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你难得精神很好。
不得不说，自送仙典仪以来不断梦到过去，着实让你的精神十分疲惫。能够摆脱旧日阴霾的困扰，你甚至难得感到几分轻快,见到来访的钟离和胡桃时也多了几分好颜色。
“欸,停停停,别笑了、别笑了,”机灵古怪的少女双手遮着眼睛，夸张地叫道,“我说苍璧美人,你这笑起来也太要命了。本堂主风华正茂,还不想这么早就去下面见爷爷呢。”
“胡堂主说笑了,”你被胡桃的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弯着眼睛道，“你可要长命百岁呢。”
你很喜欢胡桃。
你的时代里的人们都忧心忡忡，很少有像她这么活泼跳脱的姑娘。所以尽管她每回见你都没大没小地叫你【美人】,你还是真心希望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嘿,阴阳有序，命运无常，”胡桃却不在意你的话,洒脱地摆了摆手,“要是像钟离这样,年纪轻轻就一副老古董样子,那还不如把我一波送走。”
口无遮拦的话落地,你和钟离同时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胡桃。
少女见状捂着脸，长叹了口气：“天呢，你们俩这个样子简直像我爸妈,太可怕了。”
“堂主觉得像就像吧，”钟离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你，“只是我们今天来是有正事的，还请堂主不要忘记。”
胡桃用恨铁不成钢地眼神瞪了钟离一眼，鼓着腮看向你：“好吧好吧，正事。苍璧美人，你委托我们往生堂办的最高等级的葬仪，现在已经准备差不多了，但按照传统，还需要你提供几件逝者的【遗物】。”
“…遗物？”
“对啊，就像什么最喜欢的把件、送你的信物之类的。哦对了…你们感情不好，那放他讨厌吃的也可以，总之，是要和他有关的东西。”
“…我没有，”明媚的阳光忽然被乌云遮住，你的手指紧紧抓住膝上的布料，“我没有祂的【遗物】。”
“诶？怎么会一件都——”
“胡堂主，”低沉而平缓的声音打断了胡桃的发问，钟离抬起眼，以不容拒绝地态度说道，“夫人初初丧偶，一时混乱记不得【遗物】在哪很正常。你一会不是与香菱有约么？不如接下来，就由我陪夫人置办【遗物】好了。”
“咦？我什么时…哦哦，我明白了，”胡桃疑惑地看了眼钟离，又焕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客卿一发话，古树要开花。我懂我懂。”
胡桃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对你挥了挥手：“那苍璧美人，接下来就让我们往生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无所不晓的客卿陪你置办【遗物】了。”
“哦对了，”临走前，胡桃咻地一下凑到了钟离耳边，“今天特别允许你的花销都记在往生堂账上！嘿嘿，要是能把苍璧大美人骗来和我一起发传单，以后往生堂的生意一定越来越好！”
———
胡桃蹦蹦跳跳地走后，屋内立刻陷入一片寂静。
你垂下眼，长发掠过眼角泪痣?_[(，遮住半张脸，低声道谢：“…方才多谢钟离先生替我解围，只是，我手边确实没有亡夫的【遗物】，不知是否可以用其他物品替代。”
“唔…这种情况虽少见，但确实也曾发生，”钟离手指抵着下巴，泛着朱红的眼尾挑起，带着浅淡微笑看着你，“既然如此，就请夫人选几件尊夫生前喜爱的事物吧。”
摩拉克斯…喜爱的事物？
“…石珀，”你低声喃喃，“您知道哪里有高品质的石珀么？”
———
石珀，极纯的岩元素凝成的珍稀晶石，也被称为【岩之心】。
金色的、明澈的、毫无杂质的岩石，与摩拉克斯的眼睛一个颜色的矿石。
摩拉克斯的神居曾堆满这种岩石，而祂会在温暖的午后，盘踞在金色的石珀之中，餍足地睡过去。
为此，你曾玩笑地称祂是石珀中生出的仙人，祂摆了摆尾巴，没有理你继续睡了过去。
你的脸上浮现出温暖、怀念的笑容，明艳得不可方物。
钟离若有所思地看向你，问道：“夫人看起来很开心，是想到什么了么？”
“一位…石珀仙人。”你答道。
———
钟离为你介绍的石珀卖家是位于吃虎崖边上的【解翠行】。
老板【石头】看起来和钟离是老相识，一见面就热情地问道：“钟离先生好久不见！您这次还是来买【烛照】级夜泊石的么？”
“非也，”钟离摇了摇头，金色的瞳孔看向你，“此次前来，是想要陪朋友挑一块上好的石珀，不知老板可有推荐？”
“推荐可没有，石珀的原石出了名的难分辨，”石头两手一摊，“而且，您也知道我这里是赌石的…”
“那不知您可否让我拿在手里看一下？”你难得强势地打断了石头的话。
“石珀仙人教过我，是好是劣，我一看便知。”你笑着说。
在日光下仔细观摩，看它的纹理和反光。
每颗【岩之心】都是不一样的，苍璧。
祂这样教过你。
“这一块，麻烦您为我解开吧。”仔细查看三块石珀原石，你最终选定了貌不惊人的一块。
“啊？您确定么？”石头看起来有些犹豫，“毕竟您是钟离先生的朋友，这块石头，我看起来可不怎么样啊。”
“没关系，”你抬起手，将散落的长发挽到耳后，对着石头笑了笑，“就这一块，从这里下刀解开即可。”
石头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嘟嘟囔囔地按照你的要求，将原石切开。
然后。
“见、见黄了！这光泽！这纹理！上品、不、绝品的石珀啊！”外皮挪开的瞬间，石头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尖叫。
周围的璃月百姓闻声，纷纷凑了上来，想要一睹绝品的风采。
人群之外，钟离低沉地笑着，边鼓掌边说道：“精彩，没想到夫人还有这样的
本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钟离的夸奖让你有些羞赧。
毕竟你曾替摩拉克斯教导民众开采之法，对矿石的成色熟稔，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你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轻声道：“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本领罢了。”
“我倒是觉得，是夫人太过谦虚了，”钟离伸手隔空指了下热议的人群，“不相信的话，就看看人们的表情吧。”
熠熠如金石的双眸看向你，恍惚间，宛如你的神明再临，对你说：你当爱自己，如同爱我。
你的舌尖似乎传来了隐隐的痛意，就像有什么即将苏醒。
———
摩拉克斯化身成人是什么样子呢？
如钟离一般俊美，或是如何？
你曾猜测，但祂从未让你见过。
你所知道的，只有坚硬的手臂，金色的神纹，结实的肌肉，和隐约扫过你肌肤的长发。
你曾在黑暗中，摸索过那具躯体的每一寸细节，但你从未在阳光下见过祂。
摩拉克斯不会告诉你。
祂始终记得羊身人首的魔神倒下后，人们欢呼雀跃中曾吐出的【怪物】二字。
丑陋的、异形的怪物。
和美丽的、柔软的人类。
摩拉克斯看着神袍下岩石一般深色的肌肤，一直蔓延到脸上的神纹，和明显属于非人之物的菱形的瞳孔。
“没有必要，”某次你终于忍不住询问的时候，祂这样回答，“你不必看到，苍璧。”
你不必看到。
你的指甲猛地陷入皮肉。
你没有资格，你对自己说。
———
你一阵眩晕。
有人抓住了你的手腕，强硬地将你自烈阳下拉到阴影里，将某种湿润的东西放到你的嘴边。
“咽下去，苍璧。”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柔软，不容拒绝地强迫你张口吞下了嘴边的食物。
意识逐渐苏醒。
你发现自己正一身冷汗，斜倚在钟离肩膀。
“你有多久没有进食了，”钟磬般的声音响起，却带着隐隐怒意，“你刚刚几乎直接晕过去。
你的目光游移开，不去看一脸严肃的青年，小声辩解道：“没这么夸张，只是没什么胃口。”
自请仙仪式摩拉克斯死在你的面前以来，你这些天一直浑浑噩噩，梦境与现实交杂，哪里想得起来吃饭。
“…跟我走，”钟离似乎叹了口气，面上却始终维持着那令你隐隐害怕的表情，“其他事情一会再说，先去用餐。”
钟离站起身，握着你的手腕，带你向万民堂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你没有甩开他的手。
———
万民堂的大厨香菱，是个和胡桃一样可爱的孩子。
看到你苍白的脸色，她一脸担忧地凑了过来，先是给你倒了杯糖水，又连忙端上了几盘点心。
“你就是胡桃
说的苍璧吧，一脸元气的少女蹲在你膝前，摸了摸你的额头，“我听胡桃说了你的事情，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啊？”
一天之内接收到两位小姑娘的关心，让你有些开心，却又有些啼笑皆非。
伸手摸了摸香菱和一边同样扒着你膝盖看着你的浣熊（？），你笑着回应：“是，我知道了，厨师小姐。”
香菱的脸瞬间红得和腰间的【神之眼】一般。
钟离轻飘飘地看了你们一眼，不着痕迹地将锅巴自你膝盖边拉走。
———
和好心的厨师小姐告别，在月亮初升的时刻，你和钟离来到了今天的最后一站——位于绯云坡的古董店【希古居】。
据钟离介绍，这间古玩店的历史悠久，白日闭门谢客，仅在月升时分开张。出售的商品，从岩王帝君品过一口茶的玉石杯盏，到邻国风神失手打破的青瓷酒瓶，应有尽有。
你和钟离说，你的亡夫是岩王帝君的忠实簇拥，因此想要买一件与岩神相关的古玩，作为【遗物】。
他双手抱胸，平静地看了你一眼，不知信了多少。
和石头一样，希古居的店主琳琅和钟离也很熟识，不知到底从他手里赚过多少摩拉。
听说你是钟离的朋友，琳琅笑着为你打开了货架：“这里的藏品都是我们希古居最珍贵的，不是钟离先生的朋友，我们平时可是都不让看的。”
你对琳琅礼貌地笑了笑，随即开始查看货架上的古玩。
雕着女人侧脸的玉牌、只剩一半的玉珏、失去光泽的戒指，还有，一把断了刃的金石匕首。
像是被忽然扔进了冰冻的湖水中，你动也不能动地立在那里。
察觉到你死死盯着的视线，琳琅凑过来，带着几分热切地对你说：“啊，客人眼光真好，这可是我们希古居最珍贵的收藏之一，传说中曾背叛帝君的人类用过的匕首。”
“相传，这个人类曾是帝君麾下最受信任的属下，帝君赐予他这把以金石铸成的匕首以示信任，但他却企图用这柄匕首刺杀帝君。”
“幸亏神器有灵，这匕首在刺进帝君仙体之前便主动断成两段，没有伤害他老人家分毫。那人便用这断了刃的匕首自戕于帝君身前。”
“客人，您确定想买这把匕首么？”
———
你很想再次死去。
你不能现在死去。
你要给祂办一场体面的葬仪，你要将你的回忆写成书籍，你要为祂做完你所有能做的事。
再愧疚地、亏欠地，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