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幺是要用法术,把我赶出去吗?”

    他这么问过来,九姬答不上他的话,只能眼看着他进到了房中。

    他穿了三老爷的装扮,粘了三老爷的胡须,这会俱都换了下来,将衣衫叠放整齐,换下了厚重的靴子,也都放置稳妥,丝毫不慌不乱,也安静并不多言。

    九姬站在床边,猜不透这人的心思,但她之前着实用法术“欺负”了他两回,眼下又怎么能再欺负他?

    那未免胜之不武,有损她妖主威风。

    他不言,她也只好不语,只能耐下性子,看着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半天,才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他扮成薛三老爷,还要上她这张床不成?

    他和她眼下都只是扮做三房夫妻,他总不能真当她是他娘子。

    九姬在心里暗暗想,若是他真敢到床上来,她可就不管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事了,势必要把他撵走的,至少要撵到厢房里去。

    谁料,男人走到窗下的榻边就停了下来,取了柜子里的被褥铺在榻上,半分都没往床上来,反而同她道了一句。

    “不早了,阿幺准备什么时候歇下?我来熄灯。”

    九姬:“......”

    这人是不是能听见她的心声?

    听见她发现他若是敢上床,就给他撵出去,所以主动睡到了榻上?

    九姬心下不免惊讶,但却那这个十分懂得分寸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吧。

    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接着又给她也倒了一杯,顺便放了几颗鸿山枸杞进去。

    那枸杞他还买了很多吗?给了她满满一袋,自己还留有不少?

    他哪来那么多灵石?

    九姬正想着,他已经把茶水放到了床边的茶几上。

    “阿幺把这个喝了再睡。”

    九姬今日可算是被他安排明白了。

    她说不喝,抱臂看他,“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给我下毒?”

    她这话一出口,他就轻叹了口气,眼眸间又露出了方才被她“欺负”了的表情,默然看着她。

    半晌,道了一句。

    “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九姬:“......”

    好好好,她是说不过他。

    不光说不过,还搞的身上都燥热了起来。

    外面冬夜的北风吹得正紧,九姬说不过这凡人,干脆一赌气,闪身出了门,到外面凉快去了。

    九姬闪身而出,凡人是如何都跟不上的。

    外间果然凉快,风一吹,九姬心下生出的些许燥热就散了大半。

    这边距离湖心亭不远,可巧湖心亭又传来了二郎唱戏的咿呀声。

    九姬过去看了一眼,这次没有两个影子,只有薛二郎一人唱着什么悲伤的调子,一会甩出长长的袖子,一会又用哭腔唱上两句,最后竟然果真哭了,垂头丧气地坐在旁

    饮酒抹泪,戚戚楚楚。

    “奴的命竟如此凄苦......”

    九姬:......?_[(”

    她想了想,忽用幻珠化成了一个小丫鬟的模样,走了过去。

    “郎君怎么哭了?您因何事悲伤?”

    薛二郎见来的是个小丫鬟,不是家中的兄弟叔伯,反而没有生出太多抗拒,道。

    “这世间不如意事常□□,更有三五何其悲。我自是哭那三五悲伤之事。”

    九姬快被他绕晕了,“那您哭得到底是什么?”

    二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举杯喝了一口,看着天上月水中影,顾影自怜地低声道。

    “我只不过想把自己淹没进戏曲中罢了。这世间事都在曲中,就这样同我留在曲中有什么不好?到底有什么不好?”

    九姬仔细听了听。

    “您说让谁同您留在曲中?”

    九姬想起她上一次在这里见过两个影子的事,另一个影子会不会就是二郎口中的人?

    可她问去,二郎却酒意上了劲,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嘴里咕囔着,“原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九姬没打听出什么来,只听了这么一句,站在风里愣了一愣。

    凡人所谓的知己,是不是就是把人猜的透透的那个,叫做知己?

    九姬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接着脚下一闪,又回到了三房的院中。

    她刚回到庭院里,就看到钟鹤青又穿起了长靴,眉间轻蹙,挑了灯往外面走来。

    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他挑着灯立在石阶上,愣了愣。

    但他旋即又垂落下了眉眼。

    “......回来了就好。”

    他说完,轻轻看了看她,可他既没有问她去了何处,也没有叫她跟他回房,他只是提了灯给她照亮。

    “那你休歇吧,”他道,“我走了。”

    他说着,竟真的抬脚要离开三房的院子。

    九姬忽的伸手拦住了他。

    “我没说让你走。”

    钟鹤青微顿,抬头看了过去,灯光将她半张小脸照的发亮,她方才一句话脱口说完,好像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支吾了一下,哼着道。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们凡人朝廷交代?都这么晚了,快回房睡觉。”

    她说着,轻瞪了他一眼,她当先往房中走去,似是见他没动,回头道。

    “干嘛?你今晚要在庭院里吹风吗?”

    说着,她声音极轻地嘟囔。

    “凡人如此柔弱,受冻就要一命呜呼,还在这站着吹风......”

    她嘀嘀咕咕,钟鹤青却忍不住翘起来嘴角来,眼看着她抬脚回了房中,亦在后跟了上来。

    房中,她走到床边就把茶几上的枸杞茶一口闷了,然后躺进了锦被里,虽还是不许他近身,但却手指向榻边的窗上一弹。

    原本榻上的窗子被

    外面的夜风吹得不住晃动,掩不住的风丝吹到榻边小几上放着的蜡烛台,蜡烛火苗也晃动不止。

    而她法术弹来,那窗子倏然就安静密实起来,半丝风也不透了。

    钟鹤青笑着把灯都熄了。

    轻声道了一句,“娘子好眠。”

    帐中,九姬:“......”

    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她是不是又中了他的招了?

    *

    九姬早间醒来的时候,男人已不在榻上了。

    小榻上的被褥都被收了起来,约莫是整齐放回到了柜子里,但九姬的衣裳却被他挪到了床边的绣墩上。

    九姬竟然毫无察觉。

    她穿了衣裳,听到了他在庭院中吩咐事的声音,恍惚间,又有一种回到了东京钟府的错觉。

    九姬撩了帘子出了门,一抬头正看到她的妖镇里长霍杉。

    霍杉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少卿在此,愣了一下,转眼见到自家主上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正从那少卿身后的帘中走出来。

    钟少卿见主上出来,停下了吩咐,回头柔声问了一句。

    “醒了?”

    霍杉:?!

    昨日钟少卿不是刚说完他娶了妻吗?怎么昨晚就......

    不对,钟少卿不像是那样的人,难道他的妻是......?!

    霍杉彻底愣在了原地,这豹猫精愣得他家主上一脸尴尬。

    九姬使劲清了嗓子,没理会某人的问话,只叫了霍杉。

    “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不在薛家,是去哪了?”

    霍杉被问得这才回了神,眼见着妖主殿下对他的表现极为不满,连忙解释。

    “主上有所不知,小人昨夜都在县城外在建的妖镇里处置事务,忙了一夜,这会刚得空回来。”

    九姬侧目瞧他,他赶忙请了主上往旁边避风处说话,细细解释了来。

    九州妖廷没能下发来建设妖镇用的雪玉莹石,端氏县的妖镇只能靠本地的妖众们,以阵法池聚集妖力来建设。

    “您也知道,往雪玉莹石里灌注妖力,每人灌了多少都有个数,可眼下咱们用的聚灵池却没个数,总有人多有人少,因为此事,没少争吵。”

    这几日聚灵池里的妖力要见底了,不够用来搭建妖镇道路了,霍杉就让妖众们再捐些进去。

    “可好些妖众都说自己捐了很多了,肯定是有人偷偷少捐,这才不够用,是以众妖都不愿意再捐,反而相互指责打了起来。这几日都打了好几架了。”

    九姬也皱了眉。

    “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惊到城中凡人了?”

    “您说的正是!昨晚就有几个贼人趁乱闯了进来,您也知道妖众们在妖镇里都随意的紧,什么耳朵尾巴须子都留在外面,可把那几个贼人吓得半死,小人就是为这事忙碌了半夜。”

    一旦城中住了数百妖的事被凡人知道了,以凡人的恐惧必然害怕,势

    必要将妖众俱都撵出凡间的城池。

    而山之阿如今的稀薄灵气显然住不了这么多妖了,这些妖众眼看着就会无家可归。

    九姬叫了霍杉。

    “下晌我同你往妖镇走一趟。”

    霍杉一听,简直要拜谢。

    其他妖城的妖主要么高高在上,如同凡间皇帝一般,高居妖宫不见庶民;要么万事不管,只一心凝聚妖力、淬炼术法,不到存亡大事不会出面。

    小小妖镇的建设,霍杉都没想过能请的来妖主。

    “咱们镇上妖众大多都没见过您,您看,要不要小人先去跟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散漫惯了,对您有不敬之处。”

    妖本生天地之间,原本都是再自由不过的天地灵物,生性就带着随性散漫。

    也就是成千上万年来以来,妖界慢慢有了如同凡间城邦王朝的规模之后,才渐渐有了如今的王城妖廷和九洲各城的妖宫,来管辖世间妖灵。

    就像妖廷妖君对于各大妖城的统治,多半下放给各城自己管辖,各大妖城对于座下妖镇妖坊亦是如此。

    九姬也没那么多规矩,她座下的妖,也就相当于凡间一个府州的百姓那么多而已,难不成还要弄凡人皇帝的阵仗?

    她说不必,“我先去看看再说。”

    霍杉连声道好,询问了她时辰,两人商量好下晌过去。

    他们这边说完话,钟鹤青也吩咐完事情了,他正要走过来,不想这时,外面突然来了道士匆促的脚步声。

    “少卿,二郎出事了。”

    *

    薛二郎被人闷住了口鼻,似是想要捂死,扔到了湖心亭旁的树丛里。

    事情发生在天亮前后,好在照看二房的道士及时发现二郎不见找了过来,这才堪堪救了他一命。

    但二郎眼下还是昏迷的状态,根本无法说出是谁想要闷死他。

    九姬一下就想起了昨晚,她见到二郎时的情形,立刻把话同钟鹤青说了。

    “......他话中的意思,是想同什么一道似得,但人家好像并不愿意。”

    因而,二郎苦闷独自唱悲戚之戏。

    众人没什么头绪,只有钟鹤青叫了人。

    “去黄世腾处看看。”

    “那黄世腾不是二郎的远房表哥吗?他同二郎亲近,他知道二郎与旁人的事?”霍杉在旁问了一句。

    但钟鹤青却轻轻摇了摇头。

    天光大亮了,他先叫了九姬和霍杉回了渊墨轩,孙元景、双姒他们不时也到了,听闻二郎突然出事都有些惊讶。

    相比薛三老爷这等杀妻伤子的人,二郎除了沉迷戏曲,并与旁人无扰。

    众人刚坐定,前去黄世腾处的道士就返了回来。

    “少卿,那黄世腾一脸恍惚模样,后半夜也不知去处,我用小计试探了他几句。”

    那道士回道。

    “二郎应该就是此人下的手。”

    九姬挑眉,“二郎跟他有

    什么过节吗?”

    她问去,道士却说非是过节,脸上露出几分难言。

    “那黄世腾,其实是二郎的情郎。”

    这话一出,九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霍杉惊得露出了猫耳,章徽呛了一口,孙元景则目露古怪神色,连着念了两句清心净耳的口诀。

    双姒倒是啧啧两声,“既然是情郎,那黄世腾缘何要杀二郎?”

    道士方才也在黄世腾院中问了几句服侍的人,理了个大概。

    “那黄世腾年岁渐长,也在薛家混出了脸面来,便有意娶妻成家生子,但是二郎却一心一意要跟他长相厮守,听闻他要娶妻悲痛欲绝,一面质问他是不是真的要抛了自己,一面又问他到底想要娶谁。”

    “两人因此闹了好一段时间,今晨不知怎么突然就到了杀人的田地。”

    他说那黄世腾自己也有些恍惚,但却觉得,“二郎要误他的事了。”

    可惜没人听见黄世腾和薛二郎在树丛里争吵的情形。

    钟鹤青自能让人先照看着二郎,也盯住那黄世腾,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又要娶谁,为什么连情郎都要下手。

    此事先搁置一旁,众人又把各自的情况说了来。

    昨日发生的事,众人大约也都知道了,只有双姒提了一桩。

    “我打听了一下大夫人的事,发现大夫人虽然是大老爷原配,但却非是最初与他定亲的人。”

    她道,“薛大老爷最开始要娶的,其实是大夫人的舅家表姐,可惜那位表姐在出嫁路上遇到了山贼,一身大红嫁衣死在了当场......之后大老爷才娶了大夫人。”

    “他待大夫人倒是不错,成婚第二年就有了大郎,紧跟着就有了大小姐薛梅初,那是薛大老爷的长女,他十分疼爱,又过了几年,才有了四郎。大夫人自己的爹娘去的早,一直借居在舅家,成婚后那便成了她娘家,薛大老爷对于她娘家很是照顾,四时节礼从不落下。”

    对于这件事,众人倒是都不清楚。

    钟鹤青点头,说会派人去大夫人娘家打听打听,顺便也看看薛四郎会不会在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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