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弘昼。

    弘昼气喘吁吁追了上来,道:“阿玛,您……您别伤心,也别难过,您还有哥,还有哥哥,还有我。”

    “我们长大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将姐姐那份也补上。”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四爷很是感动,压根没注意到弘昼话中的弯弯绕绕,弘昼说的是长大以后好好孝顺他,而非现在就好好孝顺他。

    四爷微微点头,道:“好,你这话,我记下了。”

    有对比才有差距,与故去棒槌·怀恪郡主比起来了,弘昼只能算顽劣,却算不得行事无度,叫人恨的牙痒痒。

    这话说完,四爷就走了。

    弘昼看着渐行渐远的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阿玛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怪可怜的。”

    一旁的纳喇·星德走上前,讪讪道:“弘昼,我要是能像你一样会安慰人就好了,方才阿玛与我说话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弘昼的情绪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上一刻还在心疼四爷,下一刻就开始替纳喇·星德的终身大事操心起来:“哥哥,你在阿玛跟前时不知道说什么可不要紧,若到了未来嫂嫂跟前可不能这样笨嘴笨舌的,我还指望着你早些给我添个胖侄女了。”

    纳喇·星德被他逗笑了:“为何是侄女不是侄儿?”

    弘昼送他出门,掰着手指一本正经道:“侄儿哪有侄女好?若是你生个像我一样顽皮捣蛋的儿子,那多糟心啊!”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纳喇·星德哈哈笑了起来,点着他的脑门子道:“原来你是什么德行,你也知道啊!”

    逗了会弘昼,他心里舒服了许多,摸着弘昼脑袋说自己下次再来看他,则匆匆回去准备怀恪郡主的丧事。

    也是因怀恪郡主的丧事,到了年底本就繁忙的四爷是愈发抽不开身,没时间亲自给弘昼启蒙,便另请了位谋士给弘昼启蒙。

    四爷对上弘昼都无可奈何,更别说旁人。

    弘昼很快就过上了天打鱼天晒网的日子。

    这一日,弘昼刚从外院回来,就见耿格格打扮整齐在等着他,一看到他就道:“走,弘昼,我们去看看你李额娘……”

    她这话还没说完,弘昼就高兴起来:“好呀好呀。”

    耿格格替他换上了一身愈发素净的衣裳,笑着道:“你这傻孩子,咱们是去李侧福晋,又不是去玩的,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记住,待会儿到了李侧福晋跟前,她说什么当作没听到就是了,可千万不要顶嘴,也不要闯祸,知不知道?”

    就连她都知道这几日四爷不光免了李侧福晋的禁足,更是时常去看李侧福晋,还派苏培盛送了不少补品过去。

    如今的李侧福晋啊,虽恩宠不比当初,却仍是能压上他们一头的侧福晋。

    弘昼不满嘟囔道:“那可不行,我不准旁人欺负我和额娘。”

    耿格格并未听到他在嘟囔些什么,牵着他的手就往李侧福晋院子走去。

    行至李侧福晋院子门口,他们碰到了钮祜禄格格与弘历,四人结伴走了进去。

    从前热闹喧嚣的院子如今像变了个地方似的,一个个丫鬟婆子轻手轻脚不说,面上更是愁云惨淡,唯恐露出些高兴的神色叫李侧福晋瞧见,只怕又是狠狠一顿板子。

    弘昼四人很快被丫鬟迎了进去。

    弘昼一进去就闻到了一阵浓烈刺鼻的药味,瞧见李侧福晋一脸憔悴躺在床上,纵然怀恪郡主没了已有四五日的时间,但对任何一个母亲而言,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钻心之痛,更不必说从前她折损过两个儿子,如今怀恪郡主没了,感伤怀恪郡主的同时,不免又想起那两个早夭的儿子。

    耿格格等人上前请安,弘昼与弘历站在一旁乖乖当背景板。

    只是李侧福晋这人吧,自己心里不舒服,就巴不得叫全世界的人不舒服,眼瞅着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规规矩矩行了福礼,只耷拉着眼睛不说话。

    她不发话,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自然不敢起,便只能维持着请安的姿势。

    想必弘历出发之前也是得钮祜禄格格叮嘱过的,性子沉稳的他面上虽有愤懑之色,可到底还是乖乖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

    弘昼可受不了这等委屈。

    在他看来,便是怀恪郡主落得什么下场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其中与李侧福晋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如今李侧福晋怎好意思给耿格格她们立规矩?

    他瞧了正假装打盹的李侧福晋一眼,心生一计,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凑在李侧福晋耳畔扬声道:“李额娘!”

    他声音嘹亮,别说将李侧福晋吓了一跳,就连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都被他吓的抖了一抖。

    李侧福晋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吓得一个激灵,差点都快看到故去的怀恪郡主了,冷眼扫向他:“你这是做什么?”

    弘昼奶声奶气道:“李额娘,您没睡着啊?我还以为您睡着了!”

    说着,他就指着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道:“额娘和钮祜禄额娘在给您请安了……”

    话都已经放在明面上说了,李侧福晋自不能装作熟视无睹,应了一声后才道:“你们在给我请安了,起来吧。”

    随着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站起身来,她看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强压着火气道:“我比不得你们年轻貌美,如今怀恪又没了,一时间精神不济,不知道你们来了。”

    说着,她这才吩咐道:“曾嬷嬷,看座。”

    等着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坐了下来,听到这两位格格绞尽脑汁干巴巴说着劝慰她的话,无非皆是些什么“郡主向来孝顺,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您病了,定会难受”,或“您得保重自己的身子”之类的话,顿时是心里愈发难受。

    她一贯是自己难受就要叫别人更难受的性子,看向时不时与弘历眉来眼去的弘昼,倒也不敢直冲两位阿哥使绊子,便夹枪带棒道:“……知道内情的晓得怀恪没了,不住到的还以为我今日生辰了!”

    “你们既然前来安慰我,为何将弘历与弘昼带来?这不是明摆着在我伤口撒盐?怎么不将你们院子里的丫鬟奴才都带过来?”

    “我正在病中,该静养着,你们带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孩子过来,是故意给我添堵的吧?”

    她这话说的钮祜禄格格与耿格格是一点不意外,可以说是两位格格是有备而来。

    钮祜禄格格偷偷与耿格格交换了个眼神,柔声开口道:“妾身们就是想着您正在病中,从前又极疼两位小阿哥,所以才将两位小阿哥带过来的,就是想叫两位小阿哥陪您说说话,热闹热闹,只是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儿,还请您莫要与妾身们一般计较……”

    她将姿态放的很低,更将李侧福晋捧了又捧。

    可她越是这般,李侧福晋就越瞧不上她与耿格格,冷声道:“哼,我看你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等当着丫鬟婆子大剌剌给两位格格没脸的事儿,也就李侧福晋做的出来。

    可怜两位格格坐着冷板凳,到现在连口热茶都没喝,只能含笑听李侧福晋数落。

    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道理在内院之中同样适用。

    忍了好一会的弘昼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原打算看在李侧福晋没了女儿的份上,不在李侧福晋的伤口上撒盐,奈何李侧福晋这等人吧,不撒点盐不行。

    当即他就开口道:“李额娘,您弄错啦!”

    “我额娘也不想带我过来请安,是嫡额娘要额娘带我过来给您请安,说陪您说说话解解闷的。”

    这话一出,满屋子皆是寂静无声。

    众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儿,可将话摆在明面上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耿格格更是吓得连忙将弘昼的嘴捂住,赔着笑道:“侧福晋,五阿哥年纪还小,不懂事,在这儿胡说八道……”

    李侧福晋也不是个傻子,仔细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两个格格向来安分守己,若不是福晋挑唆,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

    顿时,她那满肚子不痛快就落在福晋身上。

    可惜,福晋是嫡福晋,她是侧福晋,从前她也就仗着有儿有女,不怎么将福晋放在眼里,到了如今……她可不敢对福晋不敬。

    一想到如今,李侧福晋也没有留耿格格等人说话的心思,很快将耿格格等人打发走了。

    一出院子大门,耿格格心里是惴惴不安。

    但钮祜禄格格却安慰她道:“……你也别担心,五阿哥这话又没说错?若这事儿传到福晋耳朵里去了,这话是福晋所说,难道还能否认不成?哪怕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这等说辞,福晋也是站得住脚。”

    她想,以她对福晋的了解,兴许还巴不得这等事传到四爷耳朵里去,显得她心心念念为李侧福晋着想,却是李侧福晋自己容不得人。

    听她这样一说,耿格格的心里是好受了许多。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李侧福晋又将喝药的白瓷碗也摔碎了,更是当着满屋子奴仆的面将福晋骂了又骂。

    曾嬷嬷等人候在一旁仍是大气不敢喘息一下。

    奴才也是人。

    从前李侧福晋不拿他们当人看也就罢了,如今一个个想着连福晋都容不下李侧福晋,只怕他们以后的日子是愈发难过,一个个丫鬟婆子便心存怠慢。

    李侧福晋又何尝不知?但如今连曾嬷嬷对她的话都阳奉阴违,病中的她哪里有精力,心情去管教丫鬟婆子?只能等弘时过来时与儿子大倒苦水,更将弘昼贬的是一无是处:“……怀恪就算再怎么不是,却也是他的姐姐,可他倒好,却与纳喇·星德整日亲近极了,还一口一个‘哥哥’,纳喇·星德算他哪门子的哥哥?你才是他的哥哥!”

    “当日他更是当着满屋子奴才的面说福晋容不下我,呵,我就算再怎么不是,也是皇上亲封的侧福晋。”

    “弘时,来日你被王爷立为世子,定要好好收拾这小崽子!”

    一提起弘昼,她便是新仇旧恨皆浮上心头,气的她是牙痒痒。

    近来弘时与诚亲王府的弘晟来往一向密切,就连弘晟知晓怀恪郡主没了,还亲自来雍亲王府劝慰过他。

    一时间,弘时只觉得弘晟才是他最亲的兄弟,如今低声道:“额娘,您别担心,如今就算我没被阿玛立为世子,却也是弘昼的兄长。”

    “当弟弟的做的不对,当哥哥的管教一二,没什么不对吧?”

    李侧福晋只觉得弘时近来有些不一样,可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她却有些说不上来:“弘时,你可别冲动,这小崽子近来得皇上与王爷的喜欢,他若在皇上或王爷跟前告了你的状,那可就糟了……”

    弘时拍拍李侧福晋的手,正色道:“额娘,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如今姐姐没了,阖府上下都在看咱们的笑话,有儿子在,断然不会叫任何人看您的笑话的。”

    这话一说完,弘时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如今的弘昼还在外院书房启蒙,所以便候在弘昼回来内院的必经之路等着弘昼。

    很快,他就见着弘昼抱着橘子蹦蹦跳跳走了过来。

    是了,如今的弘昼天打鱼天晒网不说,甚至还会抱着橘子一起去外院书房,主打一个快乐学习,放飞自我。

    弘昼也看到了他。

    只是,弘昼却像没看到一样。

    弘昼可不在管什么面上和睦,他不喜欢弘时,也知道弘时不喜欢他,就巴不得与这人离的越远越好。

    谁知道弘时却凑了过来,和煦道:“弘昼?”

    抱着橘子的弘昼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提防道:“干嘛?”

    弘时语气却是愈发和煦了,含笑道:“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说着,他又道:“如今你启蒙如何了?”

    弘昼戒备道:“不怎么样。”

    “哥,你为何突然这么关心起我来?你想干嘛?”

    弘时原想考考他的,可瞧见他这样子也懒得虚与蛇尾,便单刀直入:“这样可不行,明年开春我们就要一起去诚亲王府念书了,你不说与弘历一样,起码也该认得几个字,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旁人只会说阿玛没教好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小太监就不由分说将弘昼手上的橘子抱了过来。

    弘昼当即就不干了,嚷嚷起来:“哥,你干什么?”

    “你凭什么抱走我的橘子?”

    弘时瞧见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是愈发高兴,含笑道:“弘昼,我并不想要你的猫儿,只是跟着先生启蒙,哪里有带着猫儿狗儿一起过去的道理?”

    “你既知道你读书认字学的不怎么样,就该勤能补拙,阿玛如今事忙,没时间管你,我身为兄长,哪里有不管你的道理?”

    说着,他更是道:“你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写字,每日回去之后练五张大字交给我,什么时候有进步了,我就将这猫儿还给你。”

    “放心,你这猫儿我会好好替你养着的。”

    这话一说完,他带着小太监和橘子转身就走。

    这可把弘昼气的哟,一张可爱的小脸上是半点笑意全无,全是怒气。

    他很少有这般生气的时候。

    他原想上前将橘子抢过来的,可仔细一想,弘时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本就是有备而来,他人矮劲小,根本不是弘时个的对手。

    弘昼转身就回去了缓福轩。

    这些日子,每次他从外院回来脸上都带着笑,笑嘻嘻与耿格格说今日先生又与他说了什么故事。

    今日弘昼一进门,耿格格就察觉到不对劲:“弘昼,你怎么瞧着像不高兴的样子?”

    弘昼气鼓鼓道:“哥把橘子抢走了。”

    耿格格吓了一大跳,可听弘昼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苦着脸道:“……额娘知道阿哥没安好心,可偏偏他这理由,就算你闹到你阿玛跟前去,只怕也无人说他的不是。”

    说着,她试探道:“弘昼,不如你就听阿哥的,每日乖乖练字?这样他无话可说,就会将橘子还给你了?”

    “不。”弘昼心里小算盘打的哐当哐当直响,正色道:“哥可不是什么好人,额娘觉得他会好心指导我功课吗?不过是故意寻个由头将橘子抱走罢了。”

    说着,他更是气鼓鼓道:“就算我每日写五张大字给哥,他肯定会寻这样那样的理由的,说我字写的不好,说我字写错了……哪里会将橘子还给我?”

    对他而言,橘子不仅仅是宠物,更是他的好朋友。

    橘子虽只是猫儿,可平素最喜欢的就是弘昼,每日弘昼在缓福轩时,它就围绕在弘昼身边,弘昼若不在缓福轩,它就乖乖守在门口,一听见弘昼的脚步声或说话声就会摇着尾巴喵喵喵冲过去,更是对着弘昼的裤脚直蹭连蹭。

    弘昼更知道,弘时一定不会好好对橘子。

    对四爷来说,对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来说,连奴才的命都不会放在心上,更别说一只猫儿的命了。

    弘昼觉得拯救橘子一事事不宜迟。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弘昼就想出了对策。

    临近傍晚,弘昼听小豆子说弘时又带着礼物去了诚亲王府,带上从弘历那里拿的五张大字去了外院。

    弘时自六岁时就搬去了外院,如今在外院有个自己的小院。

    弘昼虽已经岁多,却还是第一次来找弘时,只觉得这小院被弘时收拾的像模像样,墙角两棵腊梅肆意开放,一红一黄,相得益彰,满院子都是腊梅的清香。

    而在腊梅树下有个笼子,笼子里正关着冻的瑟瑟发抖的橘子。

    橘子一看到弘昼过来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冲弘昼喵喵直叫。

    养过猫儿的都知道,猫儿是怕热不怕冷,今日天上虽没落雪,可寒风瑟瑟,笼子里就丢了一床破毯子,冻的橘子鼻涕都掉下来了。

    弘昼一看到这一幕,难受极了。

    好在他知道今日是为何而来,强迫自己不去看橘子,只找了个小太监前来问话:“哥了?哥今日给我布置了作业,我拿我写好的大字给哥看。”

    弘时出门带了两个贴身的小太监走了,被留下来守门的小太监并不得看重,面对着近来颇得皇上喜欢的弘昼是半点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回五阿哥的话,我们家主子去诚亲王府了,不如您晚些时候再来?”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弘昼身后的小豆子就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主子难得来一趟,连杯热茶都没喝上,你就要我们家主子回去?有你这么当差的吗?”

    “今日这么冷的天儿,若是将我们家主子冻出个好歹来,你担待的起吗?”

    那小太监连连赔不是。

    弘昼则道:“没事儿,我就在院子逛一逛。”

    说着,他就逛到了笼子跟前,将笼子打开,将橘子抱在了怀里。

    那小太监是欲言又止,低声道:“五阿哥,您这样可不行,主子吩咐过的,谁都不能动这只猫儿……”

    “我知道的。”弘昼将橘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擦去它的鼻涕,道:“我知道哥是为了我好,我也不会叫你为难,只是自橘子到我身边后还没跟我分开过,我陪它玩一会吧。”

    那小太监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好拒绝。

    弘昼先是抱着橘子在院子里玩,后来到廊下玩,最后更说院子里太冷,要去弘时书房里等着。

    小太监不好拒绝,更是喊了嬷嬷前来给弘昼上茶。

    这是弘昼第一次进弘时书房,弘时书房虽比不得四爷书房宽敞大气,却也整洁干净,最引人注意的是书桌旁一整面瓷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弘历喜欢收集印章,弘时则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瓷碗。

    就连弘昼都听说了,每每弘时生辰时,四爷等人送他的皆是四处搜罗的瓷碗。

    如今弘昼略数了数,一整面多宝阁上大概有五六十个瓷碗,有汝窑缠枝纹的,有甜白釉的,有松胚柴窑的……形状各异,应有尽有,瞧着很是养眼。

    弘昼本就是冲着这一面瓷碗而来,当即就低声与橘子道:“橘子,待会儿门一开,我一拍你的屁股,咱们就跑好不好?”

    他也不管橘子听没听懂,手使劲一推,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就接二连响了起来,只怕就连院子外头的人都听得见。

    很快有小太监匆匆推门进来,忙道:“五阿哥,这是怎么了……”

    弘昼面露惶恐,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橘子干的!它平日里很听话的,肯定是今日被冻坏了,就瞎胡闹起来。”

    说着,他轻轻在橘子屁股上拍了一把,哽咽道:“这,这哥还没有回来,我就先走了。”

    他撒丫子就跑了。

    也不知道橘子是方才听懂了他的话,还是见他跑了,所以也紧随其后的缘故,一人一猫皆迈着小短腿,跑的是快极了。

    一直跑到了缓福轩,弘昼更是连忙将橘子抱进房里,更是吩咐小豆子这几日好生照看着橘子。

    小豆子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您放心好了,这几日橘子在哪儿奴才就在哪儿,定不会叫人将橘子捉去的。”

    可说到这儿,他面上也浮现几分担忧,今日他也是在场的,那可是一整面瓷碗啊,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最起码能买下一百个他了:“若是阿哥将这事儿告诉王爷,王爷要您将橘子交出来怎么办?”

    弘昼却是信心满满,道:“不会的。”

    说着,他更是耐着性子解释道:“阿玛是多聪明的人啊,若哥将橘子抱走好好照顾橘子,这事就算闹到阿玛跟前,谁也不会说他的不是,只是那么冷的天,他却将橘子关在院子里,就这样关着,橘子定活不到明儿早上的。”

    “你说,若你心里有鬼,你敢将这件事告诉阿玛吗?”

    小豆子摇了摇头:“奴才不敢。”

    “这就是了。”弘昼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就解气,更是命小豆子去打听打听,若弘时回来了告诉他一声,他还要看更解气的一幕了:“所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将这事儿告诉阿玛的。”

    “再说了,待会儿我还要给他赔不是的,他一个当兄长的,哪里好与我这等小娃娃一般见识?若是这般容人之量都没有,哪里能当世子?”

    小豆子飞快跑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弘昼就带上自己的小金库去了外院。

    等他到了弘时院子时,弘时正站在书房门口气的浑身发抖,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弘时从小就爱好各等瓷碗,开心时看看自己一多宝阁的瓷碗,不开心时候也看看自己一多宝阁的瓷碗,就连前些日子四爷当众不肯立他为世子时,他回来后也是看看自己这一多宝阁瓷碗才好受些……如今,这些瓷碗都没啦?

    弘时从小到大就没这么生气过。

    弘昼要的就是这般效果,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就是要弘时尝尝被人夺去宝贝的滋味。

    他迈着小短腿上前,正色道:“哥,对不起。”

    弘时低头看向弘昼,若一个人的眼神能够杀死人的话,弘昼如今已死了百次千次了。

    弘昼却不以为惧,低声道:“我知道都是我和橘子的不是,只是平素橘子都是很乖的,想必今日是受冻的缘故,所以才会性情大变。”

    “我知道哥你最宝贝的就是这些瓷碗,这些瓷碗也是价值不菲,喏,哥,这是我赔你的,这里头装的都是我的宝贝。”

    “我知道这些东西赔你的瓷碗肯定是不够的,但,但……我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这话说完,弘时还是冷冷看向他,是一言不发。

    还是弘时身后那小太监将弘昼手上的匣子接了过去。

    这小太监就是今日从弘昼手上将橘子抢走的那人,名叫小篷子,装的是一肚子坏水,见弘时久久不说话,便擅自将弘昼手上的匣子接了过去,更低声与弘时道:“主子莫要意气用事,这事儿若闹到王爷跟前,只怕您也讨不到好。”

    “王爷本来最近就对您不是十分满意,还不如趁此机会落个友爱兄弟的名声。”

    说着,他更是掂量掂量了手中匣子的分量,低声道:“奴才掂量着这匣子里头的东西不少,总该值些银子的。”

    弘时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难受的,强撑着道:“弘昼,算了,你还小,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话虽如此,但他却在心里狠狠将弘昼记了一笔。

    他接过小篷子手上沉甸甸的匣子,打开一看,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

    这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五颜六色的石头,玩旧了的拨浪鼓,灶王爷形状的不倒翁……甚至还有一个萝卜形状的泥人,他粗略扫了一眼,全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弘时彻底绷不住了:“你送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没一样值钱的!你收的那么多宝贝了?”

    弘昼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狐疑道:“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送的都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说着,他拿起匣子里的拨浪鼓:“你看,这个拨浪鼓,打从聂乳娘在的时候我就开始玩了,原先每日聂乳娘都会用它哄我睡觉。”

    说着,他又拿起了匣子里的灶王爷不倒翁:“还有这个不倒翁,我和哥哥有个一样的,先前我们最喜欢比谁的不倒翁摇的时间更久些……”

    他絮絮叨叨说着,仿佛每一个礼物都舍不得似的。

    其实吧,他倒是也没说错,这些礼物他曾经是挺喜欢的,如今却是玩腻了,想着赔礼道歉总得拿些东西吧,便将自己玩腻的玩具一收,全部打包给弘时送了过来。

    如今弘时一听他说话脑门子都是疼的,将匣子往他手里一塞,道:“拿着你这些破烂,滚蛋吧。”

    得勒,弘昼连这些‘破烂’都不想给弘时,匣子一拿,就回去了。

    谁知好巧不巧,弘昼刚回去缓福轩,就见着小顺子等人候在廊下。

    这是四爷来了?

    弘昼将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捧着匣子走了进去请安:“阿玛。”

    四爷面上仍带着几分疲色,想必尚未从中年丧女的伤痛中走出来,如今微微点头,只觉得有些不对:“弘昼,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弘昼囫囵将方才的事道了出来。

    他当然是捡了重点来说,委屈巴巴道:“……虽说是橘子不小心撞翻了哥的多宝阁,可阿玛,橘子向来乖巧,若不是冻狠了或下坏了,哪里会这样子?”

    说着,他是更委屈了:“我是诚心给哥赔不是,还带了好多我喜欢的宝贝,可哥却说要我拿着我的‘破烂’滚蛋。”

    他凑到四爷身边,低声道:“阿玛,方才哥的样子真的好可怕!”

    四爷没有接话。

    在他最开始听说猫儿将弘时的多宝阁撞倒之后,就想着开了库房再送给弘时些好东西,但听到最后,他却是皱皱眉头道:“弘时当真这样说的?”

    弘昼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可怜道:“对,若是您不相信,可以问问小豆子。”

    “若是您连小豆子也不相信,可以将哥喊来问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四爷怎会不信?

    这些日子他虽伤心,却不是光顾着伤心,也不忘盯着弘时的动作——弘时与诚亲王府的弘晟来往的愈发密切,为了讨好弘晟,可以说是一掷千金都不为过,十一岁的他甚至都学会出入烟花之地了。

    他道:“我知道了。”

    弘昼却还嫌不够乱,低声道:“阿玛,您说哥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我也想好好念书,好好写字的,只是,只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他正做戏做的正起劲儿,门外却传来了梅儿的通传声:“王爷,吉祥姑娘来了,说是年侧福晋不大舒服,想请您过去看看了。”

    自年侧福晋害的耿格格早产,在雪天儿里被四爷罚跪一次后,就变得老实了许多。

    四爷刚点点头,耿格格就含笑道:“王爷快去看看年侧福晋吧,年侧福晋身子一向不大好,如今身子不舒服,正是需要王爷陪着的时候。”

    四爷对她的懂事很是满意,起身道:“那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不管何时,年侧福晋都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四爷是与王府中的老大夫一起到了年侧福晋院子的。

    四爷一进屋,就看到了年侧福晋苍白着一张脸,锦瑟端着一碗牛乳燕窝粥在一旁轻声劝道:“……您多少吃一些,若是什么都不吃,身子哪里受的住?”

    锦瑟见四爷来了,连忙退了下去。

    年侧福晋眼里噙着泪,柔声道:“王爷。”

    四爷上前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怎么不吃东西?你身子本就弱,若是不吃东西,哪里受得住?”

    说着,他更是扫眼看向一旁的老大夫:“先诊脉看看吧。”

    这老大夫姓陈,曾是紫禁城中的太医,自四爷开府后就在王府中当差,医术很是了得。

    他上前细细号脉,却是神色微变。

    四爷的心也提了起来。

    过了会,陈老大夫才站起身道:“恭喜王爷,恭喜年侧福晋,年侧福晋这是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这话一出,四爷微微愣了愣。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年侧福晋雪天一跪,是彻底伤了身子,紫禁城中的太医不知道来过多少次,可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年侧福晋这辈子难有身孕。

    渐渐的,他也就熄了这个指望,之所以没拦着年侧福晋每日请大夫吃药,只是想着给年侧福晋留个希望而罢了。

    年侧福晋神色微变,手轻轻搭在小腹之上,颤声道:“这,这是真的吗?”

    陈老大夫含笑道:“老夫行医四十余年,若连喜脉都能号错,那也无颜在京城行走了。”

    顿了顿,他又道:“虽说年侧福晋已有身孕,可您底子弱,有孕前个月该卧床休养,切莫劳心伤神,老夫再为您开一副安胎药喝着,瞪着个月之后再下床走动……”

    他仔细交代了许多。

    四爷很快缓过神来,一直含笑握着年侧福晋的手。

    自怀恪郡主没了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笑。

    年侧福晋看到这笑容,宛如吃了蜜一般,甜到了心里去了,只觉得自己肚子里这孩子对四爷来说是不一样的。

    等着陈老大夫走后,年侧福晋就靠在四爷肩头说话:“……妾身自嫁给王爷后就一直盼着能给王爷生个一儿半女的,后来妾身不懂事,作茧自缚,伤了身子,好在老天爷开眼,终于叫妾身怀有身孕。”

    说着,她更是柔声道:“王爷,您说妾身这一胎是儿还是女?”

    四爷握着她的手道:“是儿是女无所谓,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出生,健康长大就够了。”

    他拍拍年侧福晋的手,道:“大夫说了你该多歇着,你这刚喝了药,早些睡下吧,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雍亲王府中旁的女人不知道四爷的野心,但年侧福晋却是知道的,甚至为此还替四爷与二哥年羹尧牵线搭桥,她知道如今到了年关,四爷多的是事情要忙,便乖乖靠在软枕上,道:“那妾身等着王爷回来。”

    等着四爷前脚刚走,后脚锦瑟就进来要服侍年侧福晋睡下。

    可年侧福晋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只摆摆手,将屋内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低声问锦瑟:“庄子那边可都处理干净了?王爷的性子你应该也清楚,若叫他知道郡主之死是我动的手,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锦瑟嘴角含笑,声音压的低低地:“主子放心好了。”

    “您就算不相信奴才,也该相信二爷才是,这事儿二爷做的悄无声息,甚至还找擅模仿字迹之人替怀恪郡主留下一封遗书,别说王爷没有怀疑,就连李侧福晋都没有怀疑。”

    说着,她仔细替年侧福晋掖好被角,含笑道:“您这一步棋走的好极了,前脚阿哥骂了五阿哥,王爷定对阿哥失望透顶,如今知道您有了身孕,方才连奴才都见着王爷脸上满脸笑意。”

    “如今您什么都不必想,只管养好身子,替王爷平安诞下小阿哥就是了。”

    “王爷爱屋及乌,以后咱们小阿哥是个有福气的,定会被王爷立为世子的。”

    她从来都知道自家主子聪明,如今怀恪郡主没了,李侧福晋自乱阵脚不说。

    就连没了助力的阿哥也着急起来,这人啊,就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错,更不必说阿哥本就不聪明,如今是愈发糊涂,日益惹得王爷厌弃。

    前有蠢笨糊涂的长子,后有出身尊贵的幼子,诊出幼子时正好是四爷历经丧女之痛时,便是傻子都会偏向幼子的。:,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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