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精修版)
伊闕?見過?
謝雲谏被這一連串的話語砸得懵極了?。
“老人家。”他彬彬有禮地同對方确認着, “您可是記錯了??我不曾到過伊闕啊。”
茵茵近來更是在扶風,原本說的這幾日歸家的,近來又來了?書信, 說是在舅家因舅母的病絆着了?,原本他想去的, 又被母親攔住。
對方怎麽可能, 在伊闕遇見他和茵茵?
許嬷嬷佯裝懊惱:“哎喲, 您忘啦?就前幾天,老奴陪着我家女郎去龍門還願,恰碰上您和夫人呢。初時我将您認作謝世子?, 您還同我糾正來着呢。就三天前的事?。”
“老人家是……”
“老身是宋國?公府的。我家女郎還未出閣, 是渤海封氏第五女。”許嬷嬷快人快語地?說着, “謝郎君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原來是渤海封氏的人。
等?等?,把他認成兄長?
謝雲谏心頭猛地?一跳。
他不曾到過伊闕,如?若對方所言為?真,遇見的自然是兄長。可既是兄長, 如?何會?被人瞧見與茵茵在一塊兒?
他也的确是許久沒有見過兄長了?, 從那日在街頭他為?那位小嫂嫂挑選禮物之?後。
心內都湧起一陣茫然的白霧,謝雲谏将信将疑, 随意?客套幾句将此事?圓融過去,牽着馬快速往家走。
許嬷嬷也沒再追。
謝二的臉色黑成那樣, 必然是将她的話聽進去了?。他信不信也不要緊,重要的是這件事?已在他心裏?種了?個懷疑的火種, 只待東風一吹, 便能成燎原之?勢!
陳留侯府欺她們女郎深矣, 她又憑什麽要他們好過!
卻說謝雲谏辭別許氏不久,迎面?又撞上一人:“仲淩!”
是羽林郎高耀。
高家與女帝貌合神離, 這次南下查案,就少?不得對方在背後通風報信的身影。謝雲谏心裏?厭煩,卻不得不停下腳步,應了?對方一聲。
高耀牽馬過來:“仲淩,你這是要去哪兒?回北邙麽?”
他似又想起一事?來,俯身與他賠罪:“對了?,那日在北邙,為?兄因事?不曾與賢弟會?面?,先在這裏?賠個不是。”
“聽聞那日弟妹也在,真是過意?不去,賢弟的昏禮為?兄也不曾到訪,當改日略備薄禮,親自送來府上為?賢弟道賀。”
他說的,乃是九月初三他随周玄英出城游獵、在北邙遇見謝明庭之?事?,只不過彼時周玄英說是謝雲谏,遮掩了?過去。但這件事?謝雲谏顯然是不知道的,如?今正好提來。
果不其然,謝雲谏驚異側眸:“高兄說的,是哪一日?”
茵茵分明如?今都沒回來,高耀怎可能在北邙遇見他和茵茵?
“是……”高耀斂眉作冥想姿态,“九月初三吧,我随楚國?公在北邙狩獵,楚國?公恰與你們撞上,我回來的時候你們就已經走了?。是國?公說你和弟妹的車駕剛剛過去。”
“怎麽,不是你是令兄嗎?可是弟妹也在,國?公不至于會?認錯人啊……”
後面?的話,謝雲谏卻已聽不大清了?。
他想起來,九月初三那天,他的确從北邙山中別院動身離開。但他走得早,不曾撞見玄英,更沒有什麽新婦。
而這件事?,玄英更不曾與他說過!
倒是那日,他走後不久,兄長也帶着他私藏的那個女子?離開了?……難道,是他們認錯了??誤将兄長與那女子?認作是他和茵茵?
倏而想到一種可能,他臉色微白,心底都蕩開一陣白茫茫的寒氣,忽然跳上馬,朝家中狂奔而去!
回到府中,兄長仍未歸來,兩個親衛謝疾謝徐正守在院子?,他徑直對謝疾道:“你腳力快,去顧府一趟,問問少?夫人的舅家在扶風何處。”
又對謝徐道:“你去問陳管家,兄長是否在伊闕有房産?問了?來報我。”
謝疾沒想那麽多,徑直領命離開,謝徐卻已明白了?過來,震愕望着主人。
謝雲谏臉色亦是陣青陣白。
高耀和封家的人自是刻意?将那些話傳給他的,原本,他不該輕信。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想起他回來都快半個月了?也沒見過茵茵,但扶風離洛陽緊趕慢趕也不超過一旬路程。
想起院子?裏?的丫鬟全換了?一批新的,雖說他不常在家家中更換侍女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偏偏是這個時候,長兄就收了?人養在外面?。
于私人感情而言,他并不願意?去懷疑自己一母同胞的雙生兄長,但,但連着高耀和封家的人,今日已是第二回了?,人人都在向他暗示着什麽,這其中定?然是發生了?什麽!
如?若真是他猜想的那樣,茵茵,是不是就落在了?長兄手中,那麽,那麽一直以來他所感知到的,就是她在和長兄……
他再猜想不下去,親自去往臨光院問母親。武威郡主拗不過他,又恐被逼問急了?鬧出事?來,只好借口要陳管事?去查,硬生生拖了?小半個時辰才告訴他确切位置。另一邊,則早派了?人去往伊闕,将事?情告訴長子?。
……
從京城至伊闕,快馬加鞭也要一個多時辰。謝雲谏帶着謝徐,策馬行至伊闕的東山時,已是未時。
山階濕滑,再不便行馬,他匆匆跳下馬來,将馬鞭馬缰一甩,沿着石階朝山上狂奔。
那座別院的位置實在很好找,就在香山寺向南一裏?。他很快找到兄長的別院,拍着柴門呼喊:“阿兄!”
門很快開了?,陳礫道:“二公子?!”
見他在,謝雲谏愈發篤定?兄長在此,急切地?追問:“我哥呢?我哥去了?哪裏??”
“這,這……”
弋?
陳礫卻面?色慌張,支支吾吾,半晌也說不清楚。謝雲谏急得無法,一把丢開他直往院子?裏?奔。
這座別院不大,東西廂房,北面?正房,門皆掩得嚴嚴實實。謝雲谏直截了?當地?往正房去,尚不及拍門,只聽吱呀一聲,兩扇直棂的門徑直在他眼前打開了?。
“做什麽?”
門後,是謝明庭平靜無瀾的臉。二人既是雙生,便宛如?有一面?鏡子?橫亘在他們之?間,映出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不同之?處則在于,一個雲淡風輕,一個卻滿面?驚惶,
仿如?一頭贲張又彷徨的獸。
“阿兄,我有事?情要問你,你要對我說實話。”謝雲谏急道。
“進來說。”
謝明庭轉身引了?弟弟進去,面?色依然沉靜如?水。
謝雲谏卻沒有哥哥那麽好的心态,他火急火燎地?,不待兄長掩好門便開門見山地?問:“阿兄,我問你,茵茵當真去了?扶風嗎?”
謝明庭默不作聲,唯靜靜睇他一眼:“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自己的婦人,去了?何處你不知道,卻來問我?”
“這段時間阿弟不在家,嬌妻慈母自然都是阿兄在照顧。”謝雲谏直直看着那雙平靜的眼睛,想從中發現些許端倪,“阿弟只想問阿兄一句,阿兄,阿兄養在這裏?的那個……是不是就是……”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長,他痛苦地?皺緊了?眉,有些說不下去。謝明庭卻追問:“是誰?”
他一定?要自己把話說出來,謝雲谏內心忽然哀涼不已:“是不是就是我的茵茵?”
謝明庭臉色驟青。
“謝雲谏!”他直呼弟弟的名字,疾言厲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見他不肯承認,謝雲谏滿目失望,眼睛紅如?泣血,“我今天遇見了?一些人,聽說了?一些事?。他們都說,兄長養在這裏?的那個‘音娘’,就是……”
終究是一胞所生的雙生子?,要質問自己的兄長,他心間痛苦得有如?插了?五六把鋼刀。謝明庭則是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扶風離洛陽,不過一旬的路程,你回京已經半個月了?,弟婦想必很快就能回來,或者你實在放心不下,自己去一趟便是,為?什麽要來質問我是不是藏了?你的婦人!”
“魏律,諸奸兄弟妻者,流二千裏?。就算你不信我,好歹我也是學?律法出身,我會?蠢到放着前途不要,去私藏你的婦人嗎?”
“那為?什麽會?有人瞧見你和茵茵在一起?”謝雲谏并不肯信,“如?果僅僅是一個人還可能是認錯,但為?什麽前後兩個人都這麽說?”
“所以你是聽了?別人說就相?信了??”謝明庭氣極反笑,“你自己見到了?嗎?你就來質問我?質問你的兄長!”
“長兄一直不曾返家,我就是想見也無從見。”謝雲谏道,“除非,除非……”
仿佛被人攥緊了?心髒,謝雲谏實在痛苦,以至于說不下去——如?果是他弄錯了?還好,可倘若他今日見到的真的是茵茵,倘若真的是兄長搶占了?他的妻子?,他要怎麽辦?
哥哥和茵茵,都是他生命中至珍至重、無法割舍之?人,他實在不想走到與兄長反目成仇的那一步!
謝明庭面?色鐵青,朝寝間揚聲喊:“音娘!”
謝雲谏面?色一白,竟下意?識地?想要逃開。
謝明庭卻道:“你不是想見她嗎,好,我現在就叫她出來見你。”
他話音剛落,一名身着杏子?黃縷金挑線紗裙的女子?低着頭從屏風後的內室走了?出來,羞答答地?向他行禮:“奴婢雲音,問二公子?安。”
是個相?貌溫婉秀麗、但全然陌生的女子?,謝雲谏霎時愣住,目光僵在那女子?臉上!
這,這就是他的“音娘”?
他震驚地?看看那女子?,又震驚地?看看兄長。謝明庭面?色這才稍稍和緩,仍是冷肅着臉:“她叫雲音,是母親院中的丫鬟,不久前才調來我院中。”
“你若不信,大可就此回去問問母親。但也不要再聽了?幾句有心人的挑唆,就怒氣沖沖地?跑來我這兒找你的茵娘!”
原來方才謝明庭先一步接到了?武威郡主的消息,當機立斷,帶着識茵去了?香山寺聽禪。随後又找理由自己先行返回,留了?雲袅等?一幹人在寺中陪伴識茵,這才沒有露餡。
他再次問弟弟:“如?何?看清了?嗎?她是不是你的茵娘?”
謝雲谏已是徹底愣住,臉色陣紅陣白。
紅是因為?羞愧,白則是後怕,後怕自己險些就中了?外人的離間計。
是他糊塗了?,他怎能問長兄這樣的問題,怎能這般懷疑長兄!
阿兄從不是貪戀□□之?人,這麽多年獨身一人,怎可能突然就喜歡上茵茵?
他們更是血濃于水的兄弟,他既知道自己沒死,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弟妹下手。
見弟弟眼露凄惶,謝明庭便知他暫時是打消了?疑慮,叫雲音退下後,微嘆口氣,仿佛情真意?切地?輕按住弟弟的肩:“雲谏為?何突然這般揣測我?可是出了?什麽事??”
“沒有。”謝雲谏懊喪地?垂着頭,低聲否認了?,“只是久不見茵茵,很想念她,難免胡思亂想……又有人告訴我,曾在伊闕看見兄長和茵茵。”
高耀的話,他還沒蠢到相?信。但渤海封氏是陛下的人,明面?上沒理由來挑撥他和兄長。所以他才會?相?信。
那日撞上封茹,果然壞了?事?。
謝明庭心中微嘆,解釋道:“近來我是有帶茵娘去對岸拓碑石,那日也的确遇上封家五娘子?。”
“她們不曾見過弟婦,會?把茵娘錯認成弟婦也是情理之?中。但弟婦不是很快就要回來了?麽,與其在家中胡亂擔心,你不若盡早去路上接她回來。”
他眼中雲淡風輕,似乎全然忘記上回就是他勸說弟弟不要舟車勞頓地?去接弟妹。謝雲谏此刻正是愧疚之?時,不疑有他:“已經讓謝疾去顧家問了?,兄長提醒的是,過兩日我就向陛下請辭,去扶風接茵茵。”
又誠懇地?向他道歉:“是阿弟錯了?,阿弟不該胡思亂想,錯怪阿兄。”
謝明庭道:“知道是錯怪就好。”
“此次你在江南得罪不少?人,江左勢力盤根錯雜,在朝中也有不少?內應,有的是人想看你我兄弟阋牆,阿弟,可別被有心之?人利用?。”
一句“別有用?心”被他說得意?味深長。謝雲谏心內羞愧,讪讪應下。
謝明庭與弟弟寒暄了?一陣,謝雲谏看天色不早,又要返回城中。謝明庭便送他出去。
謝徐已經牽馬上山、等?候在別院外。謝雲谏正欲上馬,忽然回過身來:“阿兄。”
“阿兄,你若是真的喜歡這位小嫂嫂,就和母親禀明,把她接回來吧,別養在外面?了?。總這樣兩頭跑,也不是法子?。”
“若是母親不同意?,就……我來想辦法。”
他立在門邊,眼中唯有真誠與懇切,四目相?對,謝明庭心內如?遭蜂蟄,微微一疼。
雲谏什麽都不知道,只三言兩語便信了?他這個兄長。
是他在欺騙弟弟呀……可,他又焉能對茵茵放手呢?
“知道。”他最終低聲應,“再過幾天我就要上任了?,到時會?回來的,那時再說吧。”
謝雲谏笑笑,翻身上馬,拍馬離去。謝明庭則一直立在柴門外,目送弟弟身影消失在秋日漸漸蕭條的草木間,思緒一點?一點?堕入荒蕪。
雲谏已經在起疑心了?,這件事?,瞞不了?多久。
但願,他還來得及在他發現之?前完成交接手續,順利帶茵茵離開。
*
這件事?并未引起過太大風浪,等?到弟弟走後,謝明庭去香山寺接識茵時,她并不知別院裏?發生了?何事?,正在香山寺的後山裏?采摘胭脂花。
謝明庭到的時候她猶然依依不舍,将盛滿胭脂花的草簍交給雲袅,似嗔非嗔地?道:“郎君怎麽現在才來接我。”
“有故友來訪,也就耽擱了?。”謝明庭道,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她的追問,又問,“你不問來的是誰嗎?”
——來的是你真正的丈夫啊,不問,不會?後悔嗎?
她搖搖頭:“郎君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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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啊,我自當相?信郎君。再說了?,郎君想告訴我就會?告訴我的,我又何必問。”
又親昵地?挽住他半邊胳膊,巧笑盈盈:“郎君,你背我回去嘛。”
她慣常是喜歡在這上頭勞役他的,因此舉既能表現得她很愛他、增進夫婦感情,又不用?走路,實在一舉兩得。
謝明庭沒應,唯深深看了?她半晌,如?含譏諷,如?含憐憫。正當識茵以為?被他看穿了?意?圖而心虛時,他已俯低了?身:“茵茵今日很開心?”
“對啊。”她伏上郎君寬闊溫暖的脊背,壓下了?心底那股詭異之?感,又把手中僅剩的一朵紫色的胭脂花別在他耳畔,“和郎君在一起,我當然開心啦。”
謝明庭淡漠抿唇,并未應她。
近來她很喜歡說這樣的話,總這般有意?無意?地?向他表意?。想來,也和方才說相?信他一樣,是因了?那日偷翻官憑被他抓到,才故意?說來哄他開心。
既是哄他開心的話,自也不會?是真的。他要再當了?真,那才是傻子?。
于是背着她往回走,偏偏那自以為?演技很好的小娘子?沒一刻是肯安分的,趴在他肩上,又唱起歌來:“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北鬥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是首來自涼州敦煌郡的民歌,寫一個癡情的女子?,對自己的枕邊人立下誓言,除非黃河枯、青山爛、水面?浮秤錘、白日見星辰、北鬥轉向南方、半夜出現太陽,要等?這些不可能實現的事?成為?事?實,她才會?同愛人分開。
換言之?,是一首表情的歌,用?來表達對于愛人的堅貞不渝。
詞句卻是很熟悉的,似乎在哪裏?見過。
他待她唱完才問:“你怎麽會?唱這個。”
“是我小時候,我阿娘教我的啊,怎麽了??”識茵答,“似乎,是涼州傳過來的民歌。”
“沒什麽。”謝明庭微微蹙眉。
他初時是覺得這詞十分熟悉,後來才想起,是在父親的書房裏?、昔日寫給母親的情箋上見過。
母親生在涼州,父親少?年從軍,也是去的涼州。會?記得涼州的歌,并不意?外。
他既想起父親,難免又陷入那久遠而哀戚的記憶裏?,許久也沒有言語。識茵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的回應,忍不住心生抱怨——他不該感動的嗎?她這也算對他表意?了?,他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好在不過片刻,謝明庭也意?識到自己的冷淡:“現在不疑東疑西了??”還有心情給他唱歌。
“這麽高興,也不害怕我不是你郎君,把你背去賣了??”
陰陽怪氣!
識茵賭氣,将他的脖子?故意?勒得死緊,想了?想卻笑道:“那我可不怕,拐賣婦孺是死罪,郎君要是賣了?我,我就找你兄長去,讓他來治你的罪!”
果不其然,自這一句之?後,他再沒出聲。識茵莫名又有些心虛,柔聲喚他:“郎君,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呀……”
“怎麽了?。”
“不是要外放了?嗎,我,我從嫁過來,還沒有拜見長兄呢……”
謝明庭只冷笑——他算是發現了?,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在他面?前提起謝明庭這個身份,以此來刺激“雲谏”。
聞見那聲冷笑,識茵也有些後悔那話似說得孟浪了?,掩飾地?低咳一聲道:“你別生氣啊,我說的是實話嘛。作為?弟媳早晚也該拜見長兄的。再說了?,其實,其實我想見他,也是因為?別的事?……”
“什麽事?。”
“不告訴你!”她卻賣起了?關子?,“等?我們回去,我才說!”
*
此後幾日也都是風平浪靜,既安撫過弟弟,外放在即,謝明庭開始忙交接的事?,常常是來返于伊闕與洛陽之?間,一來一往,一天之?中倒有多數時間是不在識茵身邊的。
但因了?前時的試探被他糊弄過去,識茵沒再對他起疑,只隐隐有點?擔心他總是往返于內城與伊闕的安全問題。
這日,夫婿一如?既往的不在身邊,識茵嫌在家無聊,便想下山再去對面?的西山石窟轉轉。
雲袅卻支支吾吾的:“時值秋季,伊河風浪甚大,怕是不安全。”
“要不……還是等?郎君回來後?”她試探性地?問。
蓋因世子?從前吩咐過,不允少?夫人随意?外出,雲袅也擔心她又遇上什麽人,看到什麽不該看的,聽到什麽不該聽的,故而阻止。
“我只是過去看看碑帖而已,這有什麽危險的。”識茵道,又疑惑問,“難道……是郎君不允?”
郎君近來似乎很忙。
是在忙外放的事?,似還有些交接的手續要辦,有時夜裏?折騰她到極晚,次日清晨醒來又不見了?人影。每日來往于伊闕和內城之?間,寧可長途奔波也不帶她回城居住,不得不說有些奇怪。
現在,她不過是想過河去看看石窟,他又為?何不允?
她既點?破,雲袅反倒無法阻攔了?,讪讪笑了?笑:“好,少?夫人稍候,奴這就去準備船只。”
已是深秋,東山之?下的梧桐葉都已變得金黃,又被秋風吹幹,仿佛一串串墜在樹上的金鈴铛,随秋風發出玎玲窸窣的聲。
船家已經等?候在了?渡口,是住在附近的農人,偶以擺渡為?生。識茵正欲登船,身後忽傳來個熟悉的聲:“顧識茵!”
“怎麽是你!”
識茵回過頭去,一名紅裙少?女火一樣急匆匆地?掠來,身後還跟着幾名顧家的仆婦。
是顧識蘭。
她走近了?來,眉目倨傲:“顧識茵,你男人現在都回來了?,上回弄壞我的裙子?,該賠了?吧。”
識茵只覺好笑,往甲板上去:“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跟在後面?的顧家仆婦們卻是暗暗着急,謝将軍回來了?,三娘子?現在是城中最炙手可熱的命婦,不知多少?小娘子?羨慕她命好,四娘子?怎麽能開罪她呢!
顧識蘭緊跟而入,還要再言,識茵疑惑回過頭來:“你今天來這裏?做什麽?”
“我來這裏?看碑帖啊。”顧識蘭道,“你沒聽說嗎,封家娘子?前時也來了?這裏?拓碑帖,可見這龍門的書法啊,是頂頂好的。我也想學?。”
又問她:“你也是要去學?書法嗎?正好,我們沒船,你帶我們過去吧!”
識茵柳眉微蹙。
她這個堂妹歷來鄙薄不學?無術,自然也并非是為?了?習字,而是東施效颦。然她本心不壞,只是愛與她逞些口舌之?能罷了?,不曾真正做過什麽害人之?事?。因而識茵一向是拿她當小孩子?看待的,不怎麽與她計較。
她沒有多問,入船艙坐下,顧識蘭亦在她身邊坐下,又自來熟地?招呼仆婦入艙坐了?。
擺渡的漁人犯了?難:“小娘子?,我這船可坐不下這麽多人。”
“那就讓她們等?下一趟。”顧識蘭想也不想地?道。這個“她們”,指的是跟随識茵而來的侍女。
雲袅擔心節外生枝,忙道:“顧家娘子?,這船是我們包了?的,你還是等?下一趟吧。”
“沒事?。”這回開口的卻是識茵,“她們是客,就依她說的吧。”
“雲袅,你和她們坐下一趟,我去那邊等?你。”
雲袅再沒了?反對的餘地?,只好下船,顧識蘭于是興沖沖地?在識茵對面?坐下,又擺出小姐範來,其餘人等?只許候在艙外。
船只破水,在寬廣的伊河水面?行駛。艙中二人相?對而坐,如?隔楚河漢界。
“對了?。”顧識蘭似想起什麽,仰頭朝識茵看來,“你不是去了?扶風你舅舅家嗎,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識茵訝然:“我何時去了?扶風?”
“姐夫說的啊。”顧識蘭道,“前幾日他來家中送節禮,我父親問你怎麽沒和他一起回來,他說你去你舅舅家了?。”
又抱怨道:“你也真是的,出了?閣後就忘了?自己姓什麽了?,也不回來瞧瞧。姐夫一個外人都比你顧念顧家得多!一回京就來看我們!”
回京。
心胸間仿佛響起千萬面?鼍龍翻江的鼙鼓,識茵心內瞬然江潮大作。“是麽。”她強作鎮定?地?問,“我也是才回來。”
她問顧識蘭:“郎君來送節禮是
麗嘉
什麽時候?”
顧識蘭已從小花囊裏?摸出了?葵花籽來嚼,翹着一只鳳頭履,悠閑惬意?。
“九月初八。”她道,“重陽節的前一天。”
識茵攥着帕子?的手忽然攥得極緊。
九月初八,她記得很清楚,是郎君給她過生辰的第二天。
那天郎君一直陪在她身邊,他怎麽可能去了?顧家送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