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起小雨,细长雨丝被风吹得倾斜,发出淅沥沥的声音,掀起被晒干的泥土。

    屋里温暖,白色雾气填满宫殿,白玉砌成的方池雕着花纹,不停歇涌来的温泉水掀起波澜。

    瘦削脊背紧靠在冰凉石壁上,钟觉予仰头,试图呼吸又被打断。

    水波被一阵阵掀起,是异常的喧哗。

    钟觉予想要躲开,却被身后冰凉一遍遍提醒,她现在的处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或者领兵作战的将军,而是个需要讨好乞求的赔罪者。

    想要抬起的手再一次沉浸水中,指尖穿在对方的鬓间,掌心贴紧耳朵,好像在用这样的方式安抚对方。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明明方才对方还在委屈,自从看见伤疤后,委屈里头就掺杂了心疼,眼周泛起一圈红,连鼻尖都染上同样色彩,哭得像个没有人要的小狗。

    她一遍遍地问:“疼吗?”

    柔软的唇一次次贴在伤疤处,好像这样就能将它淡化些,不像现在这样狰狞。

    但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在长箭被拔出的时候,钟觉予耳边全是空鸣,向来能忍疼的人,竟被疼出了一层冷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跟着颤,李时归、阮鹤两个人加一块都差点没压住她。

    可那些怎么能跟洛月卿讲呢?

    于是钟觉予一遍遍重复:“不疼的,不疼的。”

    “真的不碍事,那个月我还给你写信了,满满当当两页纸,”她试图用别的事来佐证,可却只是徒劳。

    冰凉眼泪一滴滴落在伤痕上,滑落至水中。

    洛月卿哭起来不像旁人隐忍,有些孩子气的感觉,眼泪噼里啪啦地往外冒,带着唔呜的声音,哭诉着自己有多委屈,连脸颊、耳垂都哭红成一片。

    而钟觉予偏就吃这一套,每次洛月卿觉得自己受委屈了,或气鼓鼓、或闹脾气、或哭成这样,她便一退再退,恨不得把自己心都挖出来,给对方赔礼道歉。

    更何况洛月卿这次哭得格外惨,好似恨不得替她挨了这一箭一样。

    ”不疼的,”钟觉予又一次重复。

    可落下的吻却依旧小心翼翼,带着咸涩的潮热将伤口笼住。

    明明伤疤早已愈合,只留下丑陋的伤痕,在无意瞥见时提醒她,自己曾离死亡多近。

    可现在那伤口又开始泛起痒麻,像是伤口又再一次愈合,像是她每次看见洛月卿的感受,从心里头到指尖泛起一阵阵酥痒感受。

    要命。

    钟觉予只能按住对方的脑袋往下压,希望这难捱的感受削弱些,起码给她一点儿喘息的空间。

    为了让这人不再惦念着伤痕,钟觉予采取了点手段,压住对方的后脑往自己身上贴,按在锁骨下面、被水面淹没一般的柔软。

    虽然这种行为十分越矩,起码在钟觉予所受的教育里,只有在喂养婴儿的时候才被允许,而不是面前这个已经成

    年的人。

    但钟觉予已经没有法子了,毕竟所受的教育还着重规定,自己做错了事就该自己弥补。

    另一人的注意力逐渐被吸引,然后一点点浸入水中。

    这也不怪她,谁家的伴侣在刚在一起的时候不黏糊?恨不得找条绳子栓住两人,天天贴在对方身上才好。

    可洛月卿甚至只是稍稍开荤,钟觉予就得领兵出征,一别就是一年载,别人都从热恋到平淡了,洛月卿还在琢磨着如今缩减信件,尽量控制在两页,以免占了正事的空间。

    那如梅花一般的红痕再一次出现,重新落在该落的地方,努力地表现着洛月卿的所有权。

    钟觉予任她标记,甚至主动贴近。

    呼吸不由拉长,将水雾吸入喉间。

    随着朝后仰,纤长的脖颈透着白玉一般的质感,细腻肌理下的青筋浮现,往日不大明显的喉管,也在此刻绷紧,随着吞咽而滚动。

    一年时间,钟觉予的发丝又长了些,顺着石壁往下滑落,在水中弥漫开,宛如诡谲的藤蔓,缠绕向对方。

    水中的发丝纠缠,逐渐变得密不可分。

    耳边只剩下水声,连往日觉得刺鼻的硫磺味都变得柔和。

    另一人还在哭,眼泪一时止不住,就算得了好处也没办法瞬间停下,只能任由一滴一滴地落下,在热水的衬托下,就更显冰凉,掀起怪异又清晰的感受。

    夜色微凉,雨水从透气的窗户中飘入,洒落一地水洼,风吹响树叶,窸窣作响。

    有仆从轻手轻脚走过,踩响木质地板,转眼又淡去。

    稀薄的乌云将一切都盖住,只剩下灰蒙的一片。

    钟觉予无端有些困倦,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疲倦旅人终于得以放松。

    可另一人却抓住机会往水里淹,紧接着,之前拉扯着对方的手触碰到的地方被吻住。

    压抑的闷哼声环绕在空旷空间。

    无意识抬起的手抓住石台上的摆件,那是用整块蓝玉雕出的雪莲,如同钟觉予此刻一样,花瓣舒展,徐徐绽开。

    细长的腿被抬往上,架在另一人的肩膀,因为又一次的触碰,而让钟觉予忍不住曲起腿,便将对方勾往自己,因不耐而弯起的腰肢,此刻都成了钟觉予主动的证据,变成了明面上的支配者。

    水里冒起泡泡,大大小小连成一串,一股脑地往水面窜,不知道水里头有多热闹,才造成这幅景象。

    两人都没时间理会,捏紧蓝玉莲花的手越发用力,曲折的指节几乎从薄皮中探出,露出一抹莹白圆骨。

    刚刚缓回来想要放松,却在下一秒又抓紧石雕。

    夜雨越下越大,想来今夜是不会轻易停下了,不过这样也好,自入夏以来,京城就不曾下过一场雨。

    那些个做酥山生意的人,倒是赚得盆满钵满,可怜土地干成一片,让农民皱眉担忧。

    希望这雨能消消夏暑,缓解往日闷热。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钟觉予被扛着往

    上,坐到温泉池边。

    那人终于憋不住气,露出了脑袋。

    钟觉予一手杵往后,支撑着自己不往后摔,一边的手还覆在对方脑后。

    夜色更浓,玻璃珠大小的雨珠摔落在地。

    外头似有仆从来查看,不知为何,靠近之后又急忙离开,十分慌张。

    里头的人毫无察觉。

    钟觉予终于忍不住,想要往后逃,却被拽住脚踝,用力拉扯向另一边。

    刚刚抬起离开的水面的小腿,又一次浸在里头。

    石面上多了好些水迹,却没有温泉水的硫磺味。

    平坦腰腹随着吸气而下陷,绷紧的小腿无意识的踹。

    洛月卿却不曾理会。

    哭泣的人终于换成另一位,冒出真心实意的道歉话音,一遍遍重复着我错了,可往往还没有说完就被迫断开,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声。

    ——啪!

    花园里的芭蕉叶被水珠打破,一整片叶子变成一条条长叶,更别说树下的花盆,只剩下花骨朵和一地的花瓣。

    不知道明天的花匠会如何烦心,处理着这一片狼藉。

    直到后半夜,殿里的声音才暂时消散,里头的人已不见踪影,唯有一池温泉水还在晃荡。

    而那铺好的床,终于迎来了主人,床帘被放下,只点着一小盏烛灯。

    钟觉予被抱在另一人怀里,整个人都奄奄的,好像也被屋外的大雨拍打过的一样,浑身泛着慵懒的疲倦。

    而另一人还好,就是方才哭狠了,现在眼睛红肿,可怜得好像不是欺负人的那一位。

    不过除非是当事人,确实也很难看出,尤其是钟觉予还在给对方揉着小臂的情况下,生怕这人明天又喊着酸。

    洛月卿扯回左手,又递右手。

    天底下也唯有她这一位,能让皇帝如此操劳,甚至多次违抗口头旨意,一遍遍继续。

    “谨言,”洛月卿迷迷糊糊又想往对方怀里钻,体贴不到几分钟。

    另一人倒也习惯了,让对方往下挪些,继而手一揽,便将她抱入怀中。

    “怎么了?”钟觉予的声音还有些哑,便显得十分温柔。

    “你明天还要上朝吗?”这人终于想起点正事,虽然是在胡闹以后。

    钟觉予无奈笑起,低声道:“要的,边境那边还需与朝中商议。”

    洛月卿便点头,不满地抱怨了句:“你才刚回来。”

    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又开始泛起酸的腰,钟觉予只能庆幸,幸好如今有个龙椅坐,无须再在台阶上装模作样。

    “无事,总要处理的,”钟觉予宽慰了声。

    洛月卿便点头,眼皮一塌就准备睡下。

    可钟觉予却在这时开口:“今日孟相和我提起封后的事。”

    怀里那人骤然清醒,睁眼看向她,便道:“那老东西居然敢抢先一步!”

    看来孟云山是无法说服洛月卿,索性绕到钟觉予这边来,赶在洛月卿前头,与钟觉予商议这事。

    听到这个称呼,钟觉予一愣,继而笑起,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孟相为大梁辛苦多年,怎么能用老东西称呼他?”

    毕竟是扶持自己上位的功臣,钟觉予再怎么样也得帮他说句话。

    洛月卿却眉梢一扬,重复一遍:“老东西。”

    皇帝陛下眨了眨眼,居然没有再继续阻拦,只道:“那封后的事情……”

    一心惦记着大事,暂时顾不得这些。

    钟觉予垂眼看向她,温声再一次开口道:“月卿,你可愿做我的妻子?”

    洛月卿撇了撇嘴,决心明日再去找孟相的麻烦,对嫁娶倒没有多少执念,只是孟云山觉得皇帝嫁不得,她就忍不住反驳,越说越气。

    现在气也消了,人也尝到甜头,满意之后就变得好说话了些,只是还是有些遗憾地开口:“我也想看你穿凤冠霞帔。”

    钟觉予便笑起,终于明白这人在纠结什么,哄道:“这还不简单?让他们多做一套衣服放到婚房里,等一切结束后,我再换上。”

    洛月卿眼睛一亮,终于满意:“这可是你说的。”

    “朕一言九鼎。”

    烛火熄灭,只余下一室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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