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蔓连忙摆手, “不是的,汪导演,您误会了。后来秦姗姐跟我道了歉, 说她也不知道那是您的椅子, 才会不小心让我坐下, 您不要怪她。”
    时蔓的解释和神情在其他人看来, 都太天真单纯了。
    这姑娘长得那么漂亮,居然还那么善良, 善良到都有些傻了。
    秦姗和汪艺华合作这么久,在片场经验丰富,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汪艺华的椅子是哪一把。
    她就是故意骗着时蔓往枪口上撞呢!
    一时间, 不止是汪艺华,其他工作人员都朝秦姗投去略显鄙夷的眼神。
    都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居然哄骗一个新人小姑娘。
    也幸好汪艺华当时没有发火, 不然估计新人小姑娘当场就要被吓哭,第一次进片场遇上这种事, 会留下毕生的阴影吧……
    人们又朝时蔓投去同情、爱护的眼神。
    这小姑娘真不容易,以后得多帮帮她、教教她,千万不能再着了秦姗这种坏女人的道。
    秦姗快要气哭, 这些人, 什么时候用这种目光看过她。
    她这辈子加起来, 都没今天这么难受丢脸过。
    这场闹剧过去,片场又重新忙碌起来, 继续拍摄。
    汪艺华失望地摇摇头,语气淡然地警告秦姗,“以后不要再搞这种小动作,否则我的电影里, 你连配角都当不成了。”
    秦姗被这话吓得不轻,都知道汪艺华发怒的时候恐怖,但他不发怒的时候才是情况真正严重的时候。
    秦姗浑身发冷,最后看了眼今天没有她的拍摄任务,就以“身体抱恙”的理由,提前回去了。
    今天是秦姗的噩梦,却是时蔓美梦开始的地方。
    秦姗走后,时蔓也开始了她的第一场戏。
    汪艺华念在她是新人,给她安排的这场戏很短,也比较简单——
    她刚从有名的点心铺买了一盒绿豆糕回家,摆在盘子里等她哥哥从部队归家,却传来她哥哥为国捐躯的消息。
    她拿出来招待的绿豆糕和盘子一同摔在地上。
    ……
    汪艺华对时蔓的第一次拍摄没抱太大期望,甚至做好了重拍好几次的准备。
    毕竟她以前没有过这些经验,而且一个好演员的演技,是需要慢慢锤炼学习的。
    可汪艺华没想到,时蔓又给了他大大的惊喜。
    她在情绪拿捏上,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眼神、眉梢、动作,每一个细枝末节都是戏。
    她去买绿豆糕时,满脸期待,双眼含光,活脱脱就是一个稚嫩的等着哥哥回家的妹妹样子。
    甚至,她还哼着当地的小曲儿,声音轻脆好听,这是时蔓自己加上去的戏,让汪艺华眼前一亮,很是满意。
    因为这不仅能很好地刻画出人物当时的心情,也能为后面的剧本埋下伏笔。
    之后时蔓饰演的人物能到京南城崭露头角,接近任务目标,就是靠的这一把好嗓子。
    再然后,时蔓那雀跃着给绿豆糕摆盘,小心翼翼对齐其中一枚绿豆糕的角度,看到穿着军装的人出现先是一愣又自我安慰地摇摇头小声自言自语,端起绿豆糕去招待客人可盘子底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已经猜到哥哥可能牺牲却不愿意相信)……
    到最后她手滑摔落盘子,一脸怔忡地望着来报丧的两位战士。
    镜头拍到这儿停下,汪艺华不由鼓起掌来。
    “小蔓,你演得很好。”
    根本不用重来,汪艺华就说,她就好像是天生的演员,无论是外貌还是她拿捏情绪的天赋,都让人羡慕不来。
    不远处,凌振也来了,他是来接时蔓的,答应过每天接送她,就不会食言。
    他看着被镜头围绕下的时蔓,有些出神,既没见过这样的她,也更觉得她又多了几分吸引力。
    时蔓今天也只是熟悉片场,了解情况,再就是上手演一场戏试试水。
    汪艺华本以为她这场戏要一两个小时才能拍完,没想到她一遍就过,倒是空余出不少时间。
    “小蔓,你也可以回去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是一场硬仗,有你好几场戏。”汪艺华只对时蔓有几分难得的笑容。
    “好,谢谢汪导。”时蔓礼貌道谢,走向凌振,与片场里经过的每个工作人员都客客气气地道别。
    大伙儿都很喜欢她,期待明天继续与她一块儿合作,新人就是更谦卑有礼貌,与秦姗那种已经出名的腕儿对比很明显。
    ……
    “凌振,你看我拍得怎么样?好看吗?”坐在自行车上,时蔓搂着凌振的后腰,迎着风笑。
    “很好看。”
    “到电影院里的银幕上,应该更好看吧。”时蔓已经憧憬起来。
    “嗯,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凌振微抿唇角,两条大长腿蹬起自行车来实在轻松,两人闲适地穿行在杨柳依依的小路上。
    时蔓很喜欢这样的时候,脑袋垫在凌振宽阔的肩头,春日的风吹在脸上,正是舒适的温度。
    很久以后,她都还怀念着这段时光。
    ……
    第二天,时蔓又早早来到片场。
    秦姗比她来得更早,正坐在她自己的椅子上捧着搪瓷茶缸,一边喝茶一边看手里的剧本。
    “来了?”看到时蔓过来,秦姗朝她一笑。
    又是昨天那种和善、友好的微笑,看不出半分敌意,充满亲近。
    “嗯,秦姗姐早啊。”时蔓也笑,她正在向前辈学习演技,从当下就做起。
    秦姗好像忘了昨天发生过什么,反正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经历过怎样的难堪。
    她这回给时蔓指了正确的椅子,“这是你的座位吧,快坐下,咱们聊聊,作为前辈,我也给你传授传授我的一些演戏经验。”
    “好啊,那就谢谢秦姗姐了。”时蔓坐在她对面,状似认真地听起来。
    “其实,咱们演戏最难演的,就是哭戏了。”秦姗叹口气,说道,“这个哭戏门道很多,有各种各样的哭,而且它不像其他戏,其他戏要表露的情绪都是无形的,但哭戏那掉出来的眼泪可是实打实的。”
    “……观众都得看到你真正的眼泪,才证明你的哭戏过关,可好多新人啊,或者演技不怎么样的演员,根本挤不出眼泪,这是许多人演戏遇到的最麻烦的一件事。”秦姗继续说着。
    时蔓点点头,“确实。”
    秦姗又道:“你昨天看到我的哭戏了吧?我这也不是自夸,但我的眼泪一直是说来就来,他们都说我的哭戏很好。”
    时蔓倒真是有些好奇,“秦姗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需要天赋,你估计只能学一些技巧上的东西。”秦姗言语中还是在打压时蔓。
    简而言之,就是她觉得时蔓没什么演戏的天分,想哭就哭是做不到的,得借助外物,比如……
    秦姗左右看了眼,见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她们这边,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切开半边的洋葱。
    “你拿着这个。”秦姗递给时蔓。
    “这是?”时蔓不解,没有伸手去接。
    秦姗急了,生怕被人看到,只好又先把洋葱收回去,“你今天不是有一场哭戏吗?你到时候对着镜头肯定哭不出来,但只要有这个洋葱在,你到时候悄悄往眼睛上抹些洋葱水,眼泪就能流个不停了。”
    “……”时蔓为难地看着,“要是被汪导知道,得生气吧。”
    一个演员没有基本的素养,要靠洋葱来熏出眼泪,谁知道都会看不起。
    对精益求精的汪艺华来说,更是会成为电影里不完美的存在。
    他希望观众们看到的泪水,是角色情之所至的真正的泪水,而不是用洋葱或者其他东西刺激出来的虚假。
    秦姗谆谆善诱,“只要你不被发现不就成了?到时候我帮你打掩护,就说你眼妆脏了,我来帮你涂。”
    时蔓还在犹豫。
    “你不要怕东怕西的,如果你哭不出来,汪导的怒火可不是你能承受的。”秦姗看片场里的人越来越多,想重新递出那个洋葱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只好揣在口袋里,“这个就先放我这里吧,等你要拍哭戏的时候再弄。”
    “时蔓,我是真心帮你的。”秦姗笔直望进时蔓的眼睛里,态度真挚,神情真切。
    “好,我会跟秦姗姐多学习的。”时蔓也一脸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再反对。
    秦姗笑了下,“行,汪导过来了,你快去准备吧,今天第一场戏、第二场戏都是你的,不容易啊。”
    看时蔓走开,秦姗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新人,果然还是太稚嫩了些。
    就算你和汪导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他再袒护你又怎么样?
    用洋葱演哭戏,只要被外人知道,那可是要钉在你演员生涯一辈子耻辱柱上的。
    秦姗有意无意间看了眼片场角落里的两个人,那是两位记者,专程为采访这次电影拍摄而来。
    ……
    时蔓今天有三场戏。
    第一场,是她演自己报名参军,来到军队对哥哥待过的地方非常好奇又心思坚定,既要报国也要杀敌为哥哥报仇的样子。
    第二场,则是她和秦姗的对手戏。
    最后一场,就是秦姗刚刚提到的哭戏。
    时蔓先演的第一场非常顺利,也是一遍就拍好了。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毕竟时蔓好像天生会演戏,他们昨天已经见识过了。
    她很有镜头感,但又不会故意去看镜头,完全当镜头不存在,好像真的变成了要演的那一个角色,在经历,在活着。
    唯独秦姗在一旁看到,倒是有些心惊。
    平心而论,时蔓这个新人可比她还是新人那时候,优秀多了。
    秦姗刚拍电影的时候,每一条至少都要拍三遍才能过,就那样还会被人们夸她这新人演员挺上道,以后肯定前途不错。
    的确,她后来也应了人们所说的话,一直一帆风顺地当着女主角,享受最多的镜头,成为观众们眼里最瞩目的存在。
    那时蔓呢?时蔓现在所占展露出的优势和天赋,岂不是更加前途无量?
    一瞬间,秦姗不愿意得出这样的结论。
    只是一个花瓶罢了,这场戏演得好,只是因为时蔓刚好出身文工团,她有过报名参军、进入部队的经历,才能不怯场地演出来。
    时蔓今天所演出来的真实,都只是运气好,恰好能本色出演。
    等下一场,时蔓和她秦姗对戏,就能让人们看看什么叫做差距。
    ……
    秦姗做好了准备,很快就轮到她和时蔓的第二场戏。
    这一次,是时蔓所在的战斗小队第一次出真正的任务,阴差阳错之下,她们救出了一直在敌人窝里备受折磨的秦姗。
    秦姗演的那个角色根本承受不了这些屈辱痛苦的经历,她一心寻死,却被时蔓发现,将想要跳河的秦姗拉了回来。
    这场戏的戏份,秦姗更多。
    因为她要演出那女孩子的情绪波动,从敌人窝里被折磨到麻木绝望,到被救出来的解脱,再到赴死的悲壮。
    这场戏要刻画出敌人的穷凶极恶毫无人性,也要推动时蔓这个角色的成长,所以秦姗的这段表演是重中之重。
    她演得也的确不错,一切都很顺利,可不知为何,和时蔓对戏的时候,她总有种被压了一头,演得不那么酣畅淋漓的感觉。
    被救出来的时候,她明明才应该是镜头的重点,秦姗努力表演着那种被一遍遍糟蹋后彻底麻木、没了生机的心情。
    而时蔓一进来,看到她,眼眶便立刻红了,时蔓在共情,在愤怒,但又拼命压抑着,肩线轻轻颤动,眼神里恨意在燃烧,这种隐忍着不爆发的情绪反而更打动人。
    但时蔓的动作情绪又很冷静,她不会再打碎盘子,而是紧紧握住手里的武器,朝屋内最后一个敌人开出精准无误的一枪。
    那一瞬间,她眼眶通红却又眼神飒爽,深藏脆弱,外表坚强,这样的矛盾感是那么地富有吸引力,定格成动人心魄的画面。
    汪艺华立刻给时蔓加了两个镜头,他发现,原来女主角的成长也能通过镜头这么明显地表达出来。
    秦姗一下子慌了,她觉得自己的戏比时蔓弱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时蔓一个新人是怎么能做到那么快入戏,情绪还那么饱满的,但她不能输。
    到了赴死跳河时,秦姗立刻发挥出她最擅长的哭戏。
    时蔓发现秦姗在河边,没穿鞋,一只脚已经踏进河水里,便连忙伸手拉她。
    “你不能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现在本来就什么都没了。”秦姗甩开时蔓,哭得歇斯底里。
    她念着台词,泪流满面,甚至五官都因为很用力在哭而扭曲在一起。
    时蔓按着剧情拼命将她往回拉。
    可就在这时候,秦姗忽然没按剧本上的动作,而是用力推了时蔓一把。
    这一推,时蔓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片场所有人都惊住,有人忙大叫“快救人!”
    很快,时蔓就被捞起来,全身滴着水,头发全黏在脖后。
    秦姗捂着嘴,脸上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啊时蔓,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幸好大家将时蔓很快捞起来,她没有呛水,也没有受伤。
    这春天最冷的时候早过去了,这会儿阳光明媚,照得河水也并不刺骨。
    时蔓拧着头发上的水,没有理秦姗。
    不必她质问,汪艺华已经怒火中烧,“秦姗你怎么回事?你说你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推小蔓的?剧本上根本没有这个动作!”
    “汪导,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演到……演到激动了,入戏了,把自己当成戏里的角色了。我不想活,时蔓却要阻止我,我下意识就想推开她。”秦姗眼泪汪汪的,不停道歉。
    汪艺华沉着脸,表情难看,愤怒地骂了两句。
    秦姗被骂得低着头,承认自己的错误。
    没多久,时蔓重新换好衣服回来,头发也吹干了,她看似毫不在意地说道:“汪导,我没事了,我们继续拍摄吧。”
    “这么快?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吧,这掉进河里可不是什么小事,春天也容易受寒。”汪艺华很关心时蔓,他完全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侄女汪冬云一样。
    “我真没事了汪导。”时蔓私底下叫汪叔叔,在片场里,却还是客气礼貌地叫汪导,“我没那么娇气,反倒是咱们拍电影不能耽误,不是说时针每转一格,都是在烧钱吗?”
    时蔓竟然说“她没那么娇气”,要是以前就认识时蔓,知道她曾经是多么娇生惯养的一个人,估计这会儿都已经惊掉下巴了。
    不过片场内,大家都不知道时蔓曾经是什么样子。
    倒是现在,她这么痛快、爽利,倒是让大家都想到了一个词——敬业。
    大家看向她的眼神,也更加欣赏,包括那两位记者,同样眼前一亮,把这小小的意外记录起来。
    没想到这位漂亮貌美的新人,优点还挺多。
    ……
    第二场戏暂停过后,又继续开拍。
    秦姗抱歉地看着时蔓,“对不起啊时蔓,我真不是故意推你下去的。”
    “不能怪你秦姗姐,是我自己没站稳。”时蔓非常大度,反而揽到自己身上,片场的人们感动唏嘘。
    看,多么单纯的姑娘。
    “只是秦姗姐,我这一落水,刚刚这段得重新拍,害你又得哭一次了,不好意思。”时蔓也抱歉地看着已经擦干眼泪的秦姗,竟然开始担心起对方,人们再次感动唏嘘。
    看,多么善良的姑娘。
    秦姗也一怔,觉得时蔓实在天真,她淡淡笑了笑,炫耀起自己的哭戏,“你放心,我的眼泪说来就来,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好。”时蔓松了一口气,在汪艺华的一声令下,两人重新开始拍摄起来。
    还是在河边,激烈的争吵与挽留。
    时蔓死死拽着秦姗,不让她跳河。
    秦姗哭得依旧惊天动地,一副彻底豁出去不想活了的气势。
    时蔓拼命拉扯,秦姗拼命挣扎,两人都很投入。
    忽然这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秦姗的口袋里哐当掉了出来。
    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唯独汪艺华作为导演冷静地镇着场子——
    “镜头往上,继续拍,不要停。”
    于是镜头继续对准两人的上半身,还在激烈地对抗着,并没有拍到地上那打了两个滚儿沾满灰尘最后静静躺着的半颗……洋葱。
    这场戏两人的发挥都还算让汪艺华满意,等他盯着这场戏拍完,目光才缓缓投向地上。
    秦姗浑身的血液都快冻结了,自从洋葱掉出去后,她就只剩下心惊胆颤。
    她带洋葱来片场就很是小心翼翼,给时蔓也生怕被人瞧见。
    可现在,洋葱从她口袋里掉出来,还在地上躺了那么久,所有人都看见了。
    “秦姗,这怎么回事?你拍哭戏……用洋葱?”汪艺华皱起眉,他不知道最近秦姗中了什么邪。
    “不是的汪导,我只是放在口袋里,没有用。”秦姗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给别人用的。”
    “给谁?”汪艺华问。
    秦姗扭过脸,“她是我的后辈,我不能说。我要是说出她的名字,她会被人看不起的。”
    片场不少人的议论声渐起。
    汪艺华的眉头仍然皱着,“秦姗的事之后再说,先准备第三场戏。”
    他转身就走,走之前回头瞪了秦姗一眼,怒火难灭。
    秦姗也很糟心,附近人们都散了,她冷眼看向时蔓,“这下你满意了?”
    时蔓挑挑唇角,“对不起啊秦姗姐,我入戏了,演得太激动,不小心把你的洋葱弄掉了。”
    秦姗咬牙切齿,“我好心帮你,你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哼,没了洋葱,待会儿演哭戏你就自求多福吧。”
    秦姗再也绷不出笑脸,难以对时蔓维持她那和蔼前辈的演技。
    因为只有她再清楚不过,那洋葱被她放得好好的,绝不可能掉出来。
    是时蔓趁两人拉扯时,伸手进她的口袋里,将那洋葱弄得摔到地上的。
    秦姗揪心得很,刚刚她那一番解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相信她绝对不会用洋葱演哭戏。
    更重要的是,其他人相不相信都没关系了,今天有两个记者在片场,他们绝对得相信她!
    秦姗一个字都不想再和时蔓多说,扭头就去找那两个记者。
    她得引导他们知道,洋葱是给时蔓的。
    最好能放到报纸上,让人们都知道,没有演技只能靠洋葱的新人,竟然也能当女主角。
    ……
    一番布置之后,很快就到了第三场戏。
    这场戏是延续昨天时蔓得知哥哥牺牲的消息,她来到小时候经常和哥哥玩耍的那条河边,把哥哥的骨灰洒进河里面。
    同时她哭了一场,决定也要像哥哥那样去参军。
    时蔓这戏,演得很好。
    她没有像秦姗那样通过撕心裂肺的哭叫,激烈的动作来向镜头表达她有多伤心。
    她只是坐在河边,望着奔流的河水,抱着罐子将里面的骨灰倒出来。
    动作很缓慢,泪珠盈眶而落,和那飘飘洒洒的骨灰一起,掉进河里。
    她的眼泪是晶莹的,圆润的,大颗大颗地掉落,在河面砸不出水花,却哭出一种令人心如刀割的美感来。
    那一刻,人们都会想要代替她的哥哥,抱一抱她。
    时蔓的哭泣没有声音,却有力量。
    直到她捂住脸,忽然细声啜泣起来。
    从无声到一丁点细微的声音,由无到有,由小及大,竟然将人的鸡皮疙瘩都惊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很有感染力的一场戏。
    时蔓的情绪似乎总是容易影响到旁人,将对方带入她所想要表达的那个世界里。
    拍摄结束,现场久久都是安静的,人们还在心疼,恨不得自己握起拳头冲进敌军里,也为那个脆弱漂亮的女孩伸张一回正义。
    两位记者都被感染了,他们握着手里的笔和照相机,半晌才回过神来。
    下一秒,他们都朝秦姗投去古怪的眼神,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就这位新人精湛到堪称一绝的哭戏,会需要洋葱来催泪???
    两位记者确定秦姗刚刚是在撒谎,遮掩她演技不精的事实。
    明明是她哭不出来,要用洋葱,却推到新人身上,这不仅是演技问题了,更是品行问题,实在令人发指!
    ……
    秦姗这会儿倒是真要哭了。
    她看了时蔓的哭戏,震撼得同样很久才回神。
    她没想到时蔓刚开始拍电影,就能演到这种地步,天赋着实可怕。
    原来,这世上真有老天爷追着喂饭这一说。
    秦姗惊惧不已,想起“洋葱”事件,回过头去,想找那两位记者,却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人影。
    她浑身冰凉,游魂般回到家里,一晚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很早就去买报纸,果然看到那发行的《大众电影》报刊上,有自己的照片和……一颗沾满灰尘的掉在地上的洋葱。
    秦姗差点晕厥过去,她强撑着颤抖的手,买下一份报纸。
    那赫然《演技滑坡,也请不要人品滑坡》的标题,让秦姗更是目光为之一颤。
    两位记者将昨天片场发生的事情,按照他们所看到的,一五一十都描写出来。
    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写了那颗掉出来的洋葱、秦姗如何推卸责任以及时蔓在镜头下如何惊艳。
    看到报纸的人们不仅知道电影界有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对京南制片厂即将出品的新电影非常期待之外,对秦姗也难免失望。
    “喜欢她那么久,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她演的阿花是那么善良的女孩子,可她却……唉……”
    “以后去电影院,再也不想看她的电影了。”
    “失望,除了失望就是失望。”
    “……”
    秦姗以前走在路上,昂首挺胸,只想被人认出来,签几个名,接受几声欢呼,听人们的夸赞和追崇。
    可今天,她却捂着脸,生怕被人认出来,那些扎心的话不断传入耳朵里。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走到片场来的,脑子都成了木的。
    片场里,她同样能感到那些无形的目光都像锐利的刀子,扎在她身上。
    不管别人在看她还是没有在看她,不管别人的眼神如何,她都觉得整个片场都在回响着对她的嘲笑声,人们指指点点,说她就是那个“没用的快要过气的废物女星”“已经沦落到拍哭戏要用洋葱”“即便这样还是比不过新人”之类的评论。
    秦姗垂下头,从心底生出一阵无力。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了第一个跟秦姗打招呼的人,“秦姗姐,早啊。”
    回过头,秦姗看到时蔓灿烂的笑容。
    秦姗泛起一丝苦笑,朝时蔓耸肩道:“我输了,你赢了。”
    时蔓眨眨眼,“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比拼什么。我一直都在跟秦姗姐学习啊。”
    学你那些即便讨厌也能看似友好和善的演技;学你不小心让别人触碰片场禁忌的无辜;学你因为太激动入戏而不小心害人落水。
    时蔓轻轻勾起唇角,“在这之前,我是真的很诚心想要跟秦姗姐这样的前辈多学些东西。”
    秦姗直勾勾看着时蔓,“如果你只是一个演配角的新人,我会喜欢你,也会认真教你。”
    “就因为这个女主角本来属于秦姗姐,所以要故意针对我吗?”时蔓幽幽地问,“可这女主角本来就是给更合适的人,我没有用不正当的手段讨来这位置,秦姗姐又为什么总想着用不正当的手段将我从这个位置上赶走。”
    秦姗不甘心地说:“我本来是一直演女主角的。”
    “就该这么执着演什么吗?女主角也好,女配角也好,都是一部电影里不可或缺的人物。”时蔓叹口气,摇头道,“如果人人都想演女主角,那谁来演女配角呢?秦姗姐,你是为了当女主角才演电影的吗?”
    “当然,如果不当女主角,不能拥有最多的镜头,不演电影里最讨人喜欢的角色,那还有什么意义。”秦姗轻哼一声,“你一来就是演女主角,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
    时蔓笑了笑,“我和秦姗姐不一样,我不在乎当什么女主角还是女配角,我只是想拍电影而已。”
    “我喜欢看电影,也对拍电影很感兴趣。我希望自己能出现在银幕上,被很多观众看到,但我也同样希望这许多人一起精心准备的作品能最好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能表达出它最完整的意义。”
    “所以,让我演什么都行,我只是想演最适合我的角色,认真演好,让这部电影能变得更好一些。”
    “同样,电影里还有那么多角色,台前幕后那么多人,导演的每一个安排肯定都有他的原因,他总不会希望这电影变得更差。”
    “所有人都在付出自己的努力,促成电影的诞生。”
    “所以,电影的精彩好坏并不是只属于女主角,镜头多少可能有区分,有些人或许永远都不会被观众所看到。但它所收获的掌声、好评、鲜花是给台前幕后每一个人的,这没有分别。”
    “无论是当女主角,还是当一个没有名字的配角,我都会为此感到骄傲,并且会一直喜欢拍电影。”
    时蔓说了很长一段话,她没有注意,自己在说的时候,渐渐吸引到了周围的工作人员。
    片场的工作人员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辞,没人会像时蔓这样告诉他们——
    你们也享有和男女主演一样的荣誉,没有任何分别。
    时蔓的话音落下,许多人不由感动得湿了眼角,甚至情不自禁为之鼓掌。
    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从没觉得手头上的工作这么有意义,这么重要。
    秦姗恍惚地望着被人们包围,众星拱月般的时蔓,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得如此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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