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落水了!”
嘈乱中不知道谁高声喊了一句,如一盆冷水泼进火堆,火星还没灭,又泥泞得拔不出脚。
酒店的工作人员忙着疏散和安抚人群,因电路突发故障灭掉的灯还没亮起,紧急启动了备用电源。探照灯冷色的强光下,四周一时亮如白昼。
等主管焦头烂额地赶到时,落水的客人已经被第一时间救了上来。场地上像被划了道口子似的空了一大块,主管先看到地面上大片漫溢的水迹,紧接着向上,是被浴巾裹住的人形。
浴巾围得很严,几乎把人完全遮住,只能看出跪在地上的模糊轮廓,上半身伏在人后。
有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人安静站在一旁,身上还在湿淋淋往下滴水,最先发现了有人过来,朝主管的方向看了一眼。
主管见状心头一惊,来不及想怎么没人来搭把手,急急忙忙就想把客人先扶起来,刚跑了两步,一道冷冽的声音就阻止了他的动作。
“别随便过来。”
现场的另一位客人,脸部被黑纱遮挡大半的女士同样半跪在地,手拢着浴巾,觉察到周围的动静后,终于抬起头,声音中蕴着冷意,“今夜的事故,你们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对方音量不大,却声色俱厉,隐隐泄露出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压得主管顿时汗如雨下。他并不清楚这两位客人的身份和关系,但凭多年经验一眼就能判断出绝不是好惹的对象。
主管尴尬地站在原地,低声下气地道歉,心里叫苦不迭,他记得泳池周围是有围栏的,怎么偏偏多了个缺口,而且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没发现?
还有突然故障的电路,倒霉事一桩就算了,竟然还撞在了一起。
他小心觑着那位女士的脸色,估计对方也不想把事情闹开,忐忑不安地提议:“如果您不想去医院的话,楼下有医疗室,酒店会负责两位的一切费用。”
女士似乎想说什么,被她挡在身后的人却忽然动了动。以旁人的角度,只来得及看到一截细白的手腕从浴巾中探出,缓慢又迟滞地抓住了她的衣角,背后的阴影小幅度地晃了晃,似乎在摇头。
不知是不是落入水的缘故,那一截露出来的白近乎透明,浮着水光,纤介的指节还在发着颤,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想象出冰凌般湿凉的触感。
女士倏忽顿住,转过头沉默地盯了片刻,像是妥协一般叹了口气,朝主管道:“不需要医疗,麻烦安排一间普通的房间。”
主管忙不迭答应了。
安排了人员送两位客人回房间,主管松了口气,白着张脸颤巍巍地擦冷汗:“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不然麻烦可大了……”他才想起现场还有另外的员工在,一直没走,浑身湿透的衣服到现在还没换下,“刚才是你下水救的人吗?干得不错,回去报一下工号。”
他说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定睛一看:“你是新来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站在身后的侍应生顿了顿,慢半拍往前走了两步,挺秀的五官在灯光下暴露无遗。
他露出一个腼腆的
笑容(s)?(),
微微垂下眼?(小@?说)?[(.)]?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是()?(),
我上周才来应聘。”
酒店员工少说也有百来人()?(),
有几个脸生的也正常。主管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回答,脸色又差起来,问:“你在这边,看没看见是谁把泳池围栏撤下去的?”
侍应生摇了摇头,含着歉意道:“光线太暗了,何况这边来往的客人也很多。”
他低声说:“会不会是,谁觉得碍事搬走了。”
主管不解地嘀咕:“……难道真是意外?”
夜风渐起,侍应生低下头,垂落的目光瞥过一旁被围起的泳池,神情明明暗暗,嗓音轻得听不见:“或许吧。”
……
锁舌清脆的咔哒声后,诸伏景光将换下的制服放进背包里,关上了员工休息室的门。
房间内早有其他人在,一直焦躁地走来走去,听到声音后立刻冲到他面前,差点激动地拽住他的肩膀。
“M,你为什么要去水里救他?计划差一点就成功了!”
说话的员工有一副能融入环境的亚裔长相,此刻情绪激动,说话间冒出点外国口音,表明他的身份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事实也是如此,他是FBI小队派遣到日本执行秘密任务的探员。由于立场不同,他对眼前据说是“日本警视厅的精英卧底”并不信赖,还是看在上司再三命令的份上才勉强答应合作。
碍于各方面的因素,FBI在日本的行动不能公开,并且处处受限,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混进这场宴会中,并且做了完美的埋伏——但却被本该是搭档的人破坏了!
想到这,探员不禁暗骂了一声,急不可耐要听对方该如何解释。
黑发卧底垂在额前的头发还有些湿,被不甚在意地捋了上去,露出那双形状凌厉的凤眼。
他背对着人整理背包,传出的声音很淡:“你的计划不可行,还有其他组织的人在场。”
探员愕然,他没有卧底到黑衣组织,自然不认识里面的人。他勉强稳下,又不死心地问:“这就是你下水救人的原因?M,你知不知道,要是目标再在水里待半分钟,就——”
泳池并不深,一开始的计划也没有天真地认为小小的泳池就能淹死目标,所以他装成维修工混进来时安装了一个开关,一旦按下便能破坏周围电路,致使漏电。探员收到的指示是,最好抢在公安前将目标带走,如不得已,便直接下手杀死。
“你太急躁了。”诸伏景光打断了他,终于转过身,灯光下的眸色比往常更深,“我和你的任务不同,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折中。”
他沉默了一息,忽然抬手压住眉弓,嗓音微哑:“……何况你的任务也没有失败。”
那日,他当然没有轻信黑麦的话,直到负责与他联络的公安突然紧急联系:“……大致的内容已经破译出来了,和我们猜想的都不一样,那是一份非常危险的实验报告。”
“以现有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实现,但组织势力叵测,很可能已经进行了一部分。”
最后,公安向他传递了一则沉重
的机密消息:上月底的议会后,与会的议员相继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状况。
“陆续有好几个国家的情报机构通过专线与公安取得联系,这恐怕是一起早有预谋的恐怖犯罪。”
“诸伏先生,这项任务只能交给你和降谷先生,还请多加小心。”
……
公安的情报到底太少,就算再不情愿,此次的合作仍由FBI主导,不过给了诸伏景光最大程度的权限。
因为……他曾和目标共处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
探员因他的话面露疑惑,然而诸伏景光并不想解释太多。
员工休息室内的空调在嗡嗡运作着,27度的温度偏高,可池水刺骨瘆人的凉意仍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
闭上眼,池底的一幕在眼前复现。
他不知道圣酒有没有看到他,大概是没有。浸在池水中的人不知是故意不动还是无力挣扎,竟然安静地一动未动。扰乱的水波,浮动的衣角,以及从半睁的眸中泄出的殷红,被搅和成荒诞的色彩。
他把他拉上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抓住的部分比池水更凉。
计划会以另一种更迂回曲折的方式成功,诸伏景光清楚圣酒的体质有多差,掉进池水中造成的损害绝不止生一场大病那么简单。
他会用掉最后一支药剂,靠药强续的命将会脆弱得再也受不了半分波折,连空气都会变成蚕食性命的毒药。
在肉眼可见的未来,他会死。
接下来才是任务的重点,诸伏景光不得不绷紧百分之二百的精神,防备组织拉着各国政府鱼死网破。
他略过了神色间仍旧不满的探员,思索着该如何像公安汇报,打开手机看见了降谷零的留言。
诸伏景光正要回复,手指却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停了片刻,尝试将手握紧又放松,慢慢打下一行字。
「很顺利。」——
酒店房间内没有开灯,针筒中幽蓝色的液体散发着浅浅荧光,被缓慢注入到手臂血管中。
最后一滴药剂注射完毕,贝尔摩德收起散落的针管和试剂,连同在泳池旁悄然放进她口袋中的钥匙,一起包裹起来。
圣酒的情况不能去普通医院,又没法即刻回到基地或研究所,幸好以防万一带了药来,不然真的凶多吉少。
她摘下帽子,长眉依旧紧锁,眼底冷意只增不减,在旁边人的身上停滞了一会儿,又头疼地转过头去。
因为用了药,圣酒的体温不像之前那么冷了,但精神还没恢复,阖着眼,连片的睫羽偶尔颤动一下,呼吸节奏轻浅。
贝尔摩德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是好,原以为圣酒交给她钥匙是看出了酒店有埋伏,但若是真早就知道,又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本想语气严厉地警告一番,可看着对方缩在被褥里,体温低得惊人,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
还是等醒了再说吧。
贝尔摩德站起身,摘掉手套的指尖抚着帽檐,想起宴会被迫中止,不知道苏格兰和基尔的任务完成没有。
她的思绪转了几拍,又转回到圣酒身上,微微眯起眼。
白发青年睡得并不安稳,似乎陷在了噩梦中,眉头蹙起折痕,刚注射过药剂的右手难受地动了动,被子被扯开一角。
贝尔摩德顺手将被子掖回去,凑近时忽然听见一声低而模糊的呓语。
完全陌生的语句,尾音仿佛带着濡湿的水痕,她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