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十一月下旬,凛冬将至。
寒风袭来,方清漪跟感受不到冷似的。一件单薄的大领口针织毛衣,松松垮垮,露出漂亮的颈部线条。下半身是一条鱼尾裙,脚踩一双凉拖。无视季节更替的穿搭。
容屹看了都觉得冷。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方清漪的身上。
他眉头微蹙:“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不冷?”
方清漪:“还好。”
她抬了抬下巴,“解释一下。”
容屹不冷不热的,“有什么好解释的?不想开车,所以在这边停一会儿。”
方清漪皮笑肉不笑:“不是说在洗澡?”
容屹直接:“骗你的。”
习惯于他一如既往的直接。
方清漪问他:“我要是不下来,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说今晚都待在这里,不回家了?”
又一阵风刮过,方清漪裸露着的脚踝,在寒风中冷到战栗,双腿细微地发抖。
容屹将她神情变化尽收于眼底,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后座,而后,自己跟了上来。
空阔的后座座椅,因为两个人的到来而显得逼仄。
主要原因,还是容屹将方清漪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调整好坐姿,让她坐好。
拖鞋随之掉落在地。
“腿都冻紫了,还说不冷,”容屹一边冷哼,一边又用手机打开车内暖气,“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大冬天的就不能老老实实穿羽绒服吗?”
“在外人面前我肯定裹得严严实实。”方清漪翘着脚趾,“在男朋友面前,我巴不得一件都不穿。”
容屹哽了下,神色有些不自在。
他越不自在,方清漪越开心,接着逗他:“这就不好意思了?脸皮怎么这么薄?”
“你是女孩子,”容屹着重强调,“能不能矜持点儿?”
“我要是矜持点儿,你会这么容易就得到我吗?”方清漪怡怡然。
“我哪儿容易了,除了名字叫容屹,我哪哪儿都不容易。”
容屹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尤为寡冷,眼帘一压一抬,眼底滋生些许委屈。
“你才容易,想玩我的时候随便玩,不想玩我的时候就把我扔在一边。”他伸手揉着她冻的发紫的脚踝,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你觉得呢?谁容易。”
“我我我——”方清漪爱死他这幅小狗看似抱怨实则撒娇的模样了,“我最容易了。”
“知道就好。”
暖气氤氲,室温上升。
方清漪身上的体温也逐渐回稳,露在外面的皮肤不复冰冷。
“不想走?”方清漪问他。
容屹头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嗯,不想和你分开。”
方清漪摸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于心不忍,“我就是回家过夜,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你至于吗?万一以后我出差呢,难不成你也要跟过去吗?”
“跟。”容屹毫不犹豫地说。
换来方清漪一阵哑然。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不跟,”容屹退了一步,“看你意愿。”
“什么看我意愿不意愿的?容屹,你是个成年人了,你有自己的生活,你的生活主题不是我,你不需要围绕我转。”
车厢内空调运转声嗡嗡作响,容屹默不作声。
良久。
容屹低声道:“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人活着的意义。”
忽然之间,世界变得安静,无声,所有一切,消陨沉寂。
方清漪听着他的话,眼睫轻颤,“遇见我以前,你是个天才少年,你忘了?你的人生,本来就是光鲜亮丽的。”
“——空壳。”容屹替她补充完整,“没意思,遇见你以前,活着很没意思。”
不需要动脑子就能解开的奥赛题。
唾手可得的学历。
几乎是命运送至他面前的庞大的人脉关系。
容屹没有任何享受的快感,刨开内心,是数不清的空虚与怅然。他的人生,看似华丽,荣耀满身,光彩照人;实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毫无意义的空壳。
直到方清漪的出现。
让他懂得了什么叫做,期盼。
期盼与她相遇;
期盼与她相爱。
方清漪大脑如滚水,翻涌着,毫无头绪,凌乱沸腾。
语言是最强有力的武器,但她丧失语言系统,只伸手,把容屹抱得更紧。
“太犯规了,你知道吗?”方清漪无奈,她只想和他调情,他却满怀真心,属实犯规。
“不知道,我只是说实话。”
看。
又犯规了。
方清漪酝酿了下情绪,瓮声道:“回家吧。”
容屹搭在她肩上的手,无声收紧,一副不愿让她下车的架势。
嘴上倒是装的挺尊重她的:“再抱一下。”
“回家再抱,”方清漪催促他,“回我们两个的家,好不好?”
容屹眼里一亮,疑心自己听错,虚心求问:“回我那里?你不上楼了吗?”
“不上了,”方清漪覆在他耳侧,轻嚇一笑,“回去,上你。”
……
然而当晚的第一次,是从车库开始的。
宽敞的驾驶座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显得逼仄。热浪浮荡,衣服凌乱地交织在一处,轻哼声与重嘤声此起彼伏。
就连车厢里,都有蓝黑色盒子的存在。
容屹从中掏出一只正方形的包装袋,嘴咬开,掏出里面的东西。
方清漪双眼被湿汗浸透,视线雾蒙蒙的,声音娇嫩,“你不是放在后备箱了吗?”
回来的时候,她亲眼看到,他把那一大袋东西都放在后备箱了。怎么又能从驾驶座的收纳盒里找到一盒的?
“上周买的,”容屹嗓音喑哑,带着极致的欲念,“想着在车里和你用。”
闻言,方清漪偏脸,轻笑了声,“小疯子。”
-
纵容男朋友的后果,就是遭到闺蜜的唾弃。
向葵一早醒来发现方清漪不在家里,卧室门开着,床上被子干净整洁,全然没有睡过的痕迹。
向葵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她去哪儿鬼混了。
向葵:【想你以前多乖的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容屹在一起之后,变成什么样了?彻夜不归,夜夜笙歌,沉迷男色,无法自拔。】
向葵:【我对你太失望了,为了个男人,你竟然变成这样。】
向葵:【放在古代,你就是昏君,他就是妖妃!】
回应向葵的,是方清漪发来的一条语音消息。
向葵浑不在意地点开,一道熟悉的冷淡男嗓阴恻恻地说:“向秘书,是最近工作太清闲了吗?我不介意给你增加点工作量。”
“……”
向葵毛骨悚然。
她义正言辞地发了语音回去:“容总,我最近公务繁忙,没有时间照顾方清漪,就麻烦你多多照顾她了!”
狗腿子的发言。
和之前深恶痛绝的惋惜,截然相反。
方清漪嘴角勾起清淡的一抹笑,轻飘飘道:“未来小姨子是要讨好的,懂吗?”
惊喜来得太突然,容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清漪已经钻进衣帽间,衣帽间的门,被她反锁住。
容屹:“为什么关门?”
他拿着手机,给向葵发消息,把她的工作量,锐减一半。
一门之隔。
方清漪声音散漫:“因为我要换衣服。”
容屹:“我想看。”
方清漪阴阳怪气:“你洗澡都不愿意给我看。”
——报昨晚视频没接,他解释自己在洗澡,却不愿给她看洗澡画面,的仇。
容屹抓狂:“我又没在洗澡,我要是真在洗澡,我肯定会给你看。”他扒拉着门,当真像只小狗。
话音落下。
门开了。
方清漪换了条裸粉色的蕾丝轻礼服,裙长至脚踝,v领设计,露出迤逦的胸部线条。掐出细窄的腰身,设计低调,款式大方得体。
脚底配套的是一双铆钉尖头细跟鞋,颜色是与礼服裙互相辉映的裸色。
她在容屹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容屹点头:“好看。”
又补充,“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穿也好看。”
“那我不穿衣服去参加齐聿礼的婚礼,你觉得怎么样?”方清漪凉声道。
“不可以。”容屹的脸瞬间塌了下来,“只许我看。”
-
十一月底,南城豪门圈动荡。
归咎于现如今城西齐家掌权人,齐聿礼。齐聿礼的婚礼在这天举行,他与他的青梅竹马,更准确地描述,应当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一手养大的,南烟,由青梅竹马,升级为夫妻。
结婚请柬递交至整个豪门圈,方清漪自然也受邀出席。
原本她并不打算出席的,与她无瓜葛的人结婚,出席像是应酬。然而现在,齐聿礼和她已经有了瓜葛,他是容屹在国外结交的异性兄弟。霍氏四人,是比亲手足关系还要亲的生死之交。
方清漪疑惑:“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他结婚,你不当伴郎?”
换来容屹略显骄傲的眼神和语气:“单身才能当伴郎。”
齐家规矩多是出了名的,方清漪没有想到是:“齐家还有这种规矩?”
“没,”容屹解释,“南烟说,要齐月从伴郎里挑个喜欢的男的。”
换言之。
伴郎团是供齐家大小姐齐月挑选的。
齐家众星拱月出来的齐月大小姐,待遇一流,连掌权人结婚的伴郎,都能由她随意挑选。
聊着聊着,到了婚礼现场。
婚礼分外两场,上半场,是室外婚礼,下半场,是室内婚礼。
上半场,只有齐家与南家,两家人参与;
室内婚礼,才是宴请了豪门圈的所有人。
容屹一出现,以他会圆心,三米左右的距离为半径,周遭空无一人。无人敢靠近他,无人敢与他寒暄搭讪。
商从洲见到他,如见到救命稻草般挤出人堆,“老四啊,你终于来了。”继而,转头,和方清漪打招呼。他长了双招人的桃花眼,看万物都多情,夸人听着像是在调戏,“方小姐,你今天看上去格外的漂亮。”
方清漪朝他举了举面前的香槟杯:“容屹也这么觉得。”
商从洲表情夸张:“真的?我们老四还会夸人啊?”
方清漪意笑晏晏,举杯,仰脖,喝酒。
一旁的容屹倏然出声,“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在夸她。”
这回,商从洲的表情不是故作夸张,而是由内而外地震撼:“容四,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来,二哥问你,二哥今儿个帅吗?”
容屹迎着商从洲一脸期待的表情,无言地扯了扯嘴角。
他视线上下轻扫过商从洲,而后,利落地扔下两个字来。
“——风骚。”
商从洲一身灰色西装,双腿笔直颀长,身材线条干净利落。矜贵,温润。
如果非要说“风骚”的话,他全身上下,符合这词的,就是那张脸了。面若桃花,笑起来,浮浪不羁。说是风骚,也不为过。
“谢、谢。”商从洲嘴角微抽,尤为勉强地道谢。
喧嚣嘈杂的环境里,三人像是处于独立世界,无人靠近。
再看身畔二人,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态,方清漪略有些惊讶。她私以为,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在这种场合,周身势必围了一圈前来搭讪的人。
随即,她又想到容屹在圈内的风评。
糟糕透顶的风评,整个豪门圈再没有比他更恶劣的人了。
如此一想,在她眼里温顺的容小狗,在旁人眼里,是只极难亲近、随时有可能咬人的狼。
归其原因,好像是因为她。
要不是因为她,容屹也不会对容家几次三番的动手。
向葵说错了,放在古代,方清漪才是妖言惑心的艳妃,容屹才是色令智昏的昏君。
……
上半场婚礼,方清漪一门心思都放在容屹身上。
和容屹聊天,显然比看新娘新郎交换新婚誓词有意思多了。反正,齐聿礼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几个字,更吐不出什么甜言蜜语。
齐聿礼可没她家容小狗可爱。
方清漪几乎退出豪门圈,退出所有的名媛社交活动。工作之后,她连酒吧都没怎么去,但她这人骨子里偏爱刺激,爱喝烈酒。
于是,每当侍应生捧着颜色不一的酒出现时,方清漪都会拦下他,拿过几杯,一饮而下。
容屹叮嘱她:“别喝醉。”
方清漪抿了一小口,尝尝味道。
然后,把酒杯递给容屹。
容屹一愣:“不好喝吗?”
方清漪:“喝不完,你喝吧。”
容屹动作自然地接了过来。
一杯。
两杯。
三杯。
……
眨眼,近二十杯。
商从洲看的直摇头,内心响起一片觑声。
容四这恋爱谈的,多少是有点儿栽进去了。
内心回音无数,明面上,他没有做任何表态。感情这档子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彼此心甘情愿,乐在其中。旁观者无需多言。
喝了近二十杯酒,容屹眼神清明,面色没有半分变化。
方清漪:“你酒量多少?”
容屹:“不知道,没喝醉过。”
方清漪眼神骤然亮起,容屹猜到她在想什么,立马制止:“别想着把我灌醉。”
“为什么?你不想知道自己的酒量吗?”方清漪声音轻柔地说,“我的酒量还是我爸爸带我试出来的,我成年之后,我爸爸带我在家里的酒窖喝酒。到最后,他喝醉了,我都没醉,还是看家里的监控,他才知道我的酒量是多少。”
容屹也曾见过她一人喝倒圈内出了名的千杯不醉酒鬼的场面,什么酒都往里倒,混在一块儿,她喝了之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我不知道我的酒量是多少,也不知道我喝醉之后是什么状态,所以你别想把我灌醉。”
“可我想看你喝醉之后的样子。”
凡事包容方清漪的容屹,半警告半训诫的口吻:“不行,你不想,好了,换场了,把你手上的酒放下。”
冰冷,沉定,旁人眼中傲慢到不可一世的容屹,清晰映在方清漪眼底。
也是这个时候的容屹,让方清漪清楚意识到,他本质上是疏离寡冷的成熟男人,和“弟弟”毫无关系。
所以她才会喜欢他吧。
喜欢他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腕力,也喜欢他面对自己时,非她不可的幼稚。
……
婚礼上半场结束。
无论是室内婚礼还是室外婚礼,举办的地点都在齐家宅邸。
齐家占地面积上千亩,国内许多高校的占地面积都没有齐家大。齐宅的宴会厅能够容纳上千人,灯光如流星般耀眼璀璨,婚礼现场布置的,可谓是极尽奢靡。
方清漪跟随容屹而坐。
坐的是二号桌。
齐家规矩多,宾客桌也按亲疏远近依次划分。
一号桌坐的是齐聿礼与南烟的至亲家人,到二号桌,霍氏几人落座,没人敢对此有异议。就连被安排在三号桌的,齐聿礼的堂兄弟们,也见怪不怪。然而霍以南并未落座,他只出现了一会儿。
方清漪远远地见到了霍以南一面,霍家的背景太过复杂,霍以南是个活在传闻中的男人。方清漪一度以为这种男人长相必定偏粗犷凶悍,却没想到,他斯文儒雅的,像是位大学教授。
室内婚礼即是传统常见的婚礼,有固定的流程。
然而固定流程里,新郎新娘敬酒的环节取消——齐聿礼是干不来敬别人酒的事儿的,一般都是别人敬他酒;而南烟是懒得一桌桌去敬酒。
没有人来敬酒,商从洲却一杯杯地敬容屹酒。
容屹面无表情,冷淡拒绝:“不喝。”
商从洲藏了一肚子坏水儿:“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容屹:“嗯,不给。”
气的商从洲低啧了声:“老四,你别以为你女朋友在,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他视线一转,对方清漪说,“想不想听老四以前读书的事儿,你别以为我们老四一直都是这么傲的,他当时被我们哥几个欺负的……啧——”
“——我喝,你能闭嘴吗?”
容屹想起那些糗事,自己都觉得丢人现眼。
要是被方清漪知道,那还得了?!
这倒是激起了方清漪的兴趣,“你别喝酒了,万一喝醉了怎么办?”
她问商从洲:“是什么事?我想听。”
换来的,是容屹将杯中酒一口闷,然后,他一手捂住方清漪的嘴。
容屹一字一句:“不、许、问。”
方清漪:“好好好,不问。”
容屹只得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婚宴结束后。
他被彻底灌醉。
商从洲挑了挑眉,深藏功与名:“不是想看他喝醉了的样子?看吧。”
方清漪怔了下:“谢谢商二少了。”
商从洲摸摸下巴:“是不是应该改口?”
方清漪莞尔,不温不火道:“那得要改口费。”
商从洲散漫一笑:“行,我明天差人把改口费明天送到你手上。”
不过在改口费送上之前,他得先差人把喝醉了的容屹弄上车。两位保镖架着容屹,把他放进车后座,随后离开。商从洲今晚没喝酒,他把自己的司机分给了他俩,自己开车离开。
目送他离去,方清漪思忖片刻。
怪不得在圈子里,无数人夸赞他,温文儒雅。方清漪每每与他相处时,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小时候学的一句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寒气由四面八方袭来,方清漪搓了搓冒鸡皮疙瘩的手,怡怡然钻进后座。
容屹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耍酒疯,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坐在座椅上。
他面泛不正常的红潮,湿漉漉的双眼被酒气熏染,眼神迷离,盯着方清漪看了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是她。
“方清漪。”他呢喃。
方清漪手搭在他后脑勺,轻轻地嗯了声,诱哄的语气:“怎么了?”
容屹头埋在她颈窝,“我好想你。”
方清漪笑:“天天见面,有什么好想的?”
“不是,”他嗓音被酒精浸泡过,低沉,沙哑,“五年来,我一直在想你。”
“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怎么可能没想过?
五年前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绮糜,瑰丽,放浪形骸的黄粱一梦。
以至于方清漪午夜梦回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段时间。
方清漪温声道:“有的,容屹,我有想过你。”
容屹满意了,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好似睡去,只是时不时梦呓几声。
离得很近,方清漪听清了他说的话。
“我好想你。”
“我只想你。”
“不要扔下我了,方清漪。”
“……姐姐,我叫你姐姐,你别不要我。”
车窗外路灯一盏盏掠过,明暗交织的车厢内。
方清漪头微垂,碎发垂落,掩盖住她眼底沁出的,薄薄一层的水汽。
……
回到家中,方清漪给容屹泡了杯蜂蜜水。
一小会儿的工夫,容屹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把方清漪按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摸的。嘴里还念叨着:“我们也结婚吧?三哥都结婚了,我也想结婚,你比南烟还要大几岁,你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不嫁给我?”
“你是不是只想和我玩玩?你不想和我结婚对吗?”
“那你想和谁结婚?那个实习生吗?”
“不行。”
“你要是和他结婚,我会发疯的,我会杀了他的。”
“……”
方清漪一开始还有耐心,嗯嗯啊啊地哄他,直到后面,手上的蜂蜜水被他凌乱的动作碰倒,水淋了她半身。方清漪不耐烦了,伸手掐了容屹的腰,“闭嘴!”
容屹闭嘴了,表情委屈。
方清漪:“回房睡觉去。”
容屹一声不吭。
方清漪意识到什么,“张嘴。”
容屹张嘴了,只是说话前,先亲了下方清漪的嘴,低哑的嗓,委委屈屈地撒娇:“我身上一股酒味,方清漪,你可以帮我洗澡吗?”
“不要。”
“为什么不要?”
“因为不要。”方清漪故意和他对着干。
容屹无言,低垂着脑袋,额前黑发也垂了下来。
半张脸藏于晦暗处,双唇紧抿,蓦地,他抬起头,漆黑双眸直直盯着她。
“……姐姐,帮我洗澡好不好?”
方清漪一顿,一个小时前,在车里几欲渗泪的眼再度氤氲出湿气。
脑海里像是数千种酒混合,酒精发酵,让她失去理智,不复清醒。
“好。”她娇声道,“姐姐帮你洗澡。”
-
照顾醉鬼属实是桩难事。
更难的,是照顾一个爱撒娇的醉鬼。
一晚上,方清漪大概把这辈子容屹叫姐姐的份额听完。她一边满足,一边又很后悔——不该让他喝醉的,喝醉之后,他撒娇叫姐姐,都是为了让她伺候他。
帮他脱衣服,帮他洗澡,洗完澡又得帮他穿上衣服。
平时睡觉也没见他穿什么衣服,喝醉了倒是知道要穿衣服睡觉了。
方清漪发誓,以后绝对,绝对不会有任何让容屹喝醉的年头了。
太折腾人了。
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方清漪才睡着。
一觉睡醒,已是中午十二点。
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再一摸,被窝里容屹睡过的那一边,也无任何暖意。他大概早醒了。
方清漪静躺了会儿,睡意褪去后,她捞起床头的手机。
昨晚齐三少大婚,想必朋友圈里应当是满屏关于齐聿礼和南烟婚礼的内容。然而,方清漪点开朋友圈,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双唇紧抿,脸部线条绷在一处。
——万盛集团47亿贷款违约,深陷债务危机。
方清漪身体绷直。
她退出朋友圈,点开新闻软件,头版头条,都是万盛集团的事。
再回到财经新闻组的工作群,众人议论纷纷。因是休息日,组长正临时抓人,组织去采访报道的事儿。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方清漪没想过会在这个时间。
隐约听见客厅里有对话声,方清漪放下手机,□□着脚,走到门边。
她把门推开一小道缝,捕捉到外面的人声,辨认出,是齐聿礼与容屹在说话。
容屹:“你非得选今天这个时间吗?”
齐聿礼:“嗯,烟儿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
容屹:“所以你让许家成为谈资?”
齐聿礼:“怎么?不行吗?”
容屹:“不是不行,我以为你会压一压时间。”
齐聿礼:“没什么好压的,既然要打倒许家,自然是快刀斩乱麻。怎么,你现在心软了?心疼了?退几步讲,许太太好歹也是你的未来丈母娘,你要真是心疼……事情也不是不能挽回的。”
“她不是我未来丈母娘,三哥,以后这话你也别当着方清漪的面儿说。”容屹正色道,“我只是觉得,在你婚后闹这种事,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当初是我点头要帮你的。”齐聿礼轻嗤了声,“你要是真觉得不好,就多谈点儿合作,为了帮你掰倒许家,咱们哥几个可花了不少钱。”
乍然响起商从洲懒洋洋的声音,他应该是用手比了个数字:“这么多,美金。容四啊,哥的老婆本都砸了一半进去。”
容屹冷冰冰:“你身价多少我清楚得很,别装。”
“……”
“……”
之后的对话,方清漪没再听了。
快刀斩乱麻,是对的。只是她没有想到,霍氏其余三人,都在帮容屹。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分明是至亲至爱之人,却想将你拉入地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又将你视为珍宝。
或许这也是命运,无法琢磨的命运。
方清漪继续躺在床上,时不时地玩会儿手机。
没一会儿,容屹应该是送走商从洲和齐聿礼,推门进来。
“醒了?”
“嗯,”方清漪扔下手机,若无其事地问,“他们走了?”
容屹愣了两秒:“你什么时候醒的?”
方清漪抿了下唇,微微一笑:“许家的人,有来找你吗?”
互联网时代,任何消息都难逃于她掌心。
容屹摇头:“没有,他们不知道是我们干的,也永远不会知道。”
方清漪是财经频道的记者,对这方面的事儿也略知一二。容屹能做到这种程度……方清漪心底一骇,怪不得他们四个人,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将霍氏发展为南城龙头企业。手段高明阴森程度,恐怕无人能及。
“那也挺好,至少她不会再多恨我一点儿。”方清漪笑了笑。
“她恨不恨你,很重要吗?”
“不重要,她对我而言,是个不重要的人,”方清漪担忧的是,“可我爸爸很喜欢她。”
“你父亲那边,我已经派人了,她没有办法联系上你父亲,也不可能和他见面。”容屹办事向来周全。
方清漪心口一颤,咬了咬唇,“嗯,挺好的。”
她走到他面前,双手慢慢抬起,然后,抱住了容屹。
她头埋在他胸口,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周身围绕着她的,是数不清的安全感。
“容屹,我送你一个礼物吧。”方清漪说。
“什么礼物?”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神神秘秘的。
容屹摸不着头脑,他本人从未憧憬过礼物,也从未憧憬过任何事物。除了她以外,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事值得他欣喜,期待。
而方清漪也深知这一点儿。
所以,能有什么东西,能被她称之为礼物的?
容屹想不到。
一场又一场雪落下,眨眼间便是圣诞。
圣诞前一天,寒冬冷雨。昼夜颠倒,醒来后,第二天一早,金色晨光洒满南城。
圣诞这天又是周六,方清漪不上班,容屹又是难得清闲,不加班。
下午,方清漪突发奇想,拉着容屹换上衣服,出门。
容屹:“约会吗?”
方清漪想了下,“对,是约会。”
容屹皱眉:“但我没给你准备圣诞礼物。”
方清漪:“你就是我今年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了。”
容屹没有被她的甜言蜜语收服,兀自钻进衣帽间找衣服去了。方清漪化妆技术一般,所以一旦化妆,都会格外的费时间。慢腾腾的化好妆,她听到玄关处的电梯铃响起,有人上来。
“容屹——”拖长尾音叫他,也没回应。
方清漪只好自己走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鲜艳火红的红玫瑰。
容屹搬上来的。
方清漪问他:“哪儿来的?”
容屹:“给你买的。”
方清漪惊啧:“你上哪儿买的?”
容屹无奈:“花店。”
一大簇红玫瑰,数不清有多少朵,方清漪问他:“多少朵啊?”
容屹挠挠头,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了:“五百二十朵。”
方清漪呵笑了声,“好浪漫啊,容四少。”
容屹更窘迫了,转身往屋里走,不再搭理她。
五百二十朵玫瑰,宛若一只庞然大物,搬着都费力。方清漪索性让它待在客厅,进进出出都能看到。
等到真正出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天边日暮下沉,浅金色的阳光扯出柔和的慵懒线条。
方清漪坐在驾驶座,载着容屹。
容屹心底隐有预感,这大概不是约会,而是她要把那份藏了许久的礼物,送给他。
但是容屹万万没有想到,方清漪送他的礼物,是当年二人住过的那两栋别墅。
地面掉落着斑驳的叶子,雪水化开,空气里混淆着雨水的涩味。
时隔五年,别墅外墙经过风吹雨打,染上一层灰色。水洗过也无济于事。
容屹喉结重重地滚了下:“你不是说,卖了吗?”
方清漪拿出钥匙,打开容屹家的门口,“嗯,卖了,但后来很后悔,所以,又把它买回来了。正好遇到你这栋房子的房东,于是我把它也一起买回来了。”
汲汲寒风,她的手是凉的,握着容屹的手取暖。
“容屹,你不心疼吗?这里面都是我们两个的回忆。”
方清漪买的不是房子,买的是当初和容屹的回忆。
他们一同走进去,沿着楼梯,走下去。
走到了地下室。
回忆扑面而来。
裹挟着潮热,湿濡,像是永远化不开的雾,席卷着二人。
地下室里,沙发横亘期间。
似乎早已有人来打扫过,里面干净的一尘不染。深灰色的棉质沙发,好像仍是当初的模样,没有老化,没有被虫蚁啃噬过。
容屹被方清漪推倒在沙发上。
触感依旧。
软垫让他们都轻微地弹了下。
夕阳最后一抹余韵由那方寸窗户落了进来,落在二人的脸侧,唇上。
方清漪搂着他的脖子,樱桃色的红唇,妖冶,蛊惑人心:“容屹,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时间在她齿间拉长。
五年仿佛是弹指一挥间。
光晕摇曳,她眸间漾开一丝丝笑意。
容屹直直地望着她,漆黑瞳仁里只有她的存在。
像是他所望到的世界,只有她。
“喜欢,”阳光在此时遽然染上橙色的光,容屹迎着那道光吻上了方清漪,唇齿咬动,他将后半句话说完,“我更喜欢这个世界送我的礼物。”
——是你。
你是这个世界送我的礼物,是我人生中唯一的惊喜。
我爱你清冷孤傲的灵魂,也甘愿沦为你的裙下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