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除勋臣爵位,这是较为严重的情况。

    而朱厚照之所以要这么做的理由,也不止先前所述的那一条。

    除那之外,他还知道盐课关乎到的银子实在是大,清理其中的弊端也不是说说就能够办到的。所以不能够有一点软,

    因为他这里软了,就会给直接执行的人以很大的压力,他们不知道自己抓的人是不是对的,他们会想也许皇帝的决心没到、最后又放了,

    到那个时候,他们怎么办呢?

    这些人都是这个侯、那个伯的,找他们的茬还不容易,皇帝忙的很,又不能天天都给他们撑腰。

    这就是那句话:‘软一点都搞不成’!

    所以即便是英国公开口,朱厚照也不能够答应。

    感性上,他厌恶这些贩卖私盐的人,理性上,也不能够轻易放过他们。

    只不过这些理由,有的能说出口,有的不能说出口,他的臣子们也不一定全都可以理解,也许从此就会对他有些微辞,

    几百年后,他朱厚照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就当下来说,他并不在乎这一点,反正总归是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他只在乎,这些人有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把事情办妥。

    英国公资格老、地位高,好不容易开一次口结果给皇帝当面拒绝,他也觉得难受。

    当年弘治皇帝性格宽仁,很多时候都很好讲话。现在只能说……一切都已变了。

    心中这样想着,他也开始追忆起了先帝,随后就有忍不住的酸楚涌上心头,以至于慢慢抽泣、流下泪来。

    一个老头儿这样在他面前落泪,

    搞的朱厚照很莫名,

    “英国公,你哭什么?!”

    “回陛下的话。微臣是想先……”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觉得不对,背后惊出一身冷汗,真要说想先帝,今天他就别想安稳出了乾清宫。

    “……想……想到先辈,当年的永康侯徐忠若是知道后人如此颟顸湖涂,必定是暴跳如雷、怒发冲冠。”

    朱厚照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慢慢靠近他,“朕听说,人老了以后总是会感怀过往。英国公是否如此?”

    英国公忽然感觉很害怕。

    他在朝堂沉浮几十年,自然听得懂皇帝的意思,这话是说他老了!

    “老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治罪!”

    “……治罪,再治你的罪,你岂不是更加觉得朕没有人情味。”

    “老臣不敢!”

    皇帝君威日重,讲这种话确实令人害怕。

    朱厚照摆摆手,“都下去吧。”

    “是,臣等告退!”

    等他们都退了两步以后,朱厚照想到了什么,“英国公。”

    “老臣在。”

    “宫里的人都知道朕的性格,朕猜你也是清楚的。不过为了让你明白,朕再说一次。其实也简单,平日的小节或是偶有过错朕都是宽容的,只是关乎江山、百姓的大事,你万万不能犯湖涂。”

    “老臣明白。”

    朱厚照拿了个奏疏,低下头阅看,同时说了最后一句话,

    “记得。不要利用你国公的身份去影响盐课审理。”

    英国公分外惶恐。

    他只是替永康侯讲了一句情,没想到却拨动了皇帝暗暗的怒火。

    而英国公的努力都收效不佳,那么朝廷上上下下又能够指望谁?

    锦衣卫去了扬州清理两淮盐,之后也必定会清理两浙、长芦、山东之盐。

    到那个时候又怎么跑得了?

    过了两日,朱厚照去往永寿宫,到了宫门处便闻到了澹澹的烟味,他觉得奇怪,结果拐进去赫然发现,有一太监穿了件道袍,用炉子点了香,竟然在施法!

    周围太监、宫女跪得颇为虔诚,怀颜和怀笑则分坐左右,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应天地。

    一个太监,摇身一变成神仙了!

    朱厚照懵了,这件事实在叫他震惊,以至于盛怒之下竟然异常冷静了下来。

    或许是他允许永康长公主带着她们求神拜佛,所以旁人便都默认这样也是可以的。

    毕竟宪庙、孝庙也都曾召一些方士入宫。

    宫里许多老人关于这点的记忆也还在。

    就是怀颜和怀笑看到他来的时候,也不因自己所做的事而特别惊恐,反倒是很自然的起身给他见礼,说:“臣妾拜见陛下。”

    那做法事的公公一脸富态,两只耳朵的耳垂的确肥大,看着像弥勒佛。

    此时也装模作样的拜他,“臣见过陛下。”

    朱厚照脑子停顿了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气得笑起来,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怪自己’,搞什么封建迷信的这一套,权力这种东西,多少人上瘾,你露一点儿出来,不知道多少人变着法子盯住。

    “朕倒不知道,宫里的内侍竟然还藏着道长。谁弄来的?”

    怀笑一看皇帝似乎情绪不对,便急忙禀报,“陛下息怒,永寿宫的下人们是见臣妾近来拜神求子,便说起了宫里内书堂有位万参元道长,法术高深,能通神明。于是臣妾便请了道长来此施法。”

    这位道长因为富态,面皮又白嫩确实有些与众不同的气质,“陛下,有礼了。”

    朱厚照想到永康长公主和他说的话,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以他暂时按下怒火,眯着眼睛问:“万道长,你法术这么高深,应该知道朕这两位贵人要如何才能为朕生下皇子吧?”

    “臣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陛下的问题臣自然也知晓。两位贵人诞下皇子的症结其实不在她们,而在皇上。”

    “此话怎讲?”

    “皇上欲为我朝延香续火,此乃人伦之情。天下子民万兆,也都想尽享人伦,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近来怒火攻心,轻言重刑,殊不知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这老家伙说得道士有模有样,哪里皇帝听他讲每一个字词都越发恼火,一听他往‘轻言重刑’这种话上忽悠,便再也忍不住。

    啪!

    朱厚照自己动手,他上前狠狠的扇了此人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把永寿宫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也因为手劲过大,老道长保持不住平衡直接摔在了地上!

    轰然一声,所有人跪地。

    “陛下息怒!”

    “来人,扒了他这身道袍!装神弄鬼装到宫里来了!”

    接着四五个人冲上去,

    这个万道长这个时候也没那么足的气质了,屁滚尿流一般求饶,“陛下,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刘瑾。”

    “奴婢在。”

    “这件事交予你去做。”

    “陛下尽管吩咐。”

    朱厚照已经大概有个概念了,他先问:“怀笑。”

    “臣……臣妾在。”姑娘家没有见过皇帝如此发怒,所以整个人已然是受了惊一般。

    “这个万参元,是谁第一次和你说得?”

    “是……是永……永寿宫里的太监。”

    四周跪着的,有一个人心里慌了。

    “……武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朱厚照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这两人,“刘瑾,你将这两人都抓起来,像朕此番一样顺藤摸瓜的查!把紫禁城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背后的人给朕查出来!”

    “朕同意两位贵人拜送子娘娘,这些奴婢就敢钻这个空子把这些东西带到宫里来!干什么,想当第二个李广吗?!”

    “你现在就去,朕这里不用你伺候!这件事要没有个结果,朕要你的脑袋!”

    刘瑾不敢二话,慌不跌的起身,然后指使着手下,“快快,把这两个人抬走!”

    勋臣劝谏,

    内臣动这些心思,

    其背后的目的其实就是一个,阻挠盐课之桉的扩大化。

    都想活命。

    但令朱厚照意外的是,竟然连这种法子也都使出来了。

    看来这宫里不老实的人是要借此机会清理清理了!心中定计,他便先安抚好后宫,

    其实宫里的规矩多,白天还是要注意一些礼节,但怀笑、怀颜都有点被吓傻,朱厚照去分别抱她们的时候,也都没有躲闪,

    “你们两个不必害怕,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朕先回乾清宫,等晚上再过来。”

    ……

    回乾清宫的路上,他已经让人把尤址叫来。

    同时路过侍从室的时候,唤来了严嵩。

    “拟一封旨意,命镇守太监张永回京。”

    “是。”

    严嵩不知道其他事,所以也没多想。

    内臣怎么安排还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话。

    不多时,尤址也到了,他到皇帝的面前跪下。

    “朕问你,那个尚膳监的主事太监,召了么?”

    尤址有些心虚,他要是有成果,早就来禀报了。

    “继续审!有什么办法用什么办法,朕就不信这些人都是硬骨头!”

    到此刻,朱厚照的确有些心烦。其实他就是太聪明,很多事看得透,真要当个囫囵吞枣的皇帝,哪里用天天被这些荒唐的事给气到。

    其实坐在这个位子上,他才明白,大明必亡。

    因为就连英国公这样的人也都没把老百姓当一回事,朱元章说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他们有谁记得这句话?

    普通百姓还指望着上头能行仁政,行个屁,上面的在想着怎么从你们头上多捞一点。

    ……

    吱呀呀一声响,昭狱的地牢被打开。

    朱厚照待不住离开皇宫,来到了这里。

    顾左坐在枯草之上,或许因为光线不足,那张脸仅仅贴着桌面,此时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或许是因为过于专心,所以没注意到外界的声音,甚至不知道有人走到了他的牢房之外。

    “顾侍郎,皇上来看你了。”

    毛语文见他还是没动静,于是又大点儿声叫唤了一下,“顾侍郎,皇上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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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

    顾左笔锋停顿,愣了一会儿才微微转头。

    四目相对,那感觉,有陌生、有熟悉。

    紧接着,顾左爬了起来,隔着木门对朱厚照行了个正式的跪拜大礼,

    “罪臣顾左,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嫡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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