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詹鱼没等到傅云青一起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忙学生会的事情去了,总之就是留了条消息让他先走。
詹鱼也没好多问,他感觉班会课那会儿自己似乎真是把人给惹生气了,这人一下午没再搭理过自己。
“小气鬼!”詹鱼小声嘀咕。
自己都还没生气那家伙隐瞒身份的事情,他竟然还先翻脸了。
车厢里正在播放轻音乐,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柑橘味暗香。
“呜呜呜——”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詹鱼拿起来看了眼,驾驶座上的司机听到声音,伸手要去关音乐。
“不用,”詹鱼挂断电话,“是骚扰电话。”
“好的。”司机收回手,继续开车。
詹鱼垂下眼,对方被挂断了电话就没再打过来,很快,一条消息出现在微信上。
[刘老七:在忙?]
[叫我詹同学:不方便接]
对话框上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标志,过了会儿,对面又发来了新消息。
[刘老七:你给我发条语音,跟你说个事儿]
詹鱼靠着椅背,懒散地抬眼看了眼前方,司机开车很认真。
他举起手,神情散漫地对着手机说:“我是你爹,有什么快说。”
前面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对面短暂的消失了一会儿,才继续回复。
[刘老七:詹少爷对口号的方式真是叫别人无法模仿]
这口吻,这用词,一听就知道是本人。
詹鱼懒得打字,只回了一个句号。
[刘老七:你让我找的那个人出了点问题]
作为私家侦探,他非常的小心谨慎,甚至没有提到观察对象的名字。
[叫我詹同学:?]
詹鱼微微皱了下眉,但很快又放松。
随手点开小视频软件,网红歌曲倏地从扬声器传出,打破这一室静好,占据了整个车厢。
手机上沿,冒出下一条消息。
[刘老七:我之前一直盯着,她先是去了医院,然后……]
后面的字在消息预览框里看不到,詹鱼把小视频软件挂后台,重新回到微信。
小视频放完,自动开始播放下一个,这次是绑架流浪猫咪的视频。
[刘老七:……后来她就回老家了,她老家是下洲的,我前天找过去,没找到人]
看到这,詹鱼又忍不住拧起眉,掩饰性地低声骂道:“一只猫都抓不住。”
[叫我詹同学:你的意思是找不到人了?]
[刘老七:……对,不过给我点时间,我还是能查出来的,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跑这么快]
[刘老七:不知道去哪里了,问了老家的人,说她只回来拿了几套衣服就走了,都没在家里停留]
詹鱼捏了捏眉心,回了个尽快,然后
把聊天记录一一删除。
“少爷,您这是看抓流浪猫的视频吗?”司机笑着询问。
詹鱼嗯了一声,退出小视频,把手机塞进口袋:“看着心烦,抓都抓不住。”
“流浪猫是这样的,身手好着呢。”
“嗯,所以不看了。”詹鱼偏头看向车窗外。
车玻璃隐隐透出少年凝重的神色,还有困惑。
詹鱼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上楼的时候,遇到了比他先一步到家的詹启梁。
詹鱼顿了顿,低声叫了声爸。
詹启梁平日里都很忙,早出晚归是常态,这个时间能看到他,詹鱼还挺惊讶的。
从那件事以后,这还是詹鱼第一次和詹启梁面对面的说话。
没有了以前的拘谨和被注视的期待,他这才发现,詹启梁也不过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没有那么高,肩膀没有想象中宽厚,随着年纪渐长,两鬓也染上了白霜。
詹启梁站在比他高的楼梯上,闻言回头看他一眼,淡淡地点头说:
“你舅舅今天从国外回来,给你带了礼物,你一会儿来我书房拿。”
“好。”
詹鱼没回房间,而是跟着詹启梁一起去了书房。
舅舅说的就是孙岩鞍,小的时候,詹鱼和他的关系还挺好的。
孙岩鞍年纪不大,也就大他七八岁,很多时候更像是一个哥哥。
只不过后来两个人就疏远了,在某一个时间节点,现在想来,也许这个人是那个时候知道他和詹家的关系的。
所以,孙岩鞍选择疏远,因为没有必要疼爱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你拿去吧。”詹启梁示意桌上的礼盒。
“好,”詹鱼走过去拿起来,轻声道:“我会打电话感谢舅舅。”
“嗯,回去吧。”詹启梁没有多说什么。
一如既往的态度,冷淡疏远,以前詹鱼一直以为是因为爸爸工作很辛苦,所以疲于维护家庭关系。
“爸爸晚安。”詹鱼走出书房,轻轻把门带上。
回到房间,詹鱼随手把礼盒丢在桌上,经过床去洗漱的时候,脚步一顿。
他眯了眯眼,走过去一把将被子掀开。
“哇!”詹苏生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饿狼扑虎似的往詹鱼身上扑,“我是大妖怪!”
詹鱼抬手把人接住,转了一圈半,才卸掉男孩带来的冲击力,然后顺手放到离自己床三米远的地方。
“詹苏生,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准这么玩,摔成傻成个傻子可别找我赔,”
詹鱼冷着一张脸,“还有,不准跑我床上!”
“我知道哥哥一定能接住我的。”
詹苏生叉着腰,得意洋洋地说:“就不,我就要跟哥哥睡。”
詹鱼叹了口气:“要不你去和爸妈睡?”
男孩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
我就要跟哥哥睡。”
詹鱼逐渐失去表情,单手把詹苏生拎起来,就跟拎拖把杆一样,拎着往外走。
詹苏生立刻就急了,吱哇乱叫:“哥哥,我要睡这里,你冷酷无情,你无理取闹,哥哥是个大变态!”
“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詹鱼打开门,把人放在外面,“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和哥哥睡,丢不丢人。”
“可是我……”不等詹苏生说话,楼梯响起脚步声。
詹鱼探头看了眼,是傅云青,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就晚几分钟,既然这样,还不如跟他一起回家呢。
对方看到站在走廊对峙的两个人也显露出几分意外。
“回来啦?”詹鱼主动打招呼。
傅云青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声。
詹鱼想再说点什么,但又一下想不到,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顿时就尴尬起来。
半晌,傅云青打破沉默,垂下眼,视线落在还不到他腰的小男孩身上:“你们不睡觉在这里站哨?”
詹鱼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没送走的家伙,头疼道:“他非要跟我睡。”
詹苏生鼓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可是我刚刚做噩梦了,不跟哥哥睡睡不着。”
詹鱼不耐烦地指着斜对面的男生:“这个才是你哥哥。”
傅云青:“………”
无意加入该群聊。
本来还在生气的詹苏生一愣,不等詹鱼再说话,两串眼泪就啪嗒掉了下来。
落在棉质睡衣上,一瞬就没了痕迹。
“哭也没用,”詹鱼面无表情地说,“再哭我就关门了。”
詹苏生不说话,只伸手揪住詹鱼的衣服,眼泪掉得更猛了。
本来因为常年生病,吃药,他的个头就比同龄人看着小很多。
这会儿哭得整张脸都湿了,寡白的小脸尤为可怜。
“男儿有泪不轻弹。”詹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但对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泪跟开闸的洪水似的,单薄的身板抽噎,像是下一秒就会厥过去。
“………”
僵持了几分钟,詹鱼长叹一口气,重新把门拉开:“你是我爹,是我祖宗。”
“滚进来,不准哭了。”语气很凶,跟要打人一样的。
詹苏生立刻破涕为笑,耷拉着两条鼻涕钻进房间。
詹鱼拧着眉呵斥:“把鼻涕擦了,脸洗了再靠近我的床。”
“好好好,”男孩声音里满是快活,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什么宝贝,“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詹鱼烦躁地啧了声,回头看向还在对面的男生,这里还有个更更棘手的。
“你还不睡?”
傅云青撩起眼皮,通过男生的肩看向他的身后,眉梢微抬:“你跟他睡一张床?”
詹鱼点点头,很无语:“这家伙每次做噩梦就要缠着我睡,烦人。”
傅云青抿唇:“你可以拒绝他。”
“你没看到?”詹鱼比划了个哭丧脸,“他刚刚哭得跟我死了三天一样,根本赶不走。”
傅云青看着他的脸,半晌,很轻地扬了扬唇角:“也对,你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很低,詹鱼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傅云青又看了眼卧室里,克制地收回目光:“我回去睡觉了。”
“啊哦。”詹鱼应了声,看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詹鱼关上门,詹苏生已经在床上躺好了,一米八的床,他躺在上面却显得格外娇小,脸色透着不健康的惨白。
收拾洗漱好,詹鱼换上睡衣。
“说吧,做什么噩梦了。”他坐在床上,拿出手机准备开一局游戏。
这个时间睡觉是不可能的,对他来说,夜才是生活的开始,是多巴胺充能时间。
“梦到又回医院了,”男孩蜷缩着身体,“打针好疼,不想带着呼吸机睡觉,睡不着。”
詹鱼面无表情地伸手合上他的眼睛:“别在我房间说医院,晦气。”
“哦,”詹苏生乖巧点头,“听哥哥的。”
詹鱼收回手,点击开始游戏。
“哥哥。”男孩睡在旁边,被子拉高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
“干嘛?”
“我只要你一个哥哥,你以后别说不是哥哥这种话了。”
詹鱼看他一眼:“闭嘴睡觉。”
詹苏生撇撇嘴:“哦。”
“哥哥。”
“嗯。”
“哥哥。”
詹鱼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机,转头说:“信不信我把你打晕?要说什么就说,不说就睡觉。”
詹苏生哦了一声,把被子又往上扯了点儿,小声地说:“哥哥,你特别像妈妈。”
詹鱼:“………”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詹鱼把手举到詹苏生面前,当着他的面握紧,手背上鼓起几根分明的青筋。
男孩咧嘴一笑,笑出浅浅的酒窝:“这是哥哥沙包大的拳头,能一拳把我揍去外太空。”
詹鱼挑唇,满意地收回手:“知道就赶紧睡觉。”
詹苏生侧躺着,过了会儿,詹鱼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他睁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
明明都眼神涣散,困出三眼皮了,还是不肯睡。
詹鱼:“………”
真是服了,彻底服了。
他关掉游戏,收起手机,把顶灯关掉,恶狠狠地对着身边的小孩儿说:“给你三秒钟,没睡着就滚回自己房间去。”
“好的!”詹苏生高兴地闭上眼睛。
床头柜上的小夜灯散发着暖融融的灯光,光线调的很低,只隐约照着半边床。
如果不是闹钟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卧室里静谧得像是时间停止。
“哥哥。”
詹
鱼生无可恋地嗯了一声。
“我可以抓着你的袖子睡觉吗?”詹苏生小声地问。
詹鱼面无表情地偏头看他:“……我劝你别得寸进尺。”
“袖子就够了。”男孩抿着唇笑,细细的手指轻轻揪住一小块布料,“哥哥晚安。”
詹鱼看着隐隐绰绰的天花板,等到身边响起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
他才无声地回了一句:“晚安。”
夜色渐深,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户,撒下一地的清晖,树影婆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仅隔着一条走廊的房间里。
男生低头写字,指骨分明的手握着钢笔,笔走龙蛇间留下飘逸俊秀的字体。
多年练字的成果,即便是专业老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宽阔的肩背挺得笔直,深色的睡衣扣到最上面一颗,只露出些许锁骨,仿佛是刀削斧凿,在光影中尤为深刻。
写完最后一个字,笔锋拖出长长的尾巴,他停下笔。
纤长的睫毛在台灯中投下一层阴翳,遮掩住眼眸中浓重的色调。
“哥哥吗……”声音低沉,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傅云青垂着眼,指腹轻轻划过日记本的书页。
日记本上只有两个字--詹鱼。
却写了不知道多少遍,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整个篇幅,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
被两个字占据的纸面,塞得很满,再也加不进其他的东西。
许久,他低下头,鼻尖抵着那层层叠叠的两个字。
墨水的味道带着股沉凝淡香,狭长的眼垂着,睫羽轻扇。
许久,他抬起手,神色平静地把写满了名字的那一页纸撕掉,走进浴室,把它丢进洗脸池里。
纸张浸了水,字迹一点点晕开,最终消散在水里。
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