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宁这个三边总督的确很关键。

    皇帝能以复套大业相付,心中对他的信任还是很大的。

    这种抉择的关口,要说谁能真正影响皇帝的决策,也就只有他了。

    因为正德皇帝是个很理性的皇帝,如果今年复套能搞成,那就搞,搞不成,只要道理说清楚,那肯定就不会搞了。

    这可不是那种把军国大事当儿戏的昏君可以比的。

    只不过……

    杨增荣能想到的事,他王炳会想不到?

    “你说我去见他,是该去见他。可怎么见呢?我这个兵部尚书,虽说掌全国兵事,但他是阁老,复套的事,我得听他的。这是当初皇上安排得巧妙之处,就是许他便宜行事,不受朝堂制约。所以在公,他还是我的上司,他与陛下说什么,怎么说,轮不到我多嘴。

    多了嘴,反而让人觉得不懂事,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搭上了上司的身家性命,那以后还不知多少麻烦事。再有,他杨应宁也算是老狐狸了,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能做的事,不用我去劝,他也会做。不能做的事,我开了这个口也是无用。”

    杨增荣老脸一红,

    他还以为自己想到了王炳没有想到的一茬,谁曾想,人家不仅想到,而且想得更多。这朝堂之上,谁又比谁更笨呐?

    “……听大司马的意思,倒不如想想杨阁老需要什么?”

    王炳低头转着手中的瓷杯。左思右想之后,只能摇头,“若真的那么好想……陛下也不会安排这么个位置给他了。”

    总督加阁老。

    大明大概是头一回。

    这就使得杨一清的地位有些超然,他要调动什么资源,一般人不敢拒绝,也就是所谓的边疆战事不能受掣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是故意让杨一清只需要在意圣意,

    “若我是杨应宁,才不会管京里怎么争,天子以如此重任相托、又如此信任,那么便是天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只要抓住这个关键,京师再乱,一样可以稳如泰山。反而掺和进京里的事情会大大的不好。”

    因为那样,皇帝就会猜疑你这个手握军权的边疆大臣的用意。

    不会的,王炳确认,杨一清绝对不会管这些事。

    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

    内阁也争取不到杨一清。

    这也足够了,反正圣意在他们这一边。

    至于结果如何,那就是看皇上要如何抉择了。

    过了一会儿,府中的下人过来禀报,说:“老爷,宫里传出了新的旨意。”

    “嗯,拿来我看。”

    结果王炳一看就觉得很莫名,

    “威宁伯?他与此事有何关系?”

    ……

    ……

    “杨总兵,一年不见,您又魁梧了。”

    威宁伯府的老管家是当年跟随王越的老人,老人嘛,用着顺手,便一直留着了。

    以往王越在的时候,杨尚义常常出入威宁伯府邸,现在人不在了,他只要回京也还是会来的。

    吃水不忘挖井人,如果不是王越举荐、培养,他现在还在广宁卫那里吹冷风呢。

    “孙伯说笑了。我这是一年年见老还差不多。”

    老人家让出身位,“快请进吧,老爷在呢。”

    “好。”

    杨尚义之所以常来这里,多少还是怀念王越。

    他现在在杨一清的手下虽然说也不错,不过周尚文几番征战下来,显然已经更受重用了。

    而对于新任威宁伯来说,

    甘肃总兵杨尚义的上门,显然是件大事。

    王烜非常正式的接待了他,尽管两人其实并不熟悉。

    “去年十月,朝廷下旨让我袭了威宁伯的爵位,我虽然朽木之才,但朝廷旨意不敢违抗,且,也想尽些力量,不堕祖宗的威名。”

    说到这后面,他的底气有些不足,像是害羞的男孩儿。

    杨尚义看在眼里,心中叹息,如此懦弱,想恢复祖宗威名那也不太可能了。

    “若是不介意,我想去祭拜下王襄敏公和令尊。”

    “怎会介意?我带杨总兵过去。”

    威宁伯府没什么过年的氛围,毕竟去年刚刚死了老威宁伯。府院里除了古朴的建筑,就是些梅花,相比于其他伯爵府略显简陋,但不失雅致。

    一行人在廊檐中边走边说,还未注意到后面已经有人快速跑了过来,远远的喊道,“老爷,圣旨到!”

    威宁伯府几乎很少有这样一句话。

    王烜一开始听得不真切,还以为自己是幻听,到第二遍时他嚯然愣住,然后转身。

    杨尚义也一样侧着,他听清了,“既是圣旨,还是快快去接旨吧,这可耽搁不得。”

    王烜有些恍然,他想到了年前妹妹说的话,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杨总兵,我去去就来。”

    威宁伯府很少接圣旨,好在过去的老人还剩下,知道一些礼节什么的。

    这个时候,悦园中的王止也接到前院的消息。她难得走出悦园来,大概也是心中关心吧。

    姑娘有一头掠过腰线的乌黑长发,两缕落在胸前,大半披在身后,从背后看,身形纤细的她还真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气质。

    对于王止来说,她大概猜得到皇帝可能会派给威宁伯一些差事,但具体是什么,这个可就难猜了。

    不过想来也不会是很难的事。

    到了正堂之边,王止躲在拐角不露头,静下来只听到一句,“……钦此。”

    兴许是圣旨不长的原因,倒是结束的快。

    之后是一番常规客套,威宁伯感谢一番太监,送上一丢丢碎银意思意思,反正就是走个过场。

    一直等到宫里的人离开,王止才款款走了出来。

    “二哥,圣上委以何事?”

    王烜自是毫无隐瞒,将圣旨给她看,并道:“顺天府还余几县没有完全退出民牧,陛下旨意,要我统管改牧为农之事,一是收拢百姓手中马匹以为军用,二是会同地方保乡安民,勿使作乱。”

    王止快速扫了一眼圣旨,

    她心中思量,皇上这个安排可称合适。

    威宁伯初任事,自然不宜太难,这件恰好。再者也与兵事有些关联。马匹,可是军用物资,而且是比较重要的军用物资。

    “这原先应当是太仆寺的职责,如今圣旨落在二哥的头上,二哥当先去拜会太仆寺卿,以及兵部堂官。一来与他们交接好诸多事项,二来,也不要以威宁伯的爵位自居,谦虚些,请教他们如何去做。再有,爷爷曾经任过兵部尚书,衙门里或许会有些老人,二哥借此机会待他们也客气些。回头仔细把事儿做好,再以爷爷的人脉为基础结交些朋友,这样,第一步走得也算稳妥。”

    如果真的按照她说的模样去实现,

    威宁伯一个众人好感是不会少的。

    当然关键是事情要办好,好向皇帝交差。

    这样上司的信任和‘群众基础’就都有了,这开局还不好?

    “好,那便依计而行。”王烜听了也有开始信心满满,接着他忽然又想起来,“对了,杨总兵还在府里呢。”

    “杨总兵?哪个杨总兵?”

    “就是甘肃总兵。”

    一说王止就知道了,毕竟先前王越也经常提到过。

    这个人可是重要,尤其既然决定要参与朝政。

    杨尚义那边也没耽搁太久,祭拜完了之后也回到正堂,见到远远走过来的王烜,问道:“已接了旨了?”

    “接了。杨总兵,请到正屋里坐。”

    看着这么个胡须都没绒毛的威宁伯,杨尚义还真有些不习惯。当初威名赫赫的威宁伯,现在就靠这么个娃娃来撑场面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也看到了王止。以往就见过,熟悉的。

    “见过杨总兵。”

    “不必客气。近来如何?”

    “还如往常一样。”

    王烜催促,“都进来吧,外面冷。”

    “好。你们也不必都叫我杨总兵,太过生分了。”

    “那……我叫杨兄?”

    “还是叫守文吧,虽然大了你许多,但我们平辈。而且我是武人,没那么多的讲究,名字就是起来读的。”

    “好。那守文就称呼我为立恒。”这是小节,王烜没有说太多,转而讲道:“还未告诉守文,刚刚圣旨来了个好消息。陛下已经委以顺天府改牧为农之事,算是对弟弟我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不过我已立下决心,要继承祖父之名,再立新功,振兴门楣!”

    王止就坐在他的边上,所以说讲这话底气都足了不少。

    只不过杨尚义听完是愕然、且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与此事扯上了关系?”

    王止漂亮的小眼神一个偏顿,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守文,这有何不妥?”王烜仔细想了想,“民牧施行了几年了,弟弟窃以为也没什么难处。”

    “以往没有,今年便有了。”

    接着杨尚义把大朝会的当下,两方人马围绕民牧、银两等暗中相斗之事给说了出来。

    王止马上就听得蹙眉头。

    威宁伯却还是一脸天真,“便是如此……那又怎的了?无非就是退几个县的问题,只要有陛下圣旨,弟就是照旨而行罢了。”

    “没那么简单。”王止眼神已经变了,“朝中此番相争,必定是到处拉人、壮大声势。二哥想不参与,但顺天巡抚、保定巡抚真的来拉你了,你应还是不应?应了,便是掺和进这件事,那以后再想抽身则殊为不易。要是不应……将来二哥去推行民牧,他们是地方官,怎样都不配合你,处处掣肘,岂不头痛?”

    王烜一听,脸色有些发白,“……那,那便先应吧?免得后面事情不好做,陛下交代的差事不是办砸了?”

    王止偏头,“应了与兵部相争?马政就是归太仆寺管辖。二哥这马政要怎么做?”

    “那这是两头堵啊!”

    杨尚义也摇头,“所以我才说,你们怎么会忽然掺和进这件事。”

    王止贝齿咬了咬嘴唇,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今上不是一般的帝王,这种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高难度之事怎么会交予二哥呢?

    这其中,必有蹊跷。只要知道这种局面,绝对不会有此安排。因为实在看不出价值在哪儿,还特容易坏事。看以往皇帝的用人,这次简直可以说是昏招。

    除非……皇帝,还未意识到此番相斗。

    王止眼睛一亮,“二哥,你得递条子入宫了!” 大明嫡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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