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并不知晓,所谓【净琉璃】,其实是稻妻一种传统的木偶戏。

    牵线木偶,在人的操控下上演一出出悲欢离合,然后在最灿烂的一刻谢幕——只为博观众一笑。

    可悲么?可笑么?可人偶生来就是取悦人类的东西。

    ——所以,在【净琉璃工坊】成神的人偶本身,大抵也不过是一出,荒诞的戏剧吧。

    ———

    你跟着散兵来到了须弥。

    然后你才知道,他想要【成神】。

    教令院、大贤者、【博士】,被囚禁的神明和忤逆的人偶,散兵把计划告诉你后,你忍不住捧腹大笑,过了半晌才擦掉眼泪看着他,如舞台戏剧般捧着他的手背亲吻道:“——这听起来太精彩了,请务必让我看到结局。”

    ——太可笑了。

    想要挣脱命运,想要成神,想要以假合之身问鼎尘世的大权。

    ——太可怜了。

    追逐不可实现的梦,不属于自己的心,不配得到的终点。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站在【净琉璃工坊】,看着博士将他的肢体打散、重组、拼接,看着学者们像对待器具一样,在他的身上接上管子,在他的胸口放入【神之心】,你倚在墙边点燃一支烟,看着他垂着眼帘,任由其他人施为,冷淡地如同真正毫无知觉的人偶。

    试验品、生体,他的名字千变万化,唯独没有该有的那个——学者们只想【造神】,却不在乎谁是神;博士只想【知道】,却不在乎知道的是什么。

    在某个学者毫无敬畏地如对待砧上鱼肉一样,准备剥开散兵振袖时,你起身将他一把按在桌上,将燃至末尾的香烟按在他的掌心熄灭。

    “——麻烦各位,对我的【神明】尊敬一点。”

    ———

    稻妻的臣民信奉雷电将军,可在你苦苦挣扎时,将军却没施舍救你。

    须弥的子民崇尚大慈树王,可在你渴望救赎时,草神早已无力回天。

    神明不过是这样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信仰。

    ——无人信他,我就来做他的信徒。

    ——无人尊敬,我偏要你们仰视他的存在。

    踩着木屐,踏过学者们不知死活的身体,你走到散兵身边,沾血的太刀指着散兵,刷地砍断束缚他的拘具,对他懒洋洋地笑道:“早就说了,我很有用嘛。”

    ———

    太刀上的血滴溅到了一点在散兵脸上,衬得他的脸多了几分人气。嫌恶地用手擦掉血滴,他拍掉了你递到他面前的手,利落地从实验台跳到地面,对着汇聚来的【三十人团】命令道:“滚回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劫后余生的学者瑟瑟发抖,奉命驻守的佣兵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大贤者下令,终于驱散了围着的人群。

    “不要太过分。”离开之前,他这样警告你。

    于是你将太刀扛在肩上

    ,笑着比了个中指:“——原话奉还。”

    ———

    须弥毕竟是教令院的地盘,过分嚣张并没有好处,这点你很清楚。

    就算逞了一时之快,之后还是要任学者们研究、实验,这点散兵也很清楚。

    那么为什么还要为他出头?为什么他又要纵容你的行为呢?

    目光与散兵对上又分开,你们没有说话。

    ———

    散兵不知道自己所做只是飞蛾扑火么?

    追定的失败——空中楼阁,梦幻泡影——他真的一无所知么?

    又或者,他什么都知晓,却还是选择继续向前,向着那荒诞的未来——因为一旦停下脚步,过去就会如影随形地追上来,告诉他,他不过是个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的胆小鬼。

    ———

    小丑角,胆小鬼,你会跳方丹戈么?*

    ———

    那天之后,净琉璃工坊里的人对散兵多了几分尊重,至少不敢再像摆弄人偶一样对他随意上下其手。

    外出回来的博士敏锐地察觉了这种变化,饶有兴趣地询问散兵:“我不在的时候,似乎发生了有趣的事情——所以,这就是你最初的信徒么,斯卡拉姆齐?”

    而听到博士问话的散兵只是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道:“蝼蚁而已,第几只有什么区别。”

    “——是么,”听到散兵这样说,博士遗憾地笑了笑,“真可惜,现在没有时间,不然…”

    ———

    不然什么,你不知道——幸好。

    总之,你在须弥的生活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徐徐展开。直至某天,散兵和【机体】被正式连接在了一起,无法分离,你终于有了些真实感,意识到了——他,即将成【神】。

    贤者们想要让散兵全知全能——赋予他大慈树王的神性,注入属于神明的知识——那么他再睁开眼时,是谁?

    当天晚上,夜幕降临,所有人离开。

    你顺着机体一路攀爬,来到散兵身边,从怀里掏出一瓶牛奶放在他的面前,自己则拿了瓶须弥特产的冷浸蛇酒。

    “——我没有进食的需求,”背后插满枝蔓的管子,孤身一个站在机体头部,散兵的神态里却没有半分窘迫,反而如同坐在华馆高阁中一样,高傲地垂着眼,对你命令道,“把它拿走。”

    而你没有看他,只是皱着眉盯着手中酒瓶中蜷缩的蛇,随意地说着:“别这样无情嘛,陪我喝一杯吧?看在我是你【最初的信徒】的份上?”

    “——就当是庆祝了,庆祝你马上要成神,”这样说着,你咬开酒瓶的木塞,强忍着恶心,吞下一大口如火焰般炽热的烈酒,“神明不是该实现信徒愿望么?”

    ———

    “呵,什么信徒会像你一样。”

    听过你的话,散兵轻嗤一声,没有拿起面前的牛奶,也没有赶你走,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你,直到你将整瓶冷浸蛇酒吞咽干净。

    最后一口下

    肚的时候,工坊的窗外已经透出几缕晨曦。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着朝阳发了会呆,然后转过身。

    散兵正双臂抱肩看着你,绯红的眼尾挑着,紫黑色的眼如同琉璃,不喜不悲——就像神明。

    于是你弯下腰,凑到他的唇边,落下几不可查的亲吻,然后放下机体的面罩,看着冰冷的金属隔板阻隔了你们最后的距离。

    ———

    你没有再见过散兵。

    或者应该叫,七叶寂照秘密主。

    人不可信,神亦可憎。

    所以他决定舍弃一切,否定并憎恨所有。

    你也在其中。

    但你并不伤心。

    因为你也早就舍弃所有,包括心。

    ———

    假如超人者为神,他已通晓万事背负无上力量,谓之超人。

    假如爱人者为神,他亦懂得赐予人平等的失败,谓之爱人。

    假如观人者为神,他窥得无数爱憎别离怨嗔痴,谓之观人。

    净琉璃工坊之中,【正机之神】对着旧世界的神明冷笑:“你们的时代,即将结束。”

    至少在那一刻,你是真的相信他的。

    相信他可以证明,像你们这样的人,也可以光鲜亮丽地活下去。

    ———

    然后发生的,许多人已经猜到。

    如同所有故事一样,光明战胜了黑暗,【正义】打败了【罪恶】。

    大贤者的阴谋被三朝圣者阻止,被拘禁的神明被从笼中解放。净琉璃工坊内,你挡在最后的门前,看着金发的旅行者带着须弥的神明,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你、你是柊家的少爷,??[”曾和你在邪眼工厂打过照面的派蒙惊讶地看着你,“你怎么在须弥,你知道千里一直在找你吗!”

    “…嗯,大概。所以千里还好么?”斜靠在门边,你抱着太刀发问,“和九条家的小子在一起了么?”

    “…诶,这个,如果绫人没有插手的话,大概已经结婚了吧,”挠了挠头,白色的飞行物诚实地回答了你的问题,然后才反应过来,对着你大喊,“——不对,不要转移话题啦!”

    “哎呀,被发现了吗,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一点呢,”看着白色飞行物在空中跺脚的奇景,你懒散地笑着,拔出太刀指向对面,“那么,千里的朋友们,寒暄已经结束,可以请你们离开么?”

    ———

    蒙德的荣誉骑士,璃月的英雄,稻妻的反抗军队长,须弥最初的贤者——了不起的大英雄。

    你没想过能打败他,但你想要打败他。

    “你、你像上次在邪眼工厂那样,假装看不见我们不就好了!”眼看你已经满身是血,浑身布满破碎的伤口,派蒙捂着嘴不忍地大喊,“为了散兵那种人——”

    ——为了散兵那种人。

    “…别搞错了,”撑着太刀再次站起来,你挑眉看向派蒙,“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了自己。”

    ———

    你的一生,为了柊家活着,为了千里活着,为了神之眼活着。

    你的太刀,为了荣誉而挥,为了邪眼而挥,为了散兵而挥。

    ——但至少这一刻。

    ———

    再次被旅行者击倒,你趴在地上,看着旅行者和小吉祥草王越过你走进最后的大门,走向正机之神,走向你熟悉的身影。

    “…切,又输了,”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爬起,靠在再次和拢的门外,你颤抖着手点燃最后一根烟,吸了一口,“真失败的人生。”

    “算了,就这样吧。”这样说着,你将从不离身的太刀送入自己腹中,靠在墙上,感受着生机一点点消失,叹了口气,“——就是有点可惜,最后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叫什么。”

    ———

    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个自私的人渣,只为自己而活。

    以及如果有可能,你想知道,你的【神明】到底叫什么。

    ———

    你没看见散兵成神的样子。

    也没看见他失败的样子。

    他被夺走神之心,被击溃,被押送离开净琉璃工坊,看见你的尸体,然后狂笑着,捡起你落到地面的烟在手中碾碎——这些你都没有看见。

    所以你也不知道,在世界树的终焉,有人跃入洪流,拥抱毁灭,用行将化为乌有的身躯,用有如梦幻泡影的人生,换取一丁点挽回的可能性。

    明知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记得他,明知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呼唤他,在即将消散的瞬间,他会说些什么呢?

    ——再见了世界。

    ——再见了,柊千鹤。

    ———

    人偶的诞生伴随着眼泪,人偶的死亡呢?

    ———

    终于从梦中醒来,你喘息着看向身侧。

    被你吵醒的流浪者皱着眉看着你,却还是伸手探向你满是冷汗的脸。

    于是你不客气地反客为主,压在他身上,勾着他的下巴交换了一个格外激烈的吻。

    交错的气息,肢体的温度,还有令人安心的某人——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你用手背粗暴地擦过嘴唇边的水渍,伸手将睡袍系带解开,骑在流浪者身上不客气地发话:“…哈,这才叫亲嘛,搞什么纯爱,早说了这种风格不适合我。”

    “——顺带一提,柊千鹤,真是个难听的名字。”

    ———

    刚刚的是梦,还是发生过的事?你不知道。

    但你很高兴,到故事的最后,谁都没有流泪。

    幸福的结局都没有眼泪,不是么?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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