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次接触,她也知道,景夜扬人不算太坏。

    起码那些钱芝兰弄不来的丹药,景夜扬都和不要钱似的塞给了她好几瓶。

    “嘿嘿。”

    景夜扬神神秘秘地一笑,凑近了桑宁宁的身边。

    “那个我这几天消失,就是因为被关了禁闭……”

    “为何?”

    “因为桑云惜告我的状!”

    说起这个,景夜扬就一肚子委屈。

    “我不就是不小心在比剑的时候,叫破了她秃了的事实,又不小心破了她的幻术么?”

    景夜扬嘟囔道:“谁知道她这么小气,扔了剑就开始哭。我本来还有点愧疚,和她道歉,但她明面上接受了,也收了我的赔礼,背地里却去找容明晟诉苦,还扯上了桑曜安,结果恰好被去看望容明晟的容长老撞上……”

    就这样,景夜扬被罚得不轻。

    呵,若非他背地里也有点人脉,还真要被蒙在鼓里,以为是容明晟多管闲事呢!

    桑宁宁:“你需要我做什么?”

    “教我剑法!”

    景夜扬毫不犹豫道:“虽然我不喜欢练剑也对剑毫无兴趣,但我打算下次抓住机会把她另外半边头发也剃个干净,就留中间细细的一小条!”

    呵!说他欺负人还“心肠歹毒,心机深沉”,那他就歹毒给他们看!

    桑宁宁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是认真要学么?”

    景夜扬一抖。

    不知为何,明明不是什么严厉的语气,但他偏偏就怕极了。

    有些——不对,是“有很多”像大师兄!

    “哈、哈哈,那倒也不确定。”景夜扬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要不然我还是给她下点巴豆,然后宁宁姐你帮我拦一拦,不然我怕我被一师兄他们给揍死。”

    下巴豆……?

    桑宁宁觉得自己该更新一下对这个“弟弟”的看法了。

    难道他还真是个天赋点没点在练剑上的天才?

    “好,我答应你。”

    桑宁宁想,若有机会,她再去削上一剑好了。

    她答应的太快,反倒是景夜扬一时间语塞,半晌后,又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宁宁姐,她过去也这样对你……你就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桑宁宁道,“所以我才会想好好习剑,这样终有一日,能当着所有人面,正大光明地把她打一顿。”

    她顿了顿,看了景夜扬一眼,又道:“你也可以一起。”

    景夜扬指了指自己:“我?”

    “嗯。”桑宁宁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道,“我们可以暂时不讲道德,去群殴她。”

    哪怕说起这些,她至多也只想到“打一顿”,却不会沾染上其他任何阴诡手段。

    景夜扬看向了那双干净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在其中找到任何晦暗。

    她甚至还愿意带他一块玩儿!

    好耶!

    他早就烦透那些大家族的算计规矩了!

    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当他景夜扬的姐姐!

    于是景夜扬咧开嘴笑了起来:“好!到那一日,我一定来给宁宁姐加油助威,煽风点火——”

    “哪一日?”

    突兀出现的声线十分柔和,却又十分清晰地出现在了两人的耳畔。

    对话被打断。

    景夜扬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那处正含笑看着他们的人。

    容诀。

    他……曾经的大师兄。

    想来玩世不恭的景夜扬一时竟有些局促起来。

    他有些惭愧于自己曾经的软弱,又有些害怕容诀会冷淡怠慢他,愣是过了三秒,才交换了一声:“师兄。”

    容诀微微颔首:“景师弟别来无恙。”

    景夜扬:“……”

    很好,哪怕没有了修为,大师兄还是和以前那样拥有绝对的压迫感。

    他愣是停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的话,赶紧解释道:“‘那一日’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是我方才在和宁宁姐说——”

    咦?

    景夜扬扭过头,莫名道:“宁宁姐?宁宁姐你走慢点!”

    桑宁宁才不理。

    她本来已经心绪平静,然而在见到容诀的那一秒,本以为已经压制下去的火气,再一次腾升起来。

    烦。

    桑宁宁转身就走。

    景夜扬嘴里小声的“嘶”了一声,又扭过头身旁垂着眼,嘴角笑意都淡了许多的大师兄,忽然深感不妙。

    不怪他瞎想。

    但他怎么越看越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父母和离后,无家可归的小孩???

    三人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气氛,一路回到了湖心小竹屋,用了晚膳。

    如果一定要景夜扬来评价一下这段晚饭,那他一定会说——

    “刺挺难受的。”景夜扬喃喃道。

    桑宁宁:“……?”

    她起身离开的动作迟疑了一秒,才试探着道:“可是方才的菜里没有鱼?”

    “我知道的,我的意思是如鲠在喉。”

    桑宁宁拧起眉头:“你被刺卡住了?”

    “不。”景夜扬一脸深沉道,“我的意思是,我是那根刺。”

    天知道!

    从他坐下那一刻起,大师兄的神情就变得不妙起来了!

    倒不是神情有哪里不对——大师兄看起来仍旧是往常那样的温雅宽和,光风霁月,一举一动都令人如沐春风。

    但景夜扬敏锐地感知到,肯定有哪里不同了。

    总而言之,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弃养了。

    “什么弃养?”

    桑宁宁奇怪地看了景夜扬一眼,顺手将一本书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带走。”

    是他先前塞在衣服里的功法。

    景夜扬看着那本无字封皮书

    ,装傻道:“这扉页封面上都一个字也没有,你怎么能确定就是我的书?”

    桑宁宁直截了当:“放在那队衣服里。”

    景夜扬试图耍赖:“真不是我的。”

    谁知面对他的抵赖,桑宁宁八风不动。

    “若不是你的,就拜托你帮我扔掉。”

    景夜扬:“……”

    扔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灰溜溜地拿起书,不甘心道:“宁宁姐你等着!我之后回去和老头子申请一下,这本剑谱必须给你!”

    这种难到让人反胃的东西,不能只他一个人承受!

    桑宁宁懒得理他:“那就等到那时候再说。”

    “好!你等着!”

    正当景夜扬又开始想些折腾家里长老的鬼点子时,一道温柔的声线蓦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景师弟。”容诀笑得眉眼弯弯,起身走到了两人之间,“我记得你晚上有事。”

    景夜扬傻眼:“——有事?”

    桑宁宁侧过头:“你有什么事?”

    景夜扬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有事!

    于是景夜扬果断道:“院子里的狗尾巴草怀孕了,我赶着回去接生!”

    不等话音落下,人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桑宁宁:“……”

    这个借口未免有些太耳熟了。

    桑宁宁本不打算和容诀说话,却没想到,这一次是容诀主动开了口。

    “小师妹。”

    他唤了一声,同时握住了她持剑的右手手腕。

    冰凉的体温骤然接触到温软的皮肤,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屋外似乎起了风,湖里的水被吹得起了波澜,连悬挂在屋檐上的风铃都被吹得东摇西摆,毫无节奏地胡乱作响。

    凌乱又寂寥。

    容诀方才那一下没有控制住力气,桑宁宁猝不及防间竟然真的被他拉住。

    右肩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一阵冰冷,桑宁宁皱起眉,毫不留情地呵斥道:“松手。”

    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听见容诀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不松。”

    桑宁宁面无表情道:“再不松,我就拔剑了。”

    “好。”

    竟然还不放。

    桑宁宁气涌上头,索性直接用左手拔出了腰间的木剑,同时凝出一抹灵力赋予其上,旋身回转间,直直抵在了容诀的胸口。

    毫不留情。

    以至于在轻轻一刺后,白衫上真的印出了一抹红痕。

    从星星点点,再到逐渐晕染在衣物上。

    像极了那个曾被他修补的小小风铃。

    桑宁宁愕然。

    她几乎下意识就想问他为何不躲,但立即就想起了容诀此刻的处境。

    修为被废,金丹被剖,连剑都不许他再用。

    ……可明明是能躲开的吧?

    只要他愿意松手。

    桑宁宁不明白为什么容诀这样坚持,她张了张嘴:“你先——”

    “不急。”

    容诀唇畔勾起了一个笑。

    风似乎更大了些,从门窗缝隙中吹来,将灯火都吹得摇曳。

    光影明明灭灭,落在那张温柔完美的容颜上,泪痣在这一刻显出了几分妖冶,往日里端方守礼的世家公子,在这一刻似乎要勾人魂魄。

    “你消气了么?”

    桑宁宁沉默了几秒,挣扎着是否要强撑说自己“从未生气”。

    但最后,她还是开口说了另一句话。

    “若我说没有,师兄要如何?”

    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浅薄又短促的笑,眼尾也显出了一点红痕,容诀温声道:“那我就站在这里,让师妹再多刺几剑。”

    桑宁宁仍握着剑,抬眼道:“我用剑伤了师兄,师兄不生气么?”

    容诀弯起眼睫:“不气。”

    相反,他很高兴。

    他能看到这具身体里因她而流出的鲜血,这让他觉得自己也被人在乎着。

    愤怒、生气、争执。

    这样的情绪,似乎让他又短暂地成为了一刻的“容清珩”。

    容诀就那样仍由鲜血留着,脸色越来越白,却仍旧坚持。

    “若是师妹不生我的气了,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桑宁宁抿抿唇,反手归剑入鞘,生硬道:“你说。”

    容诀眼睫微微颤动着,似乎有些心绪起伏不愿与人说,但拉住她的手却仍旧没放开。

    屋外风声呼啸作响,将风铃重重吹在墙上,屋内宛如被掀起的波澜浸湿,连血都泛着冷。

    安静了一会儿,容诀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且温柔。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想知道,小师妹,你手指上的那个戒指,是谁送的?”

    上面的情绪很杂乱。

    嫉妒、渴求,与求而不得的野望。

    桑宁宁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到了那枚储物戒。

    普普通通的黑银之色,没有半点独特之处。

    桑宁宁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向来是个对于好奇的问题回刨根究底之人,哪怕此刻也没有立即回答容诀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盯着面前人的双眼,困惑且直白地开口。

    “既然不重要,师兄又何故要如此大费周章?”

    先是赶走景夜扬,再是还让自己受伤。

    折腾了这么久,大师兄就为了问这个么?

    容诀顿了片刻,另一只手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微微用力,指节都泛起白,几乎要刺破皮肤,剥离那早已模糊的血肉。

    他同样困惑不已。

    是啊。

    为何。

    屋内寂静,只余屋外风声顿起,席卷而来,喧嚣不已。

    几乎就在这阵风声止的同时,容诀回答了这个问题。

    就像是他自己也在疑惑,所以只轻轻地开口,却又答非所问,听得桑宁宁不明所以。

    “桑宁宁,我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连他也不知为何。

    更久到,让他第一次想要不顾束缚和牵扯更深的因果,只想去探索出那一缕气息的根源,然后亲自前去,让对方从此脱离怨气,得到长久的安宁。!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