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这个……唔,还有这个。”

    进屋后,桑宁宁几乎是把所有她能找到的草药全部翻找了出来。

    容诀就缀在她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出声。

    直到桑宁宁将从钱芝兰和丹药坊那儿得来的东西全部找出,再也翻不出什么药来,才堪堪回过头去。

    看清身后场景后,桑宁宁眼神飘忽了一下:“……好像有些多?”

    回应她的,是一声抑制不住的轻笑。

    “不多。”容诀摇摇头,将怀中捧着的丹药放在桌上,声音含着歉意,“是我的伤有些麻烦,要浪费师妹许多药材了。”

    桑宁宁摇头:“不浪费,就当……”

    就当什么呢?

    就当偿还他托人带来的那些漂亮衣裳?就当感谢他为自己修补好了小风铃?就当对他那日撑伞而来的感谢?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对上那双温和的眼眸,桑宁宁心跳变得更重,莫名有些慌乱。

    她找不到理由。

    桑宁宁微微拧起眉毛,想了一会儿,又陡然松开。

    她缓缓道:“就当……我这个做‘妹妹’的,对兄长的关心罢。”

    是了。

    他们可还曾有一段“兄妹之缘”。

    容诀莞尔,也不再追问这早就破除的关系到底值不值得如此铭记于心,只浅笑着说了声“好”,而后就坐在桌边,为自己上药。

    桑宁宁没在意,直到她眼底余光不小心扫到。

    嗯……嗯?

    桑宁宁再次皱起眉头。

    她依稀记得,在给自己上药时,容诀那不用质疑的眼神和强势的态度,连一道浅浅的划痕都不曾放过。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他就打算这样敷衍了事?

    胜负欲久违地在心中熊熊燃烧!

    “你不能这样上药。”

    桑宁宁二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夺过了容诀手中的膏药。

    面对容诀诧异的目光,桑宁宁略抬了抬下吧,索性一撩衣袍在容诀对面坐下,语气强势道:“我来!”

    容诀无奈地牵起嘴角,试图阻拦:“师妹不必……”

    桑宁宁才不会听。

    好不容易有个能名正言顺的压制容诀的时候,她怎么会放过?

    学着当日容诀的模样,桑宁宁小心地牵起他的手指,仔仔细细地将可以愈合伤口的膏药涂抹其上。

    对面人低垂着眉眼,脸色依旧偏白,唇上带着一点血色,不似修仙剑客,倒像是寺庙中垂眸怜悯的神佛。

    而现在,这尊神像正任由她动作。

    乖巧得好像哪怕现在她用手掐住他的咽喉,他也不会有丝毫反抗,只会轻轻颤着睫毛,纵容又无奈地勾起一抹浅笑……

    “可以了,小师妹。”

    指腹所触及的皮肤冰凉如玉,但桑宁宁却宛如触碰到了一团焰火似的,莫名有

    些燥热。

    因着容诀如今修为被废,内丹被毁,用不了那些上品丹药,所以桑宁宁只胡乱缠上了纱布。

    “你的伤,能治好吗?”

    容诀正了正腕上的纱布:“师妹口中的‘治好’是何意?”

    桑宁宁:“重新拿起剑,再入仙途。”

    那怕是再不可能了。

    容诀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可以。”

    桑宁宁眼睛一亮:“要如何做?”

    容诀顿了顿,对上了那双眼尾上扬的漂亮眼瞳。

    神使鬼差般的,他笑了起来,说出了那个不可能的方法。

    “我曾听闻过一个法子,说若有玉容枝为引,爱人之血为形,即可重塑金丹。”

    但他是怨魂。

    怨魂只剩执念,从不会爱人。

    桑宁宁却不知道这些事。

    她追问道:“那玉容花哪里——”她停了下来,显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整张脸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花,只有容家有吗?”

    她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要“压容诀一头”的打算。

    看她如此苦恼,容诀却笑了起来。

    “离恨天境中也有此物。”他不紧不慢道,“倘若师妹日后能在宗门大比中取得不错的成绩,被选中去离恨天境的话,倒是真有可能得到此物。”

    听起来不难。

    对于自己的剑法,桑宁宁极有信心。

    “我现在已是筑基巅峰,只差一个契机便可——”

    化得金丹。

    这话没说完,因为桑宁宁徒然意识到了不对。

    大师兄刚被剥丹废修为,自己这么开口,岂不是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简直就像是幼年桑云惜抱着外头买来的布玩偶,一脸天真无害地问,为什么从来没见过桑宁宁抱着自己的玩偶一样。

    容诀倒是没什么反应,桑宁宁先明白了什么是“愧疚”。

    泛着淡淡苦味儿,恨不得对方直接砍自己一剑。

    桑宁宁眼神飘了飘,落在了那些被容诀带回来的碎裂的草药上。

    她随手捡起一截,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容诀反问:“小师妹觉得它像什么?”

    “续魂草。”

    容诀颔首:“确实是续魂草。”

    只是加了点别的东西。

    续魂草可治疗外伤,无需任何灵力为引。

    可倘若在它于日中之时,长至鼎盛,而后再被人践踏,佐以怨气相辅,就会丧失本性,化作另一种东西。

    ——断魂草。

    容诀嘴角噙着一抹笑,弯起眉眼,似是忽然间心情极好的模样。

    他捻起一截断魂草,随意折了几下,笑吟吟地看向桑宁宁:“今日那几人,曾经也欺负过小师妹么?”

    桑宁宁一愣。

    她其实有些记不清了,但既然容诀问了,她还是回

    答道:“似乎有?我记不太清了。”

    反正最多是些口舌之争,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桑宁宁也从不往心里去。

    “这样啊……”

    容诀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叹息,尾调上扬,轻轻散在了半空中。

    他望向桑宁宁,笑了起来:“师妹最近和玉容剑磨合的如何?”

    玉容剑……

    桑宁宁嘴角一抽,面上的神情骤然生动了起来。

    该说不说,从某方面而言,这剑确实不错。

    外形华丽,锋芒难掩。

    舞动时还有流光于剑身闪烁,恰似晴天湖面,浮光跃金。

    但是——

    桑宁宁将剑拍在桌上,言简意赅道:“它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它。”

    这剑太倔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得到剑的经历不太愉快,桑宁宁总觉得这剑也古里古怪,像是内里有一股气在控制似的,自己都能和自己打起来。

    容诀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剑身:“还需要磨合一段时间罢了,小师妹且先收好。”

    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有一截他的指骨,加之有怨气覆于其上,才会让桑宁宁觉得不适罢了。

    将剑还给了桑宁宁,容诀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现在应该还没到小师妹练剑的时间,若是空闲,小师妹不妨来帮我将这些废弃的草药再折几下如何?”

    可以到是可以,但是——

    “这有什么用?”

    面对桑宁宁的询问,容诀维持着浅淡的笑意,阳光透过缝隙从四面八方照射进来,宛如根根绳索将他束缚。

    他动了动手腕,腕上的金玉撞击声叮咚作响。

    桑宁宁心底浮起了一丝浅浅的困惑。

    刚才……大师兄腕上有这些吗?

    “没什么用。”温和的嗓音打断了桑宁宁的思考,“闲得无聊罢了。”

    确实。

    大师兄现在不能练剑,也不能修炼,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些事做了。

    桑宁宁圆了逻辑,也重新坐回到了容诀的身旁。

    “我与师兄一起。”

    ……

    湖心竹屋内一片岁月静好,却不知外头早已闹得天翻地覆。

    “容、容少,又有一个外门弟子突然高烧不退,还说浑身疼痛难耐,口中叫嚷着,要我们、我们……”

    “要我们做什么!”

    前来汇报之人将头埋得更低:“要我们,杀了他。”

    “荒唐!!!”

    容明晟一拍桌子,色厉内荏道:“来找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医药堂的弟子来?!”

    虽说比不上明堂洲,但青龙洲作为主洲,医药堂内也是常年有几位明堂洲弟子驻扎的。

    勉力维持住了自己的威严,容明晟内心却更加慌乱。

    这些人都是被他派出去找容诀麻烦的——这件事也是在二师兄阴之淮的默许

    下进行的,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

    但偏偏、偏偏如此……

    正当容明晟出神时,一个管事进来。

    容明晟当即起身:“可是把人带来了?”

    回禀容少,人、人不在哪儿……?[(”

    “不在?”容明晟愣住,下意识反问,“那他能在哪儿?”

    一个废人而已,还能飞出天外去?

    听到这个问题,管事将头埋得更低:“桑仙长将他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容明晟下意识喃喃道:“云惜师姐?可她不是自己——”

    不!不对!

    容明晟骤然反应过来,旋即怒火中烧!

    好哇!这一个两个竟然敢联起手来对付他!

    这怒火燃起的太快,以至于容明晟自己都未曾发现,在怒火之下,更有一丝难言的委屈和不解。

    他只是骤然腾空御剑而行,直接飞到了桑宁宁所在的那片小竹林旁。

    倒也凑巧。

    本来容明晟还在思考该如何让桑宁宁见他,谁知竟然在湖边先看到了那道清隽的身影。

    蓝衣若晴空,白纱覆其上。

    倒真有几分仙人临世……

    容明晟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下一秒怒气更甚。

    明明已经成了个废人,还摆出这幅做派干什么?!

    “容诀!”

    他怒气冲冲地上前,握紧了腰侧的剑,一字一顿道:“那些外门弟子——他们自从见过你后,无不是重病在床,身上疼痛难耐,道道抓痕,简直比死还难受!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是啊。”

    “我就知你要狡辩——”

    话音未落,容明晟卡了壳。

    他瞪大了双眼,活像见鬼似的看向了容诀:“你、你说什么?”

    容诀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一截断草抛入湖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对上了容明晟的眼睛,语气温和道:“我说,是啊。”

    语如临江仙,却又似恶鬼来。

    与容诀的从容不同,容明晟惊慌失措,甚至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

    “不、这不可能……”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吐沫,“你怎么可能做到?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完全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以的。”

    容诀忽得扬起了一抹笑,将手中的一截断草递了过去:“只要我想……”

    “啊啊啊啊啊!”

    容明晟宛如见到了炼狱恶魂般的,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他一把挥开容诀的手,涨红着脸,喘着粗气道:“拿开!——我说拿开!”

    “拿开么?”容诀随手将断草丢弃,语气轻柔又遗憾,“我记得那个总是喜欢穿黄衣的外门弟子和你关系不错来着……”

    容明晟悚然一惊。

    一种被某种未知黏腻的视线盯上的诡异感让他不寒而栗。

    他知道自己不

    该问,可此刻却像是控制不住般地,哆哆嗦嗦地问了出口:“你、你把他怎么了?”

    容诀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温润有礼:“我没把他怎样。”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了那截已然快要沉底的断草。

    “应该说,是容少爷你将他如何了。”

    轻柔的语气,上扬的尾音,带着说不出的诡谲。

    容明晟浑浑噩噩地看向了那截断草,骤然发出了一身尖叫!

    “不去捡吗?”容诀笑吟吟地开口,并为掩饰自己的恶意,“或许,还来得及呢?”

    那截断草从湖边一路飘到了湖中央,正打着旋儿的下沉。

    容明晟脸都白了,呆呆道:“可我不会水……”

    “那很遗憾。”

    容诀望向湖面,柔和的面容上倒映着波光,随着春风吹拂,几乎要将他的面容割裂。

    他温柔地折断了最后那根草药,轻轻下了最后的断语。

    “是你,亲手害死了你曾经的朋友。”

    容明晟宛如被人使了定身术,神色惊恐,偏偏又动弹不得。

    须臾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一派胡言!”

    对于容诀的恨意超过了其他情绪,容明晟努力虚张声势,手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可开口时,他的语气却又十分畅快,像是抓住了容诀的什么弱点似的洋洋得意。

    “桑宁宁——我问你,容诀,桑宁宁她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竟然提起了她。

    容诀眉梢微动,复又轻轻上扬。

    脸上笑意不变,但眼中又似乎多了什么。

    他终于正眼看向了容明晟,唇角的弧度扬起。

    “你也很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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