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钟鹤青带来了四个道士,一路奔着后院而来,九姬不免猜测,不会是自己被钟鹤青发现了什么,带了能捉妖的道士前来降她。
但钟鹤青与那四个道士,连同随后跟来的马车,都直奔后院的一个小院而去。
马车直接行到了那小院门口,马车上不知载着什么人,都进到了院中。
那院名叫芙蕖苑。方才九姬要去的书斋,与此园只隔一道溪水。
而书斋和芙蕖苑是目前为止,钟府后院唯二修缮妥当的地方。
九姬本想放开听觉听一听那芙蕖苑中事,不想听觉刚延展过去,便被挡了回来——
道士竟然在钟府之内另行设界,以结界笼在芙蕖苑外。
九姬讶然,虽然见他们不似是朝着自己来的,但也谨慎地没有靠近探听,不时回了正院。
......
一连几日,芙蕖苑皆有道士来来往往,钟鹤青俨然忙碌了起来,九姬连着三日都没见他再来过正院。
他不来,柳嬷嬷又开始急了起来。
九姬避了她两天,还是被她纠缠住了。
“娘子如今怎么是这等无所谓的性子?那芙蕖苑不对劲啊,郎君不来正院,只天天在芙蕖苑,要么便留在芙蕖苑旁的书斋里。老奴听说那芙蕖苑里是个女人,娘子快去看看吧!”
九姬对芙蕖苑的兴趣实在不大,不过,这会听着柳嬷嬷道,“郎君今日好似不在,娘子不若就趁这个时候去”,九姬闻言略一琢磨,应了下来。
书斋与芙蕖苑只隔着一道小溪,暖春时节,夕照日头将溪水染成了火红颜色。
周遭静悄悄的,不似有人来往,柳嬷嬷一劲拉着女主往芙蕖苑去。
九姬应付着往芙蕖苑门口走了几步,但近了前却发现那院子门前有门房,路边还有家丁守着。
“娘子快看,这芙蕖苑被郎君守得跟铁桶似得,兴许真是在里金屋藏娇!”
九姬不免就想起了钟鹤青面对自己时,一副佃户上工的模样,他抿着唇不想跟她说话,更谈不上任何柔和脸色。
可能真就如柳嬷嬷所言,芙蕖苑里藏了他的娇。
九姬默然往芙蕖苑门口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既然这么多人守着,我们看了也没用,不若去书斋转转。”
柳嬷嬷虽然着急,却也知进不去,只能跟着九姬去了书斋。
书斋三面临水,地处幽静,刚刚修葺好的二层小楼飞檐灵秀,只这么从旁看着,便觉此间蕴含灵动之气。
果然,九姬今日穿着的宽袖长衫里,有个蔫头巴脑的毛球,此刻兴奋地缠上了她的手臂,跃跃欲试地想要从她袖子里钻出来。
这书斋里,应有连同玉树洞窟的空间。
九姬暗暗欣喜,见着书斋不似芙蕖苑那般由人前后把手,而是门前空空。
她正要抬脚过去,忽的察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了她身上。
男人穿
着件墨蓝色素面锦袍,没有新婚那日的金玉配饰,发髻只用锦带束起,站在楼上飞檐下的木栏旁,眼瞳深邃凝着天光。
九姬看去,他唇角向下压了压。
他还是没有跟她开口说话的意思,只转头同长随观星说了什么,说完,背过身回了楼内。
九姬还没如何,柳嬷嬷却耐不住了。
“郎君这是什么态度?如今他是发达了,便就这样待娘子?!”
九姬没柳嬷嬷这么大气性,况她鲜少知道钟鹤青和唐亦娆之间的事,这会只见着观星快步从楼内出来。
“娘子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观星佝着腰小心问。
柳嬷嬷开口就要训斥观星,被九姬挡了去。
九姬道,“没什么事。”
“娘子若是无事,就往旁处转转吧。”观星声音低了许多,显然有些不好开口,但还是道,“书斋是郎君理事的地方,娘子没事就不要进了。”
声音虽小,但驱逐的意味却很重。
柳嬷嬷登时一个瞪眼,直瞪得观星竟往后退了一步,好像柳嬷嬷要出手打人似得。
九姬不知观星怎么被柳嬷嬷吓成这样,但她连忙叫住了柳嬷嬷。
“那先回去吧。”
反正钟鹤青在书斋里,也不方便她让须尺到处查探。
不若等他哪日不在家中,她再来不迟。
她叫着柳嬷嬷离开了,眼角才见观星大松了口气回了楼里。
*
又两日,钟鹤青依旧没来正院,九姬越发不在意,倒是把柳嬷嬷急得不行。
“娘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对这宅院里的事一点都不上心,郎君不来也就罢了,还在后院养狐狸精,日日在旁守着,娘子就咽的下这口气?!”
狐狸精?
九姬狐疑,想到芙蕖苑日日来许多道士。
“你怎么知道的?那狐狸精......有几条尾巴?”
柳嬷嬷一哼,“老奴是趴在墙根听见的!那狐狸精骚的很呢,要那么多人伺候着,定是九条尾巴!”
九尾妖狐,在中原可是很少见的,竟然能在钟鹤青家里?
九姬越发惊疑了,又听柳嬷嬷道。
“那女子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哄得郎君成日在书斋守着,可不就是个狐狸精托生的?娘子可不能坐以待毙!”
她这么一说,九姬登时明白过来。
九姬好笑,白白紧张了一回。
那位大理寺少卿养什么都跟她没关系,就算是有心上人又能怎样?
但九姬有一点不太明白。
凡人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自己的新娘,还要将人娶进家门,一边与人欢好双修,一边又厌弃连连?
她坐在交椅上思量凡人为何会这样,但注定思量不出结果。
柳嬷嬷又在旁连番催促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娘子使些手段除掉那狐狸精,在钟府站稳脚跟,才是正经!”
九姬惊讶
地瞧了这嬷嬷一眼。
她想倘若那芙蕖苑中人真是钟鹤青的心上人,她动了他的心上人,钟鹤青怕不得把全京城的捉妖道士都喊来,设下结界阵法,就地诛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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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姬可不是吃饱了撑的。
她见这柳嬷嬷成日都是些滋事的心态,有心想要送她离开钟府,但问了两句,柳嬷嬷却不愿意。
柳嬷嬷到底是唐亦娆的奶娘,若是没由头就送走怕引来怀疑,只好让她不要操心许多事,消停消停才好。
又过了一日,芙蕖苑照样有道士来来往往,只不过到了下晌,道士们和钟鹤青都离开了府邸。
这次九姬不再犹豫,立刻去了那书斋。
她本想化成原身过去,但原身比人身妖气要重,怕引来道士注意。
柳嬷嬷眼下不知去往了何处,九姬暗道正好,便带了个小丫鬟,装作闲逛地去了后院。
她到书斋门口便看到了观星。
观星见她走来有些惊讶,“娘子有什么吩咐?”
九姬仍道没有,但这次她脚步不停地向里而去。
“闲来无事,想进书斋看看书。”
“这......”观星紧张起来,“郎君总在书斋料理公事,不太、不太喜欢旁人相扰。”
这是郎君的意思,自上次郎君见娘子在书斋门口徘徊,便当即叫了他将人请走,并且示意娘子莫来相扰。
显然郎君不想让娘子到他的地方来。
但娘子就好像听不懂似得,笑着道了一句。
“他不是不在吗?我来看看书,扰不到他。”
观星竟被说得应答不上来,而眼见娘子已大步进了书房之中。
书斋一楼。
九姬在此粗略转了一转,就觉得这书斋灵气充沛,尤其小楼之中,书卷气息之下,满满都是散溢空中的灵气。
世间灵气聚集之地,多在山林水泊之中,妖因灵气化形,又依灵气存活于世,因而多聚居在这些山林水泊的隐秘之境。
只不过近些年,妖族聚集之地,灵气也没那么充沛了。
九姬以为这凡人的城邦之中,红尘气息甚中,灵气自然稀少,可她下山入凡这些日子,只觉凡间零散的灵气竟然也不少,还有似这钟府书斋这等充沛之地。
九姬忍不住深吸了几口。
袖中须尺原本耷拉的部分须子,也在她进到小楼之中后,纷纷支棱了起来,且多数的须子都支棱着,急不可耐地要往二楼的方向上去。
九姬暗觉有戏,沿着楼梯上到了二楼。
书斋小楼总共两层,二楼比一楼更加明亮,排排书架之间放着一张阔大的书案,九姬瞧了一眼,皆是钟鹤青手中的案子相干之事。
观星紧跟在她身边,生怕她乱动了什么似得。
九姬对那位少卿的公事不感兴趣,但她也不想让观星步步跟随。
她停住了脚步,“我看书也不喜旁人相扰,你下去吧,守在门口就是。”
观星愣住,见娘子疑问地看了他一眼,他没了办法,只能下了楼去。
不时观星离开,九姬放出听觉听到书斋内再无旁人,便将袖口一抖,抖出来一个线团子。
线团子掉在半空就蹭得蹿了起来,根根须子兴奋地好似闻到了耗子味道的狸猫,在书架之间窜来窜去。
九姬随着须尺在书架之间流连,走了没几步,须尺突然停了下来,毛茸茸的一团向两个书架之间的缝隙里挤了过去。
只是没能挤进去,像是碰到了什么被弹了出来,弹在了九姬胳膊。
九姬眼睛一亮,念起了一段咒语。
顷刻之间,房中的灵气顿时有了具形,白雾似得显现了出来,隐隐约约正是绕着这处缝隙流动。
须尺在缝隙前激动地跳跃,九姬又低声念了一段符咒,只见那缝隙之间散出淡黄色的光亮,似无数萤火之光聚集于此,又似晨起的日光薄薄一层散开。
须尺耐不住,急忙飞上前去,圆滚一团没进光里,可刚没入一半就又被弹了回来。
冒头的须子仿佛被撞折了一般,一时无法伸直,后面的须子则似在嘲笑,根根花枝乱颤。
九姬也跟着露了笑意。
“结界才刚显露,还没能打开,急什么?”
她盘腿坐了下来。
显露结界只是小计,破开结界,悄无声息地进去才是大事。
她盘腿闭眼念了几段咒术,绕身一周便出现一层银色如铠甲似半明半透的护体之气,须尺这次变聪明了,趁着九姬护体之气于周身闭合之前,钻了进来,乖巧地趴在她的手臂上。
护体之气一闭合,九姬又念起来另一段咒术,同时虚空画符,自指尖冒出一只青紫色的火苗来。
那火苗随着九姬缓缓站起,越来越盛,又随着九姬向前的脚步,慢慢往前。
就在紫火碰到结界散出的淡黄光亮之时,如火遇油,呼啦在半空中烧了起来。
泛着青紫光亮的火势越来越大,凭空拉开一道近人高的竖立火带。
九姬周身银气护体,抬脚踏入了那火带之中。
火带随之膨胀,又在她进入期间之后,倏然闭合,紫火消失无影。
书斋亦空无一人。
*
东京城,外城平角坊。
浅窄逼仄的小院里,一众妇人不住哭泣落泪,男子则各个眼眶泛红,额角青筋泛起。
院子不大,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哭泣的,愤懑的,还有临近受到惊吓的,都挤在一处,向着中间身姿修挺的男子看去。
钟鹤青被一众百姓围在了中间。
“杜先生是咱们坊里最好的私塾先生,世间少有的善人,少卿一定查明此案!”
“是啊,自杜先生死后,只要日头一偏,街上就无人敢逗留。”
“谁人敢随便上街?杜先生死状诡异,定然是妖杀人,若是少卿不能为我们做主,以后妖怪可就要在东京城随便杀人了!”
有人涕泗横流地跪了下来,正是杜先生的老妻。
钟鹤青连忙去扶,老妇人却跪地不起。
“少卿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
那日,女子的尖叫高喊之声,将半夜寻人的众人引了过去。
众人一到就发现了老先生的尸首。
然而一看之下,纷纷惊倒在地。
只见老先生胸口满是撕咬痕迹,血流了一地,而他的尸身却在这黑夜之中,冰冷无比。
仲春季节,早已没有冬日严寒了,可老先生周身半丈之内,冷凝仿若数九寒天。
而他脸上,惨白的面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双眉间墨色隐现,那黑墨连接他双眉又向下延展而去,直到整张脸印出一个诡异的圆形黑色符咒!
啊——??[”
在场众人皆尖叫起来。
有人想起了昏死在旁的女子,昏厥之前的高喊。
“有妖怪,有妖怪......妖怪杀人了!”
......
“少卿大人要为我们做主啊!”
众人纷纷跪地。
平角坊在此事发生后人心惶惶,半夜连小儿都不敢出声啼哭,他们这些外城的平民百姓不似达官贵人有懂法术的人护着,他们眼下能指望的,只有这位担下此案的年轻大理寺少卿了。
早就听说这位少卿善谋善断,祖父更是赫赫有名前大理寺卿,而他自幼流落民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深知百姓苦楚。
若是这般人物他们还指望不上,便再没有人为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做主了。
众人跪地不起。
钟鹤青立在人群中央,放眼看去尽是这些外城百姓惊怕垂头的模样。
“各位快快请起!”
他左右去扶众人,只见受到惊吓的百姓皆不肯起身。
钟鹤青略作沉吟,肃正了声音。
“此案甚是诡异,钟某深知各位皆受了惊吓,但我既然接了下来,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凶手是人也好,是妖鬼也罢,残害性命便要受到惩处,大理寺绝不会任其逍遥法外!”
掷地有声。
他话一出,众人纷纷抬头看来,有些禁不住落下来眼泪,众人更是连声感谢不已。
只是一连好几日过去,案子的进展实在称不上多,钟鹤青连忙趁着这个机会,让手下官员再对众人进行询问,事无巨细。
从前,大理寺根本不会受理这些涉及妖鬼之事的案件。
但凡地方上的官员办理不了这类事,便寻当地道人上报道录司,由道录司派专人办理,不过不会像衙门审案那般,会将最后结果通告于民众,而是寻个借口放在明面,以免惊到百姓。
可这几年,诡异案件越来越多,道录司不说明的作为反而让百姓心里没谱,心惊胆战。
因而这次私塾先生横死街头的事一出,当天晚上竟掀起轩然大波,将宫里都惊动了。
此事闹得这般大,宫里干脆让大理寺来班里此案,但寻常人哪敢接手这等案件,最后还是钟鹤青担了下来。
他既然担了,便要查个明白,正如方才在人群中承诺那般,不管凶手是人是妖,必得绳之以法。
几乎一上晌,大理寺的人都在询问关于私塾先生的生前琐事。
待到午间已过,询问才告一段落。
钟鹤青让人将这几日询问所得俱誊录在了簿子上,又让手下书记官单独给他抄录了几本。
他带着这些纸簿回了钟府,进了门就见到了着急冒汗的观星。
“有什么事?”钟鹤青问。
观星快步上前。
“郎君,娘子今日非要进书斋,这会还在后院的书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