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悄然而至,偌大的京城在烛火中,如同地面上的星辰,在漆黑之中撑出一片光亮。
只是这看似平静的表面,却暗潮涌动,不知是谁先提起,这传言就如同蝗虫过境般,席卷街头巷尾。
“哎,你听说没?太子殿下派人刺杀长公主。”
“你说的是玄妙山那次,还是长公主被逼回京的那一次?那几个刺客的家人都交代了,长公主殿下为大梁出生入死,他们却见钱眼开去刺杀殿下!”
“什么?!两次?我还以为只有玄妙观那一次,好歹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殿下这也……”
“恐怕不止两次,我有一个妹妹在长公主府中当差,说是自从长公主入朝之后,府中就经历了不少刺杀。”
站在最旁边的人,语气冲动,甚至带着些许哭腔:“这两父子还要怎样?!长公主殿下都躲去玄妙观里头,甘愿拜师入道了,都避免不了他们的猜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也?”旁边人提出疑问。
那人便答:“若不是陛下同意,太子殿下敢做出这样的事?”
众人便点头,也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毕竟谁都晓得,皇帝与太子猜疑长公主许久,连打下来的城池都不要,一天三道圣旨逼着长公主殿下回京。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落在当今圣上与太子身上,好像也并不是不可能发生。
而这样的对话,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
洛家虽在明面上没有任何权利,可毕竟是天下读书人都推崇的世家。
甚至不需要本家出手,几个旁系子弟将含糊其辞的事往外一说,那些书生都不曾怀疑真假,直接就口口相传、扩散出去,继而洛家再派出仆从,有意引导着舆论的方向,于是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身穿素色黑袍、发丝用木簪束起的钟觉予行走于其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跟在身后的阮鹤、李时归,反而沉不住气,几次抬眼看向对方背影,表情担忧又焦急,几次欲言又止。
不明白殿下为何会答应洛起元的要求,甚至让对方带走洛月卿。
她们本以为殿下心中有了成算,会在洛家走后,和她们商议,即便现在不说也露出点不一样的模样,就好像上次太子来玄妙观一样,她便寻到阮鹤、李时归聊了好些事。
可这一回钟觉予却一声不吭,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一样,甚至还有闲心,换了身打扮出来闲逛!
若不是足够了解对方,这两人都要怀疑钟觉予是被气出病来来了。
而前头的钟觉予,好似没注意到她们的想法一样,一直穿梭于人潮人海中,时不时偏头侧耳,眼眸焦距虚晃,好像在听些什么,
李时归实在忍不住上前,便小声道:“殿下,你当真要答应那个老东西吗?”
钟觉予却不答话,抬眼往她身上一瞥,一双凤目漆黑,即便在烛火之中,也未泛起丝毫光亮。
那一堆话堵
在嘴边李时归居然就这样说不出话来。
钟觉予却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这议论如何?”
李时归一愣,忙道:当然好了?,他们都是在为殿下抱不平。”
提起这个,她又来了话,嘀嘀咕咕道:“我就说殿下你往日实在太过忍让,让太子他们欺负到这种地方,你听听,百姓都在说什么,亏你还能忍那么久。”
钟觉予抿了抿唇,嫌她愚笨,扭头看向另一面。
阮鹤站在距她半步的身后,见钟觉予看过来,她便沉声道:“洛家对舆论的掌握极深,从上一回到这次,几乎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事情以他们想要的方向传播出去。”
钟觉予微微点头,又是:“那你觉得这样好吗?”
“如双刃剑,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时才能放心,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口舌唾沫逼死,”阮鹤显然想得更多。
钟觉予又点头,却不再说些什么,又踏步向前,走向一糕点铺。
那铺面热闹,哪怕是晚上也有十几个人在排队,里头还传来一阵阵甜香。
李时归挠了挠脑袋,实在不明白,小道长都被洛家带走了,殿下还要买什么糕点,她自个又不吃,难道是睹物思人?
这样一想,李时归又觉得有点心酸了,她们殿下好不容易醒悟,不再受皇帝太子压迫,结果又冒出个洛家来。
她连忙上前掏出怀里的银子,从末尾给到最前头。
这集市中的规矩也是可以变通的,只要银两给的足够,钟觉予瞬间就从最后一个站到最前排。
站在旁边的李时归大手一挥,便道:“店家,都给我们来一份。”
那店家自然欢迎,连忙笑着打包起来。
再等一会,钟觉予就拿到了几个牛皮纸包裹的糕点,李时归本想帮她提,她却不肯,自顾自又往前头走。
阮鹤、李时归连忙跟上。
走完大道,又绕入小路,左转右拐下,便走入一宅院外,门匾上赫然刻着两个大字——洛府。
这府邸看着不似公主府奢华威严,白墙青瓦,边缘有竹林探出墙外,偶尔走过的家丁都穿着交襟青衣,好似书生模样。
阮鹤、李时归不明白殿下要做什么,只能跟着钟觉予又绕到府邸侧边,然后看着殿下站着墙外,好似在听里面的动静。
这是……
钟觉予却不解释,只能转身对她们说了句:“你们先回去,明早让马车停在近处等我。”
话毕,那她退后一步,继而一个踏步猛冲,右脚往地上用力一蹬,左脚再踏白墙,几乎是瞬息间,那只空着的手已攀上墙瓦,再用力一蹬,衣袍被掀起,整个人如竹叶般轻盈,落入小院之中。
因是偏院,这儿并未点起烛光,于是借着浓黑夜色,那一袭黑袍彻底隐没其中,向其他地方走去。
墙外的阮鹤、李时归被这举动震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
“殿、殿下这是……”李时归张大了嘴巴,说话都结巴了。
她们的殿下,可是皇帝亲封的德宁长公主,除圣上、太子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金之躯,居然!居然偷偷翻墙遛进别家宅院!
“这、这!”
李时归抬手又落下,又僵着脸冒出一句:“敢情殿下一声不吭带我们绕了半天,是为了翻墙去找小道长。”
还装得有模有样的,害她真的以为殿下被气出毛病了,现在想来,因是不好意思和她们说这事,好歹是个长公主,居然要偷偷翻墙去找情人。
再看阮鹤,她居然快步向前,然后扯着袖子往白墙擦,那浅灰色的脚印顿时被掩去。
若是钟觉予还在这儿,必然会夸她比李时归聪慧得多,领悟她为什么将她们带出门。
阮鹤转身,又抬脚用鞋子将刚刚踏出来的脚印抹去,这下便再没半点痕迹。
而李时归还像个木头似的,她眨了眨眼,呐呐冒出一句:“你怎么懂这些?”
阮鹤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你以为你之前偷偷翻墙、遛出宫去,是谁帮你处理尾巴?”
怪不得那么熟悉,原来早就做过无数次。
李时归不由讪笑,忙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阮鹤嫌弃地瞧她一眼,只说:“快走,明儿还得来接殿下。”
“那、那今天的事呢?”李时归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阮鹤却反问:“你瞧殿下有半点担忧的模样吗?”
“你是说……”
“殿下恐怕早有打算,今儿只是下了决定,”阮鹤露出几分了然模样,又说:“我们只管听殿下的就是。”
洛家府邸极大,从前朝就开始不断扩建,如今已是京城里最大的几处宅院之一,就算是族中子弟,从小在里头生活,也不免偶尔走到从未去过的陌生小院。
不过幸好钟觉予机敏,暗中跟了几个仆从绕到后院,又按照洛月卿之前的提示,找到一间种着高大桂花树的院子里。
她并未忙着进去,反而侧耳听了下,确定里头没有对话声,才去推开那扇只是虚掩上的门,继而转身将门关紧,而后才看向里头。
许是今天派人打扫过,许久未住的院子不曾变得破旧,用青石铺成的路径被水泼过,如今还未彻底晾干。
房间连着烛光,少女身影映在纸糊的木格窗上,依稀能瞧出对方姣好的曲线。
一路赶来的钟觉予却在此刻踟蹰,一时没有走向里头。
知道洛月卿心里憋着气,白日里在公主府时,她就几次要站起,怒斥对面两人,可却被钟觉予一次次牵着手压住,洛月卿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就是一个好。
若不是钟觉予暗中在对方掌心写下放心两字,洛月卿早将桌面上的棋盘掀翻,大骂这两人痴心妄想。
可在钟觉予的阻拦下,她只能借着告别的机会,告诉钟觉予她小院的位置,然后跟着洛家父子离开。
让洛月卿不明不白生了那么久的气,就算是钟觉予,也有些担忧。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一直呆站在这儿。
钟觉予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往里头走。
房间门不曾锁上,如同外面一般,就好像在等钟觉予的到来。
不过,这人还是抬手敲了敲门,表示自己来了。
可里头虽有人,却不曾出声回应,任由钟觉予敲了两回,也没有听见脚步声。
提着糕点的手不由收紧,钟觉予纠结了下,才小心推开门。
随着一声咿呀声,屋里的光便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出,钟觉予没有之前翻墙而入的利落,有些犹豫地踏入门槛。
人还未彻底走入,就听见旁边冒出一句冷嗖嗖的声音,说:“皇后娘娘终于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