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峰不同, 内峰极其静谧,不见半个人影。
    许是因此, 草木异常葱茏茂盛, 一脚踩下去能淹没膝盖。
    傅偏楼住在一栋依山傍水的楼阁中,亭台环绕,莲池生波。
    先不论地方大小, 舒适与否,光是风景, 就比东舍那挤挤挨挨的平房好看得多。
    走进园中, 恍若春风拂面,满身寒意顿时冰消雪融。
    谢征淡淡瞥了眼傅偏楼, 何来的山秋太冷,真是张口就来。
    推门而入,无律已在里边候着了。
    如云乌发不扎不挽,任自垂落,她半倚在桌边, 白衣堆叠,青玉长笛握于指尖, 阖目吹奏起一首婉转小调。
    一曲了了,这才睁开双眸, 上下一扫静坐在对面的两名徒弟,欣然颔首:
    “不错,收拾一番,还算人模人样的。”
    她抱起长笛, 也不多废话,直切正题:“清规,仪景, 你们可知,为师找你们是为何?”
    不等回答,无律便紧接着道:“哦,你们当然不知道。”
    傅偏楼无奈地摇头:“师父,你就别卖关子了。”
    “好了,急什么?一点耐心都没有,性子如此跳脱,也不知道像谁。多学学你师兄。”
    无律悠悠拖长音调,“按问剑谷的规矩,原本,你二人应在今夜子时前去落月潭,洗业入道。不过在那之前……为师先给你们讲个故事。”
    她眯起眼,泠泠嗓音似珠落玉盘,所说的话却令谢征和傅偏楼不约而同地瞳孔骤颤。
    “你们,清楚这世界的本质么?”
    世界的本质?
    ——是一本书。
    可这荒谬绝伦的真相,无律真人又怎么会知晓?
    就在傅偏楼紧张得手心发汗,谢征已转过数种猜疑之时,无律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们,若有所思:“咦……这么看来,清规仪景,你们心中有自己的回答啊。”
    “不过那无所谓,我说我的,你们听就好。”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一座钟。”
    “钟?”谢征不禁意外,他都做好对方也是穿书者的准备了,不曾想竟会得到这个解释,“何出此言?”
    “讲到这儿,为师得问问。”无律漫不经心地挑起一缕长发,“凡人流传了多少仙山讯息?关于天下五器,你们知道多少?”
    傅偏楼一头雾水地摇摇头,谢征则蹙起眉:“我只知三大仙器,分别乃三大宗派的镇宗之宝,意义非凡,轻易不能妄动。”
    何止意义非凡,说是关系到命脉存亡也不为过。
    《问道》中有提到,虞渊仙境曾经的超品宗派,养心宫,正是在镇宗仙器空境珠失窃后逐渐没落。
    而后来居上的太虚门也因缺少镇宗仙器,才迟迟无法再进一步,成为同清云宗和问剑谷相提并论的存在。
    “问剑谷的两仪剑、清云宗的镇业枪……以及养心宫的空境珠。不知这传闻中的三大仙器,与师父所言天下五器有何干系?”
    无律道:“你倒比仪景清楚许多。”
    “不错,这三大仙器,皆在天下五器之列中。每一样,都有神鬼莫测之力,若有人能使用,说不定,连天都能捅出个窟窿。”
    可不仅仅是个窟窿……谢征余光扫了一眼傅偏楼,原著中,这位灭完清云宗后拔出镇业枪,四海八荒都铲了个干净。
    唯一遇到的敌手,便是手握两仪剑的蔚凤。两人旷世一战,昏天黑地打了数月,几乎毁了大半的荒原。
    “不过啊……”无律话锋一转,叹道,“三大仙器,跟另外两器相比,简直是毛毛雨。”
    “连天都捅得破,还毛毛雨?”傅偏楼不可思议,“其它两器究竟是什么?这般厉害?”
    “自然。三大仙器不过能捅一捅、撼一撼天……”
    长笛朝上一翘。
    “而剩余两位——本身便是‘天’。”
    传说,世间门初生,鸿蒙未开,清浊不辨。
    此时,诞生出了一口古钟。
    钟名:混沌。
    混沌钟一响,清气上浮,浊气下沉,天地开化;
    混沌钟二响,万物诞生,飞禽走兽,得赐灵智;
    混沌钟三响,因果定律,枯荣有数,生死有命……
    响过十下后,钟身碎裂,三片小块落入下界,最终被铸造为三大仙器。
    剩余的部分,则化为另一样存在,数亿万年守护着世间门。
    “据说,有道人曾见过它,那是一艘时隐时现,飘浮于云端、水底、陆上各处的巨大船只。故而有名,不系之舟。”
    “镇业枪、两仪剑、空境珠、不系舟、混沌钟。此五样,正是‘天下五器’。”
    无律眨了眨眼,一时间门居然有股娇俏的味道:“你们瞧,这天下都是由一鼎钟敲出来的。况且,听完这个故事,再看地貌的话……”
    笛子凌空一勾,闪烁着微光的灵力拖出痕迹,描绘出一个上窄下宽,简单的钟形。
    “凤巢被顶在巨木梧桐上,兽谷则深陷地下,中空。是不是很像钟?”
    “……”
    谢征与傅偏楼面面相觑。
    所谓世界的本质,原来是这么个“本质”……
    讲完故事,无律似乎很是满意,素手一挥,桌面上就显出茶壶和茶盏来。
    她给自己满上一杯,润了润嗓子。片刻后,却忽然发难:
    “清规,仪景,听完这故事,你们告诉为师——你们想求什么道?”
    这问题着实猝不及防,谢征又回想了一遍她讲的话,说是故事都勉强,更多算传言或者科普。
    既不切实际,也不发人深省。
    无律想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答案?
    犹豫之中,倒是傅偏楼先一步开口了。
    “师父,我不明白何为道。”他伏低身子,恳切道,“我听闻求道,求的是所欲。倘若如此,我要求此身安宁,平安喜乐。”
    “呵呵……嗯,还有呢?”无律轻轻抬眼,玩味道,“仪景,记得不要在师父眼皮底下隐瞒你那小心思,太浅太薄。”
    “……”傅偏楼咬了咬唇,终是坦然道,“我……我欲问这天!”
    “为何不公?为何不仁?为何将他人之命玩弄于股掌?”
    “若不能令我信服……师父。”
    他眼底有阴冷戾气一闪而过,“我欲捅翻这天。”
    听这近乎惊世骇俗的一席话,无律半点不讶,只颔首道:“你该有此志。前路艰辛,万不可因天资懈怠。”
    “是!”
    “师弟给你做完表率了,清规。”她转过脸来,凝视一言不发的谢征,“你所欲为何?”
    所欲?
    谢征垂下眼睫,他想要阻止傅偏楼长成原著BOSS的模样,想要改变灭世的结局。归根结底,他想回家。
    可这并不是道,因为他的家不在此界。
    此界……他并无所求。
    沉思许久,无律也不催促,谢征寻了个稳妥的理由:“我求变强。”
    “太笼统。”无律摇头,“强到何种地步?你也和仪景一般,想逆了这天不成?”
    “不。”谢征缓缓道,“强到……我一直是师兄,便可。”
    傅偏楼还以为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偷偷瞪他一眼。
    无律听出他语气中的坚定,弯眸托腮,又品了口茶:“那可不是件容易事。”
    “……若你有此志,”她瞧着茶盏中荡漾的水波,歪头道,“今夜,一人前去落月潭洗业。”
    “一人?”傅偏楼一怔,“我不用去么?”
    “不必。”无律摇摇长笛,“你与你师兄情况不同,为师亲自来点你入道。”
    这也是天灵根和杂灵根的差别所致?
    傅偏楼有些不是滋味,怯怯瞄向谢征。
    落差对比,越是傲气自恃,越是不平在意。
    谢征连下棋都要跟他争先,入谷以来,两人堪称天差地别,真的毫不介意么?
    那张清俊面容看不出一丝波澜,谢征只平静应是。
    无律则眸泛异彩,像是在打量意料之外闯入视野的一尊胚料,思考着如何雕琢,才能绽放其最大的华光。
    “清规,让为师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吧?”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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