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直到周遭氧气稀薄,两人才不舍地放开彼此。

    唇齿已然分离,目光依然纠缠,对方眼底晶莹一闪而过,奥瑟只当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两个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了异样,两双眼睛朝门[kou]方向望去。

    鲁玛直挺挺站在那里,震惊与愤怒各自[cao]控了一半的表情。

    想象中的斥责并未到来,这个终[ri]将宫廷礼仪挂在嘴上的卫道士,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掉头便走。

    “……她不数落我,我反倒有些不习惯。”

    “这个房间除了我,就只有她能进来打扫,所以可能一时接受不了。”

    “我早就想问您了,唐德队长说您也让她二分,是不是因为您舅舅的关系?”

    奥瑟的语气就像陈述天气一样平淡。

    “贝尔舅舅每次出游,带回来的不只是特产,有时候还有人。

    “有一次他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她的家乡发生了鼠疫,几乎一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

    “贝尔舅舅发现她的时候,老鼠正在啃食她妈妈和弟弟的尸体,于是就把她带了回来。

    “那个女孩就是鲁玛。”

    凌熠心情复杂。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讲这些?”

    奥瑟扭头正视他:“因为你太善良了,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同情。一旦同情,你就会让步,会委屈自己遵守你厌恶的繁文缛节。

    “我希望你把这里当成家,家是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凌熠愣住。

    “更重要的是,鲁玛刚来时,也不懂什么规范礼仪。佣人们嘲笑她是村子里来的下等人,所以她才拼了命地学习,对别人苛刻,对自己也是。我不想你变得跟她一样。”

    奥瑟的指节划过凌熠脸颊。

    “我还是喜欢小野[cao]。”

    凌熠脸上一烫,两个人都为他的反应有短暂错愕。

    奥瑟没想到他会脸红,凌熠更想不到,他[yu]盖弥彰地把脸别向一旁,但这只是让红晕看起来更明显罢了。

    奥瑟嘴角浮现心知肚明的笑,这一笑更惹恼了凌熠。

    “笑什么笑!”

    “[se]|诱我的时候都没见你害羞过。”

    “我现在是OMEGA,变害羞了不行吗?”

    奥瑟见他恼羞成怒,收起几分促狭。

    “鲁玛这些年管理城堡很辛苦,我在南方还有一处庄园,等贝尔舅舅忌[ri]过后,就送她过去颐养天年,也省得你们天天斗气。”

    凌熠沉默。

    “怎么,觉得找乐子的人少了,不愿意?”

    “她是您舅舅带回来的人,您舅舅肯定也有希望你照顾她的想法。野[cao]到哪都能生长,在温室长了一辈子的花,换了土壤要怎么活呢?”

    奥瑟眯起眼睛:“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打算在这里扎根,哪里都不去。所以打算跟原住

    民处好关系,免得被当野[cao]铲除了。”

    .

    鲁玛因恐惧跌坐在地,在她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小白鼠窸窸窣窣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探索这个陌生的环境。

    她想大声呼救,声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凭空出现一只手,小白鼠从面前消失。

    鲁玛挣扎着抬头,看到最不想见的一张脸。

    “……是不是你……故意把它放到我房间?”鲁玛咬牙问。

    凌熠双手[cha]兜:“我可没那么无聊。”

    “不是你干的,你来做什么?我懂了,殿下连伯爵的房间都允许你进,你是来跟我耀武扬威的。”

    “啧啧,”凌熠摇头,“你不感谢我帮了你就算了,还反过来诋毁我?”

    “你?帮我?你会那么好心?”

    “因为我是专程来跟你谈和的。”

    “……谈和?”

    “既然你跟我谁都没有离开希尔德贝里的打算,不妨各退一步。你对我睁一眼闭一眼,我也不再说露骨的话故意气你,至少我们可以表面上相安无事。”

    他“满满”的诚意让鲁玛怀疑这是诡计的另一种方式。

    “你把希尔德贝里搅得乌烟瘴气,然后跟我说你的退让就是不说脏话?”

    “你有你的原则,很遗憾我也不打算改,在你面前用词得体,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我说我突然良心发现,你信吗?”

    鲁玛戒备地看着他:“是不是殿下跟你说了什么?”

    “他只是对我讲了些贝尔伯爵的陈年往事。”

    无懈可击的面具上出现裂痕,引以为傲的优雅[dang]然无存。

    “不要以为知道一点我的过去,就可以怜悯我,谁稀罕你假惺惺的同情!”

    压抑多年的悲痛、愤怒、委屈,在这一刻倾泄而出。

    “这些年我把希尔德贝里治理得井井有条,可人们孤立我,排挤我,没有一个人理解我!

    “而你,一来就破坏一切,让我的努力变成笑话,却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

    “进出伯爵房间是殿下对我一个人的殊待,你连这个都要夺走!”

    凌熠冷眼旁观她的歇斯底里,眼中的温度显得不近人情。

    “谁告诉你这是同情?我只是理解你,理解你极端的严苛从何而来。

    “你拼命想要维持的,不是希尔德贝里的秩序,而是那个贝尔伯爵还在的希尔德贝里。”

    泪水夺眶而出,鲁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痛恨的人,竟然是唯一一个理解她的人。

    “我只是想让一切保持在伯爵离开前的样子,我有什么错?

    “如果伯爵还在,他只会夸奖我,称赞我的努力,如果伯爵还在的话……”

    呜咽吞噬了所有不甘,凌熠人已离开,声音尤在空气中回[dang]。

    “想留下来,就和

    平相处吧。希尔德贝里这么大(),容得下你和我。

    .

    兰泽从实验室出来透气?(),恰巧与路过的席勒撞个正着。

    因为是席恩的救命恩人,席勒对兰泽礼貌有加,颔首恭敬道:“兰泽医生。”

    兰泽冷眼打量这位年轻人,初次见面给他的感觉还是毛躁小子,短短一段时间判若两人。

    “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偷进过我的实验室?”

    席勒面不改[se]地承认:“昨天深夜头痛,又不想打扰医生,想来找找有没有止痛药。”

    “是吗?那怎么那么巧,我的63号昨晚又越狱了。”

    “抱歉,我不知道您说的63号是什么,没有找到止痛药后我就离开了,应该没有翻乱您的东西。”

    他对兰泽别有深意的打量视而不见,再次微微颔首:“没事的话先不打扰医生休息了。”

    凌熠后脚而至,见兰泽长长注视着走廊尽头,也随之望去,只见到拐角处背影一闪。

    “你在看什么?”

    “在看[xing]情突变的人类样本。”

    凌熠:?

    兰泽回头:“你发来的内容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怎么这么快又来找我?”

    “我捡到一只这个,是不是你的?”

    小白鼠在他手心四脚朝天仰躺着装死。

    “你在哪里捡到的。”

    “那个总是唠唠叨叨的总管房间,我再晚到一会儿L,你就要去抢救心脏病患者。”

    兰泽说了句让凌熠听不懂的话:“果然有趣的人身边的人也很有趣。”

    凌熠再度:?

    兰泽转身往屋里走。

    第五十章

    “我没戴手套,你帮我把它放回去。”

    63号回到它的笼子,感觉到危险解除,很快又变得生龙活虎。

    “你要不要把笼子加固一下,省得它们总是越狱?”

    凌熠好心提议。

    “吓到人什么的不说,万一被我的小白当[kou]粮吃了,谁知道你给哪只注[she]了这个细菌,那个病毒。”

    “再牢固的笼子防得住白鼠,防不住有心人存心要护短。”

    “你今天怎么老说我听不懂的话。”

    兰泽倚着实验台:“你现在有几个能完全信任的帮手?”

    “你。”

    “只有我?”

    “是。”

    兰泽罕见地被他逗笑了,不知是笑自己被绑上贼船,还是笑他自不量力。

    “调查名单是谁给你的?”

    “那个人暗中帮助蜂族这件事是真的,但我总觉得他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你的那位侍卫哥哥呢?”

    “他倒是挺忠心,但忠于谁就不一定了。”

    “我反而觉得你可以多信任他一些。”

    “理由?”

    兰泽耸肩:“直觉?”

    “你是医生,你只相信数据,不相信直觉。”凌熠用他的话

    () 回赠他。

    “你只有这么一两个人,想从军方和首相手里抢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我知道,但就算是铤而走险,我也要试一试。”

    兰泽沉思片刻:“那好吧,我就再为你添一员助力。”

    他唤来火羽。

    “他跟你一样,来自一个非常稀有边境种族——衢南偃族。偃族人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但头脑一根筋,经常被培养成死士和杀手。

    “他的记忆被格式化后,还没认过新的主人,有这个人在暗中保护你,首相再也别想动你一根毫毛。”

    他转头对火羽。

    “从今以后,你负责保护这个人的安全,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

    火羽直愣愣地问:“那如果你和他同时遇到危险,我救哪个?”

    “当然是他。”

    “明白了。”

    火羽面向凌熠单膝跪地:“听您差遣。”

    兰泽:“他还有一项得天独厚的优势,你们的信息素匹配度为0,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受你影响。”

    凌熠喜出望外:“你把他给我,如果卢乎[lun]找你麻烦,你怎么办?”

    “我说为逃避前东家搬来这里只是借[kou],离开医学院我才能安心做我的实验。首相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完成了,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甚至可能为了售后留我一命。”

    “我从来都没问过你,殿下资助帕特是为了OMEGA,卢乎[lun]资助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我这个问题。”兰泽语气轻松,“他想要我复活一个死人。”

    .

    一声惊雷划破夜空,闪电照亮卢乎[lun]急匆匆前进的身影。

    在他身后,跟着一大串侍卫与佣人,众人不敢吱声,不敢掉队。

    任谁都看得出他心情很差,却想不出这大晚上的谁惹恼了他。

    卢乎[lun]的脚步最终停留在他私人书房的门[kou]。

    “都给我留在外面,谁都不许进去!”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随行的某人忍不住打听:

    “首相这是怎么了?这段时间他好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卢乎[lun]的贴身女仆回答说:“自从首相大人知道还有蜂族余孽存活,就总是做噩梦。不是梦到蜂族找他报仇,就是那位地狱索命。”

    她模仿了一下凌熠在镜头前的动作。

    “要不就是梦到书房出了事,首相大人的书房好像有什么宝贝,不能让人动似的。”

    卢乎[lun]打开书房暗门,验证了瞳孔与指纹,密室的门缓缓开启。

    金黄[se]灵柩散发的香气,十几年不曾减淡。

    隔着半透明的晶体,一个人安详地躺在里面,看起来只是睡了。

    明知是梦,他也必须亲眼看到这个人后才放心。

    苍老的手掌颤巍巍抚上棺盖。

    “贝尔,我的贝尔……”

    他突然站起来,神情慌乱:“有

    人要害你,我要把他们都杀了,有人要害你……”

    书房门忽然打开,一脸惊恐的卢乎[lun]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贴身女仆关切地迎上去:“首相大人,您还好吗——”

    一声枪响。

    女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中弹的腹部,视线又转移到卢乎[lun]的左手——那里握着刚从侍卫腰间抢来的配枪。

    尖叫声四起,女仆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卢乎[lun]表情近乎癫狂:“你们都是坏人,是蜂族的卧底,你们想害我的贝尔,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回过神来的侍卫们冒着中枪的危险,扑过去按住他。

    年迈的老人不是众人的对手,很快被控制住,枪也被夺走。

    卢乎[lun]身体无法动弹,[kou]中依旧语无[lun]次地叫喊着,伴随着隆隆雷鸣,宛若鬼哭。

    “你们害死我的贝尔,你们都得死!……”

    .

    窗外电闪雷鸣,却打断不了凌熠的出神。

    他呆呆捧着一只茶杯,脑海里回想的都是不久前兰泽对他讲的话。

    ——他想要我复活一个死人,这个人在濒死时被放入一种极为特殊的物质中保存,这种物质可以使细胞活动处于静止,你可以说他死了,也可以说他没死。

    ——我的研究可以说成功了,也可以说没成功。我研发的装置能令他‘死而复生’,但最多持续24小时。24小时后,他的大脑就会高速退化,变成智商只有六岁的小孩。

    ——首相想要他的大儿L子复活,但不想复活的大儿L子是个傻子,所以,我猜他不会轻易启动那个装置。

    “凌熠殿下……凌熠殿下?”

    凌熠回过神,呼唤他的侍女手里端着茶壶,因他喝茶走神而抿嘴偷笑。

    “我看到您的杯子空了,想说您用不用添茶?”

    “哦,”凌熠把杯子放下,“谢谢。”

    茶水顺着壶嘴汩汩流入茶杯,须臾的工夫就注满一杯。

    侍女晃了晃茶壶,感觉尚不用添水,就随手将壶放在一边。

    凌熠猛地站起来:“我知道了!”

    一阵风卷开兰泽实验室的门。

    “我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蜂毒只有剂量足够才会致死,下毒的人无法预知后面有人补刀,他必须确保让卢达瓦一次[xing]喝下致死剂量。

    “会所服务人员能把毒下在哪里?酒水?饮料?无论哪种,他都无法保证在离开后,卢达瓦会把容器里的[ye]体一[kou]气喝完。

    “只要喝不完,他就会因中毒昏迷被送医抢救,不仅人杀不死,还会暴露身份。

    “但是有一种东西,所有人都会尽快喝完,不存在喝一半留一半慢慢喝的情况。”

    这个问题正好在兰泽的专业领域上:“药?”

    凌熠点头:“如果卢达瓦因为某种原因需要服药,只要把毒下在药里,事后再拿走药瓶,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兰泽:“照你这么说,名单上的服务人员在他的药上做手脚,岂不是更麻烦?”

    “我们都忽视了一个细节,当天还有一个人在现场,他的名字却不在名单上。”

    “你说的该不会是……”

    “卢达瓦那个狗朋友,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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