拽了前方的绳子,看大黄站在门口,她喊了声,“我跟大黄一起坐。”
“摔了有个垫背的?”
“你不让我摔不就行了。”蜜娘抱着大黄,手在冰面上一撑,“走喽。”
河道不平整,恰好不会让滑行的速度过快,两旁的皑皑白雪在眼角流畅地滑过,偶尔出现两只卖力奔跑的黑毛狗,在超过巴虎的那一刹那又放慢了四爪,冲着冰面上的两人一狗大声叫。叫声惊动了雪地里寻草的牛羊马骆驼,惶惶四顾,不安踏蹄。
蜜娘放开手中的绳,靠近河岸了抓把雪团成一团朝巴虎掷过去,雪球撞在狼毛披风上瞬间炸裂,她自讨苦吃,挑衅的笑声还没消失,先是吃了一嘴的风,又被雪粒扑了一脸。
“该。”这下轮到巴虎嘲笑,他压低了身子蹲下来,顺手抓了捧雪洋洋洒洒地抖了出去,这下不止人叫,被祸及的大黄也骂骂咧咧的。
迎着寒风,蜜娘大声说他完蛋了,嗓子眼被冷冽的寒风刺得生疼,她扭着身子想够河边的积雪。巴虎哪能如她的意,脚下生风,拐道极快,不等她伸手碰到就把橇板带到了河道中央,甩得大黄坐立不稳,屁股跟头几乎要分家,一路骂骂咧咧的声不停。
“哈哈哈——”巴虎畅快了,“让你狗眼看人,下次喊你你再不搭理我,我就带你滑冰,滑冰——哦嗬嗬——”
响亮的尾音在空旷的雪地上传出好远,直到看不见人烟了他才尽兴,双脚一抬放缓速度,一路跟来的狗崽子呼哈呼哈地扑进雪里,狂摇着尾巴下了冰面,四爪打滑几乎站不起来。
巴虎提着后颈给放到橇板上,只狗一个人,这下把橇板挤得满满当当的,一团团白雾升空。蜜娘搓了搓冻僵的脸,下了橇板站在冰面上朝巴虎伸手,“这儿没人,你教教我怎么滑冰。”他说阿斯尔部落的人擅长滑雪滑冰,她没见过,只知道他也不赖,又快又稳,拐道也没翻板。
“去了瓦湖再教你,瓦湖的湖面是平的,这河面上的冰凹凸不平,你才学,控制不了平衡,容易摔。”巴虎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看蜜娘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知道她兴致来了,就说明天或是后天就去瓦湖凿冰捕鱼。
但当天夜里蜜娘的嗓子就开始不舒服,到了后半夜还咳了起来,两人像蔫头鸡似的躲了出来,坐在灶房里炖梨水,隔着一堵墙还压低了声音咳。
“来,先喝梨水,药熬好了再喝药。”巴虎端着滚烫的梨水到院子里转一圈回来就变成温热的了。
“唉,乐极生悲不是?”蜜娘大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也就好受多了,但说的话还是哑的,她拽着巴虎的衣角,“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瓦湖?”
“等你病好。”
蜜娘满意了,松开衣角继续喝梨水,最后剩了一口留在碗里等喝了苦汤子后漱口,“我这生病就不给其其格和吉雅喂奶了,病好之前就煮驼奶喂他俩。”
算着只差几天两个孩子就满四个月了,巴虎想了想,说干脆把奶给断了,之后就喂驼奶,“家里不缺奶喂,你给其其格和吉雅断了奶他俩也不会挨饿,你也轻松。”四个月大的奶娃娃胃口大增,蜜娘的奶水已经喂不饱了,第一个吃奶的吃饱,第二个必定还要再填补些驼奶。
“等我病好了再说吧,猛地断奶我还要喝回奶汤。”
但用不着她做决定,咳了天,嗓子也哑了天,病好后奶水突然就没了。赵阿奶来了听说后还说她歪打正着,“寻常妇人给娃断奶,涨奶涨的胸前硬如石头,你倒是不用受这个苦。应该是你喝的药里带了什么草药影响了,既然没了就别再给孩子吃了,别又给吸出来了。”
蜜娘看了眼巴虎,他刚好也看了过来,她瞪了他一眼,就听赵阿奶说:“木香过两天就要成亲了,你可知道?”
“不知道,她没来给我说。”
“你说她是不是怀了?时间赶这么紧。”老太太嘀咕。
“不会,她不是随便的人。”蜜娘想都没想先否认了,“我跟巴虎当年成亲也挺赶的,主要是两厢情愿,又没媒人也不走书六礼,两人说好了就随便选了个日子,拖久了也没意思。”尤其是木香和钟齐的情况更差,能两人单独住出来总比多人睡一张炕要好。
“你说的也是。”老太太也不再多提,反正婉儿嫁人她是要多留一阵子,最早也是明年入秋了再出门子。
赵阿奶是来给两个孩子送虎头帽的,东西送到又说了话就要走。等她离开,蜜娘坐到巴虎身边,“羊啥时候送去?明天?”
“明天送去,后天我们去瓦湖。”巴虎想着蜜娘不想去吃席,但送了礼,保不准木香会再来请,再拒绝那就真不好看,索性找个事躲出去。
……
次日,蜜娘跟巴虎赶着两只羊去了救济院,到的时候刚巧碰到扈文寅也在,钟齐跟在他身边,他是来通知今年冬天继续上课学习的事。
“师兄。”扈文寅看到人过来打个招呼,冲蜜娘点了点头,“阿嫂。”
“夫子把这事交给你管了?”
“前些日子受了寒,我娘把他拘在了家里,只能我代他跑一趟了。”扈文寅扫了眼地上的羊,“你们这是?”
“送礼。”巴虎态度大大方方的,指了下钟齐,“跟你阿嫂要好的一个姑娘要嫁人了,新郎就是他,我们先把贺礼送来。”
“人来我们就高兴,何必多礼。巴虎兄,后日你跟蜜娘一定要过来喝杯喜酒,帮我陪一陪扈小爷,不然我也找不到其他人。”钟齐立马打蛇棍上,玩笑着说:“有巴虎作陪,扈小爷也能赏面多坐一会儿。”
闻言,巴虎也明白了他热情的原由,去年同一桌吃饭可没见他吭一个字。
“那恐怕去不了,蜜娘前些天也受了凉,为了照顾她,去瓦湖捕鱼的事还一直拖着,再拖就不成了,过一夜冰厚一寸……”
不等巴虎说完,扈文寅也跟着说:“捕鱼要紧,再晚一两天,冰面都砸不开了。钟齐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师兄他从不端酒杯,我跟他坐一起没意思,也不要他作陪。”
蜜娘看到木香出来了,俏脸紧绷,想过来又不敢过来,恐怕是怵扈文寅。
“你们聊着,我去找木香说话。”
“听赵阿奶说你要成亲了,这两日要忙着去瓦湖凿冰捕鱼,你的喜宴我们去不了,先把贺礼给你送来。”蜜娘赶了羊过去。
木香抿紧了唇,“礼太重了,这是想跟我划清关系?”
“受了你的好,合该还回去。”
“我也是受了你的好才会待你好。”木香执拗的后退了两步,“不来吃席算了,钟齐也没打好主意,所以我就没上门去说。羊你带回去,我不要,你要是给我两颗枣我就接着了。”
蜜娘定定地看着她,见她眼圈红了,鼻翼扇动,紧咬下唇,一时没作声,直到巴虎跟钟齐过来。
“当初你充当我的娘家人来送我出嫁,我也该送你的,但人来不了,让我表个心意,这两只羊是我送你的嫁妆,不是划清关系,你别推拒了。”
“那你人来不就好了。”木香固执地盯着蜜娘。
蜜娘扫了眼钟齐,举起了当初手握羊角戳死苏合的右手,笑眯眯道:“那可不兴去,我不去。”杀死苏合是她能骄傲一辈子的事,钟齐因为这事看不起她、贬斥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同桌吃饭,更别谈为他贺新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