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虽不像往常那样有着奇效,但多少也起了些作用。

    毒素被稍稍压制,凌尘浑身紊乱的灵力稍显平缓,像是快要醒了。

    沈映宵想了想,取过以前收藏的玉符,小心封住了凌尘眉心剑印: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尤其是放在师尊身上——别人想同归于尽或许还要顾忌良多,师尊却一定敢说用就用,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玉一样的符篆在凌尘眉心化开,勾勒出极其复杂的阵纹,又逐渐隐没。

    觉出那枚冰蓝小剑波动减弱,沈映宵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剑灵飘在旁边,想起什么:“你不如换本体过来交涉?你师尊这种修为的人不好控制,只靠封印,长久下来也容易出现纰漏——倒不如假装这里只是一处普通洞府,说服你师尊留下修养。”

    沈映宵看傻子似的看它:“本体说话他会听?况且以师尊的性子,若能自己选择,他定不会在这等修真界存亡的关键时候,躲在别处疗养。”

    说到这,沈映宵忽然想起什么,摸摸袖子,取出一只新面具戴上。

    这面具和刚才被凌尘打掉的那只一模一样——虽为镂空,遮不了太多东西,但好在能挡住一些表情变化,不至于在细节处漏了破绽。

    匆匆做了些准备,沈映宵再低下头时,正好看到凌尘终于挣脱毒素带来的混沌,缓缓睁开了眼睛。

    到了凌尘这种境界,已经极少体验到彻底失去意识的感觉。

    此时忽然醒转,他目光涣散,神态里多了几分罕见的茫然。过了许久,那双浅淡的眸子才重新聚焦,视线微动,落在沈映宵脸上。

    沈映宵被他这么望着,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紧张。他心里琢磨着,要不要露出一点温和的微笑,再加一句“你醒啦”之类的亲切问候。

    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凌尘盯着他的面具看了两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眸光陡然一沉。

    下一刻,掉在旁边的灵剑肃然出鞘,直奔沈映宵袭来。

    沈映宵反应极快,一把掐住凌尘手腕,灵力顺着腕脉涌入,切断了灵剑和他的呼应。

    长剑哐当坠地。沈映宵近距离和凌尘对视,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动了,低笑一声:“素闻天行宗的剑仙端庄守礼,如今一见,怎么竟对我恩将仇报?”

    凌尘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

    沈映宵以往对凌尘说话,话音从没落空过,如今忽然被这么冷待,不禁适应不来。

    他不愿相信地顺着神识问剑灵:“我这分身,看上去真的很像坏人?”

    剑灵简直没眼看:“你忘了吗,你刚到这个小世界,就用分身跟你师尊交过了手——在他眼里,你大概只是一个轻薄过他徒弟的混蛋,如今又跑来轻薄他。”

    沈映宵一时不知从何反驳,只好干巴巴道:“我哪有轻薄,明明只是在救人。”

    剑灵无言,目光默默落在他手上。

    沈映宵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竟不知何时勾缠了凌尘的一缕发丝,正有意无意地捻着把玩。

    剑灵无情戳穿:“你当时也是这么‘玩弄’你本体的。”

    “……”

    沈映宵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放开了师尊的发尾,悄悄把捻乱的发丝理顺。

    修真之人的一头乌发,丝滑柔顺,不沾尘埃,一把下去冰冰凉凉……总之就是很好摸。

    他着实是一紧张,或者一走神,手就摸上去了,并无轻薄之意。

    ……现在解释说这只是他一点无伤大雅的习惯,凌尘会信吗?

    没等沈映宵琢磨明白,剑灵倒是又想起一件事:“你先前说过你是丹修,丹修擅毒。你师尊恰好被人下毒算计,毒素爆发后他又失了神智,再清醒就已经落到了你的手里……或许现在,他正觉得你就是那个处心积虑下毒抓人的幕后黑手。”

    “……”

    沈映宵眼前一黑。

    虽然早就有了跟本体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强硬把师尊留在这里的打算。但他没想到分身在师尊这的初始印象,竟差到了这种地步。

    这时,或许是被他盯烦了,凌尘侧过脸,不再看他:“是我棋差一着,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沈映宵不爱听这话,啧了一声:“谁说要杀你了。”

    凌尘微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无声变得更戒备了。

    沈映宵实在太熟悉他了,且同为仙灵之体,很清楚凌尘在想什么,他打断那糟糕的猜想:“我对你的修为也并无兴趣。实不相瞒,抓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路见不平,顺手救了你一命。”

    凌尘垂下眼,虽没说话,全身却写满了不信。

    沈映宵心很累。他想了想,只得开始编故事:“若说今日这事与我完全无关,你怕是也不会信,那便只说你的情况吧——你体内被人下了奇毒,方才有人引发了这种毒素,想将你带走,只是被我截下了。

    “那对你下毒之人,同我有生死大仇。我对你并无敌意,也不屑窃取别人修为,因此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将你丢出去,让你落入那些觊觎你的人手中,任由他们……”

    沈映宵本是想吓一吓这个空有理论,实际却缺乏防范之心的师尊。可说到一半,自己先生气了。

    最后只好一声冷哼,把那后果带过,当作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继续道:“二是你留在我这,供我钻研——只要弄清你体内的毒素,我便能摸清那死对头的底牌,待事情了结,我自会将你原样送还。”

    凌尘垂眸静静听着,听完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费力地支起身体,缓缓望着四周。

    刚才毒发突然,他很快便没了意识,但从体内状况来看,自己并未昏睡太久。

    然而现在,他所在的这处洞府却灵气浓郁,显然和先前那片山林相距甚远。

    想到这,凌尘再看向一旁的银面人时,眸光微凝:短时间竟走出这么远,想来这人遁术了得。难怪先前一眨眼就不见了,而且出入他的朗月峰如入无人之境。

    ……可世间从未听说有此等遁法,难道面前这人来自隐世家族?

    沈映宵被他盯着看,暗中紧张,于是不知从哪摸出把折扇,把玩着给自己撑场面,他笑道:“考虑得如何?”

    凌尘想起魔宗之乱:“我还有事要做。”

    果然,虽没直说,但似是想拒绝留在这里。

    沈映宵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师尊这性子,会乖乖留下才怪了。

    还好这时候开的是分身,既然已经被当做了恶人,那不如干脆作恶到底。

    沈映宵冷笑一声,想用折扇挑起凌尘下巴,伸出手却忽然觉得这动作不像恶人,倒更像登徒子。

    于是只好临了转向,合拢的折扇点了点他肩膀,似在警告:“真当我是在让你自选么?”

    凌尘:“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我试药?”

    沈映宵收回折扇,微一颔首:“不错。”

    点完头才感觉有哪里不对:刚才他说的不是“解毒”么,怎么到了师尊口中,就变成了“试药”?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被当反派了,试药就试药吧。

    只要能把这油盐不进的师尊留下,就当他是一个热爱人体实验的疯狂丹修好了。

    不过到了现在,沈映宵倒是已经明白了凌尘的顾虑。

    他摇摇扇子:“若是忧心魔宗之事,我倒有个法子——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这,配合炼药,我自会让那魔尊无法晋升。”

    这话倒是难得的实话:救世本就是轮回司给他的任务,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会全力阻止魔尊晋升。

    不过说起魔尊,这事倒也的确透着几分古怪:上辈子别说晋升了,魔尊甚至始终都没露过面,最多听到一点他召集部下的传闻。

    ……这事背后肯定有阴谋,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不好乱猜。

    沈映宵于是很快收回思绪,把精力放到眼前的师尊身上。

    让凌尘免于落入他人之手,倒也不是完全的假公济私。而是师尊这合体中期的修为,本就已经算得上当世顶级,何况他还有着仙灵之体这种极为特殊的体质。

    救下他这件事本身,或许便是救世的一环。

    而对面,见银面人竟能一口应下这种大事,凌尘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阻止魔尊晋升……你当真做得到?”

    “小事一桩。”沈映宵低低一笑,“但相对的,你也需对我的命令全然听从,不得阳奉阴违,更不能擅自脱逃。”

    凌尘方才还疑惑银面人为何肯为他多费口舌,如今倒好像明白了:那种解药似乎极难炼制,需要他全力配合。

    沈映宵观察着他的表情,心想燃眉之急已解,凌尘又暂时没力气逃走,这下怎么也该答应了。

    谁知凌尘却想起什么,忽然蹙眉道:“先前在朗月峰……你为何会出现在映宵房中?”

    沈映宵:“?”

    ……我们在讨论救世灭世,和你今后何去何从的大问题。这时候突然提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的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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