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tterfly:88.
许爷爷离世之后,许竺一家人也不怎么回来,许砚谈出国,原本热闹的大院冷清了下来。
而许衡似乎是个早就习惯孤独的人,他为了节省一些不必要的家庭开支,裁掉了许家一半的佣人。
许衡这些年资助的学生很多,谷倾渝是唯一一个跟他真正走近的人。
或许因为她孤儿的身世,所以起初许衡对她更加关照。
她安静听话,勤奋好学,假期休息的时候,谷倾渝没有地方去。
某次到许家找他的时候,谷倾渝感受到这栋建筑孤寂的气质,她头脑一热,对着穿着居家服,正低头签署文件的许衡开口:“先生,您一直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许衡听闻,不慌不忙的把字签完,钢笔放置在一旁。
他眼镜片后的丹凤眼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轻笑,“确实有些冷清。”
然后,许衡主动向她递来了邀请:“那小渝有空的时候,就抽出些时间过来,陪我这个留守老人聊聊天儿?”
谷倾渝听出他语气里哄小孩似的架势,有些不满,垂着嘴角反驳:“…您不老。”
许衡笑意更深,摇摇头。
之后,她被他特许住在许家别墅里,她喜欢在先生偌大的书房里看书,然后等他下班回来,向他请教不懂的地方。
许衡建议她走向社会,在劳动中锻炼自己的能力,她也照做。
那些个和他一起度过的假期,是谷倾渝回忆里的宝物。
许衡工作很忙,除去出差,他每周周六会固定在家里休息。
他的日常娱乐也仅仅是看书,喝茶,偶尔看看电影。
午后阳光最慵懒的时候,他就在一楼对着后院的那个大阳台上,躺在藤椅上阖眼小憩。
谷倾渝是那个悄悄给他盖上薄毯,然后偷偷在这个时候欣赏他睡颜的人。
许衡的面容状态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符合,换下西装革履,穿着暖色家居服躺在客厅的这番模样,就是说成三十岁出头的初熟男人都绰绰有余。
许家的男人五官都精致,他也有一双跟那个许砚谈一样的丹凤眼,但不同的是,他不像许砚谈有双眼皮。
单眼皮的丹凤眼,眼尾上翘,说不出的好看。
山根和鼻梁突挺的弧度恰到好处。
他身上有股如泰山稳重高耸的气质,从谷倾渝知道他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城府只深不浅。
但是,他只要看向她,谷倾渝就控制不住地被他吸引,就会莫名地获得厚重的安全感。
仿佛只要有他在,只要他还愿意这样看着她,对她微笑。
谷倾渝就有勇气,努力地奔向自己的未来。
许衡就是谷倾渝认为长得最帅的男性。
但她怎敢肖想。
她该努力报答他。
而不是喜欢他。
她有点怕他中途醒来,于是装成一副没有任何私心,抛弃男女性别,只是来关心他的架势,才能坦荡些许。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来欺骗自己的内心。
他躺在阳光下小憩,她就窝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书,翻书的沙沙声与他平稳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画面说不出的治愈,暖色的滤镜包裹了原本冷清的许家别墅。
等她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曾经盖在他身上的那条毯子,在自己身上。
藤椅上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就这么安静的,闯进心扉的悸动,让她又害怕又雀跃。
……
谷倾渝曾经觉得,只要能维持现状就好,多一天都可以让她满足幸福。
直到先生找到另一半,她的存在彻底成为碍眼的那刻,她会很有自知之明地躲开。
结果她发现,自己是个卑鄙贪婪的人。
某个早上,谷倾渝听见他的助理对他说。
“许董,竺总给您安排的相亲…让您今晚上务必参加。”
助理看许衡细细咀嚼着早餐,没有任何反应,就继续说,介绍对方的情况:“是创天集团老董的女儿,二十八岁,哈佛金融学硕士毕业,现在在国内…”
谷倾渝坐在旁边低着头,吐司片在嘴里变得又苦又酸。
心脏扎着疼。
许衡放下筷子,有些无奈,沉了口气,对自己的助理说:“小张,你知道么。”
“人如果在吃饭的时候都不能轻松,这辈子会很不顺遂。”
谷倾渝恍然抬眼。
小张当然没有想让自己老板闷气的想法,一下子有些失措,赶紧后退两步:“对不起许董,是我多嘴,您继续用餐。”
许衡缓缓偏眼,对上她控制不住发红的眼睛,温柔勾唇,短暂一声笑:“全麦的吐司这么难吃?眼泪都快掉出来给你的嘴巴调味了。”
“粗粮要偶尔吃一吃,对身体好。”
心脏上的扎疼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幽默缓解了一大半。
谷倾渝没想到自己眼睛竟然红了,赶紧伸手背去蹭。
太丢人了…
过了几秒,她竟然小声闷闷地说了句:“…先生,你竟然还迷信。”
指的是他刚刚对助理说的那句。
不知怎的。
餐厅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忽地响起了许衡偏沉朗的笑声。
谷倾渝神色怔松,几乎没见过他这么不加收敛的笑。
许衡握拳,指关节贴在唇前,腕间的表盘转着精锐的反光,愉悦的情绪暴露在他勾着弯着的眼型上。
他下沉的喉结,说不出的性感。
谷倾渝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自己什么举措令他这么开朗。
许衡吐出口气,敛去方才的神色,把餐点往她面前推了推,作势起身:“我吃好了。”
他伸手,在她后脑轻拍了两下。
转身,再没其他话的离开。
……
打破平衡的端倪,是某天,保姆阿姨不在的晚上。
应酬时喝醉的许衡被助理交到她的手上。
许衡哪怕喝醉了也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礼数,靠在沙发上阖眼,西装还整齐,只有领口被他松开了些。
他那冒着青筋的脖颈有些红,谷倾渝知道他真的喝了很多。
被他扶到沙发上之后,她跑进厨房现学现做,煮了一碗醒酒汤。
等她捧着汤出来的时候,他像是已经睡着了。
谷倾渝猫着腰到他身边,小声的唤他:“先生…先生,您不能在这里睡。”
“我,做了醒酒汤,您喝一点吧。”
“先生?”
“先生?”
在她下一声叫出来之前,在他的眉头蹙起的瞬间。
谷倾渝的手腕倏地被他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呼吸一滞。
无声,却喧嚣。
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一般的倾斜到地上。
昏暗的客厅里,许衡缓缓睁开了半醉昏沉的眸子,缠住她慌乱的目光。
他没有松手的迹象。
半晌,他蹙着眉笑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说:“你好像总是叫我先生…”
“你是不知道我的名字么。”
怎么跟一个醉鬼讲道理呢,不过谷倾渝在他酒后的模样里,好似看到了几分……
他少年时的剪影。
她嗫喏唇瓣,从小到大坚韧倔强的眼睛里,溶出了温柔:“我知道的。”
“许衡…”
三秒后:“先生。”
许衡重新合上眼,又笑了。
谷倾渝低头,盯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手背单薄却宽大,浮着青筋,强大又漂亮。
她就这么半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陪着他缄默。
……
那晚之后,许衡就开始冷落她了。
这是让谷倾渝没有想到的。
并不是疏离,而是,许衡对她展露出很明确的界线感。
显然,他记得自己喝醉后的一切。
而许衡,一定是自认失礼的,在早餐的时候明确对她表示歉意。
可她却不能表达任何态度,可悲又难过。
“先生照顾我那么多次,还不准我照顾你一次么。”
谷倾渝只能表现出一副从始至终把许衡当做尊长,当恩人的样子。
她自己都开始憎恨自己,在自卑的夜里撕扯内心。
直到。
许砚谈以那种不留脸面的方式撕破了她那层可怜的伪装。
谷倾渝无法否认。
许衡是她的恩人,更是她喜欢的人。
高等教育和深度的阅读,许衡的亲自培养让谷倾渝养成了自强自傲的脾气。
她知自己渺小,也不甘于渺小。
她不愿意仰着头去追求他,落在所有人眼里成一幕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丑陋戏码。
既然他是高岭之花,那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先爬上那高岭,再做弯腰的采花人。
谷倾渝的留学ffer很快下来,这是她努力许久的成果。
她决定出国勤工俭学,于是单方面提出不再接受许衡的学业资助。
谷倾渝心思很重,她知道许衡身边从不缺家境资历都优秀的女人。
所以就当是卑微者的最后挣扎。
至少,不能让他就这么忘了她。
她在留学前,在最一无所有的时候,在书房对他坦然表白。
那也是一个雨夜。
谷倾渝忘不掉许衡当时的模样。
他坐在椅子上,侧着脸对她,目光始终留在窗口,望着那狂风暴雨。
许衡摘下他的眼镜,没有任何破绽的微笑,头一次露出了惭愧意味。
“小渝,你知不知道我大你十三岁。”
她二十三岁。
他三十六岁。
谷倾渝摇头,毫不动摇自己的爱慕:“我不知道你大我多少岁,我只知道,我现在还配不上你。”
“先生,我会回来,回来报答你。”
“然后追求你。”
“在那之前,我会成为足够强大的人。”
……
……
客厅那边逐渐热闹起来,谷倾渝有些涣散的目光一点点随着褪去回忆重新清明,她把手机关掉放进口袋。
踩着当初她在这里居住穿着的这双拖鞋,扬着得体的笑容走向许家人。
许竺瞧见她,对她招手:“小谷,快来,洗水果吃了。”
“竺总,您别累了,我来帮忙。”谷倾渝挽起女士衬衫的袖子,拖鞋上的蝴蝶结与她二十八岁成熟稳重的气质俨然不符。
却也依旧鲜活。
楼上,岑芙听着许砚谈这三两句解释,对谷倾渝非常好奇,追着问个不停:“所以回来她就进了你叔叔的公司吗?”
“一点点从小职员做到总裁办公室呀,好厉害……”
“她留学是哪个学校?”
许砚谈在许衡书房站住,倏地回身,伸手捏起她柔软的脸蛋,压低眉心:“岑芙,我发现你对外人老是特好奇。”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五年都干嘛了。”
“你这么关心她,她能给你什么好处,嗯?”
岑芙手里抱着用红布包着的玉麒麟,她原地踱步,故作思考。
然后她回头,腾出一只手扶上门把手,理直气壮道:“她可能是你未来婶婶诶,许家未来女主人,我好处大了去了。”
岑芙说的时候,故意咬重了婶婶,女主人几个字。
许砚谈额角的青筋动了下。
又是讨好女主人,又是认干闺女的。
她跟他回家到底是干嘛来了?
他轻呵。
“瞧你这点儿出息。”
“你啊…”他覆上岑芙的手背,下压,与她一起推开叔叔的房门,压着沙沙的嗓音,有股自甘认栽的无奈:“就知道气我。”
岑芙悄然弯起眼睛,笑而不语。
门开,她步入许衡叔叔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