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早的两例喜事,压抑许久的大梁朝廷难得变得轻松。
就连那一直沉着脸的太子爷,也都多了一丝笑意,跟在父皇身边,几次提出要认洛公做老师。
不过不知洛起元是何打算,多次无视了太子的殷勤,将话题绕到别处。
不过钟徒明两人也不曾气恼,心想对方已入朝为官,以后有的是机会,于是便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再然后,皇帝便下旨让钟觉予亲自挑选十万将士,隔日出发赶完边境。
而洛起元,正如钟觉予所说的那样,暂被封为太师,表面上看,他是除去皇室外,仅居于孟相之下,但实际影响力,远超乎对方。
即便孟云山做得再好,也比不上世家名门出身的洛起元,就算其他臣子表面不承认,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对此,孟云山未发表一言,与其余朝臣一样,跪拜祝贺陛下喜得能臣。
而等早朝散去,孟云山却挥手赶走了来接自己的马车,继而踏入了长公主的车架。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踏入了京城最大的茶楼。
这茶楼乃是京中一景,是一商人散尽家中大半银财,专门在京城西侧挖出湖景,再用木头搭出五层小楼,若是天气晴朗时,站在最顶层,可俯览整个京城,心生豪迈之情。
故而京中才子佳人常来此处聚会,甚至连进京赶考的学生都会特意攒下银钱,专门来这儿喝一盏茶。
不过,他们最多也只能踏上二层,五层是专门留给京中权贵的,比如洛家。
此刻的洛月卿百无聊赖,依在靠窗的木栏上。
今早钟觉予离开不久,洛月吟就又来敲门,说是怕她待在屋里烦闷,带她出来散散心,继而就来到这茶楼。
耳边附和的笑声不断,洛月卿收回往外看的视线,再看向里头。
除去洛月吟,还有二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各色衣着看似简单,实际十分讲究,单是腰间挂着的白玉佩都值千金,更别说其他。
而且洛月吟与二人的关系极好,自从赶来之后就笑语不断。
洛月卿实在犯困,却又得强打着精神,以防这些人突然将话题转到这边来。
“小妹,你尝尝这个。”
怕什么来什么,洛月卿只能向说话的人看过去。
那人相貌堂堂,脸上挂着爽朗的笑,补充道:“这荷花酥可是思明楼中的特色之一,是店家专门从扬州请来的厨子,手艺极好,这一荷花酥表皮层数多且分明,并薄如蝉翼。”
洛月吟配合道:“这是林兄听说你要过来,专门交代厨房准备的,要是往日点这个,还得让随从提前一天跑过来预定。”
那人便笑着点头。
殷勤得有些过分。
洛月卿瞟了眼旁边的洛月吟,想不到这人晚上说了那么多,仍然不放心,又带她来“相亲”了。
不过洛月卿并不买账,语气淡淡的,像之前一样拒绝。
那人也不生气懊恼,只是笑着说:“那等一会你再尝。”
倒是旁边的洛月吟面色稍沉,又和其他人聊起天来。
洛月卿不曾理会他,又索然看向别处。
另一边的长梯传来脚步声,洛月卿原本没在意,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视线骤然定住。
为了留下良好视野和光线,五楼不曾用高墙隔断,而是用绳吊起一片片竹帘,隔开片片空间。
其实这样已经足够,哪怕两桌紧贴着,也只能从竹帘缝隙中瞧出一点儿轮廓,完全认不清来人。
可谁叫对方是钟觉予,洛月卿最熟悉不过的枕边人,昨晚还借着烛光,细细打量过,现在要是真认不出来,那就未免太薄凉了些。
不过她身边的另外一人就陌生了。
洛月卿微微皱眉,注意力不由被吸引过去。
那人看起来年纪有些大,大抵四五十左右,身材瘦削,面容枯黄带长须,外面披了件宽松衣袍,好像在遮掩里头官袍,不过他气质卓越,哪怕五官普通,也挡不住的肃穆锐利。
洛月卿不由猜测,这是朝中哪位重臣。
因小楼只有两面临湖景,洛月卿等人占了一边,就剩下另一边,所以这两人在小厮带领,落坐在洛月卿对面的位置。
钟觉予看起来十分敬重对方,一直在谦让。
而另一人只是稍拒绝后就听从。
洛月卿眉头一挑,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能让长公主殿下如此的人,在大梁可不多啊。
对面的人不曾注意到这边,因为今日的事情,两人心中都有不少考虑,故而难以注意到周围。
周围的人还在聊天,洛月卿没兴趣参与,终于在无趣之中寻到一点儿乐子,便一直在往对面看。
钟觉予也换了身绣着翠竹的锦色长袍,发髻改做玉簪梳起,仅是个侧影,也能瞧出风光霁月的模样,比这些所谓的名门公子哥更吸引视线。
洛月卿思绪一偏,便忍不住想起钟觉予身上的痕迹,那写着洛月卿二个的墨痕,也不知道洗去没有?
不过思考一下,钟觉予本来就起得晚,一路匆匆忙忙,早朝刚下又约人来茶馆,中间没有任何停歇,自然也没有如何处理的时间,那墨痕应该还在……
洛月卿唇边的笑意更浓,心里头的那点恶趣味又跟着冒出来。
这种感受是难以形容的,像是天上的月亮被凡人揽在怀中,本该皎皎如玉的人印上凌乱的专属,哪怕是再正直善良的人,也会因此掀起难耐的感受。
旁边的人又说了些什么,洛月卿没仔细听,连敷衍都变得十分。
洛月吟越发不悦,却依旧强忍了下来。
再等片刻,洛月卿便起身,说自己想下去走走。
洛月吟正嫌对方不肯给自己面子,见她要离开,连阻拦都不曾,挥了挥手就让她离去。
而另一边的钟觉予跪坐在竹垫上,虽然姿态轻松,却也透着矜贵,唇边带笑道:“孤见孟
相往日勤勉至极,还以为孟相从不会踏入这种享乐之地。
孟云山微微摇头?[(,解释道:“殿下高看本官了,我少年时也曾羡慕那些个家境富裕的学生,有闲钱可登上这茶楼,望一望京城中的风采。”
他因过分操劳而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丝怀念之色,便笑道:“但是下官家中贫困,即便任职之后,费尽心思省下几个月的俸禄,也只能勉强登上二楼,点一杯清茶。”
他见钟觉予露出怔然神色,又宽慰道:“这就足够了。”
“若不是先皇后将我留下,我恐怕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回到故土,日日期盼着富户家里的孩子能争点气,最好考中个名次,好让富户多赏我二斤肉。”
钟觉予便道:“孟相豁达,如今要是孟相愿意,想必京中会有不少人连夜排到孟相家门口,期盼着能请孟相喝杯清茶。
孟云山摇了摇头,叹道:“不必了,那不过是少年时微不足道的虚荣心罢了,如今想来,也只觉得好笑。”
“哦?”钟觉予话锋一转,又说:“那孟相少年时,真正所追求的是什么呢?”
清风掠过,掀起湖面圈圈涟漪,旁边栽种的柳树成行,曲着树干垂着柳条,好似在瞧水面中的倒影。
木板隔音稍差,即便身处最顶层,也能听见一、二层的笑闹声,多是进京赶考的年轻学子聚在一块,谈天说地,以诗词表达自己的抱负。
孟云山不由恍惚,又想起当年缩在角落的自己,那一身破旧官服穿了又穿,洗到发白,却也双眼放光,贪婪着瞧着这偌大的京都。
“我……”孟云山张了张嘴,说话变得艰难。
钟觉予并不着急,静静等待,或许她比孟云山更了解自己。
当年先皇后在世时,就曾在钟觉予面前提起对方,说这人勤恳朴实,虽有才华却不懂变通,过分木讷,于是她只能暂且将他暂放在稍远的名次,当个小官磨炼性子。
钟觉予生出感兴趣,毕竟阿娘很少对一个人有如此期盼,甚至要先费尽心思磨炼对方,故而在孟云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钟觉予就已偷偷命人取来他生平,细细查看。
见对方说不出口,钟觉予摇了摇头,便笑:“孟相曾经是否怀疑过自己的初心?”
孟云山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却已表达得清楚。
钟觉予丝毫不意外,便道:“孟相可记得有一年冬日,你被同僚为难,大雪都堆到成年人膝盖了,你却还得缩在只剩下几片破瓦的房中,处理所谓的公务。”
孟云山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殿下怎么会知道?!”
那时他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天天和一群靠家族买官职的纨绔待在一块,即便有心做些什么,却也只能被整日欺压。
钟觉予没有回答,反而说道:“那一日我刚从练功房里出来,就被母后匆匆召过去,要我提着两斤碳出宫,去给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孟云山骤然愣住。
终于知道当年自己冷得睡着时,房间里突然冒出的碳火来自何人。
他呐呐道:“是皇后与殿下救了我。”
若不是有那盆碳火,他估计已冷死在那间小屋里。
钟觉予笑了笑,还想再说,却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两人顿时止住话语,下意识往外看去。
只见一穿着浅色衣裙的女子,手端叠着糕点的盘子,单手掀起竹帘,便往里入。
她先是双膝跪坐在旁边,稍靠近钟觉予的位置,然后将盘子摆在茶桌中间。
孟云山以为是钟觉予点的糕点,故而沉默不语,眼底露出一抹少见的焦急,明显还想问些什么,却被这人打断。
钟觉予则整个人都僵住。
而洛月卿却笑起来,说了句:“奴来为两位大人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