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城西念慈园。
天气非常的应景,没有太阳,被乌云遮蔽,隐隐有下雨的迹象。
郑殊一身黑色西装站在郑富源夫妻的墓碑前,将一束白菊放在碑下。
他看着上面的照片,望着那跟上辈子爸妈一模一样的面容,让他恍惚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夕何处的错位感。
穿越这三个多月,郑殊有时候会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顶替着原主的身份。
明明他俩长得一样,背景也类似,父母都是熟悉的,那是不是有可能连人其实也是同一个?
他只是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以至于害怕落到梦里的结局,所以开始反思,幡然醒悟,开始珍惜身边重要的人,也看清那些簇拥下的虚伪?
可惜他无法求证,也没人能给他答应,只能望着墓碑暗暗请求。
若他们是同一个人,那么感谢爸妈在天有灵,保佑他这个不孝子突然开窍今后携手另一半,一路顺遂地走下去。
若不是,那么也请原谅他的鸠占鹊巢,他会带着原主的记忆,以这个身份过好这一生。
他深深一叹,朝着墓碑恭敬尊敬地鞠了三个躬。
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郑殊转头,俞斯年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郑殊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闷闷道:“这个世界上,我的亲人只有你了。”
“嗯。”
“咱俩一定得好好的。”
“嗯。”
郑殊勾住俞斯年的手,两人牢牢地握在一起。
身旁传来一声低泣,他俩一同看过去,俞茴雅已是泪流满面。
“妈……”
“秦老师走的时候,我没回来,郑先生去世的时候,我也没送他一程,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他们……”
郑夫人离世之时,郑殊五岁,那时候的俞茴雅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很差,应激反应非常严重,别说上飞机,就是疗养院也离不开。
而郑富源就算逝世也没想过将俞斯年的身世告诉别人,就更不可能让俞茴雅回来,俞斯年作为郑殊的另一半,操持了他的身后事,也就够了。
俞斯年安慰道:“您也是身不由己,伯父……爸妈会谅解的。”
“我知道,我就是难过,那么善良的人,却离开的那么早,反倒是……活得好好的。”她接过郑殊递过来的纸巾,按了按脸上的泪痕。
这个问题俞斯年不只想过一次,但世间智者无数,华夏数千年,却从无一人能解,最终唯有靠自己,讨一份延期25年的公道。
俞茴雅也只是感慨,并没要求答案,她回头看着两人,笑了笑,“阿殊,斯年,我想跟秦老师和郑先生说说话。”
郑殊点头,“那我们附近走走,秦伯,你陪着妈吧。”
“好的,少爷。”秦伯抬头望了望天色,叮嘱道,“你们不要走远,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
南方的雪,常常伴着雨
遥的海王琴,又湿又冷。
“好。”
这块墓园在山林环抱间,对着水,就算是萧瑟的冬天,灰蒙蒙的天气,也是群山起伏,犹如水墨着笔,浓淡相应,风景优美,所以价格也高。
现在并非清明,也不是大年初一,所以来这里的人很少,两人结伴沿着石板路往前走,倒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一阵风吹来,郑殊缩了缩脖子。
俞斯年回头,“冷了?”
“还好,就是手冷。”郑殊为了表示尊敬,特地选了一套肃穆的黑西装出来,可惜羊毛比不上羽绒服抗冻,让他彻底成了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男人。
俞斯年也只穿了一件外套,不可能脱下来给他,便问:“回去?”
“不要,你给我暖暖。”郑殊将手递了过去,俞斯年没有犹豫,握住之后顺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兜里,包裹住。
郑殊顿时弯了眼睛,“好了,现在我的心跟手一扬是火热的。”
俞斯年扬起唇角,没理会他的贫嘴,就着远山的风景,他说:“阿殊,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
“什么?”
俞斯年斟酌着提起来,“你爸这边的亲戚我都见过,但你妈那边似乎从没听你提起,连爸去世的时候他们也没来。”
“你没问过秦伯。”
“问过一句,但他说已
经断了关系,我就不好多说了。”
郑殊闻言也摇了摇头,“那我就更不清楚了,反正从小就没有妈那边的记忆,不过我爸倒是说起过,我妈当年是不顾家里,硬要跟他在一起的。”
俞斯年微微惊讶,但很快恍然恢复了平静。
郑殊回想着记忆,继续道:“我妈家里是搞艺术的,比较高雅有品位,不太看得起暴发户。可惜我爸恰恰是从无到有,刚刚发迹的那种人,手里也没多少钱,所以门不当户不对,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我妈要是跟着我爸肯定得吃苦。”
俞茴雅叫郑夫人为秦老师,就是因为跟着她学过一段时间的画,听俞茴雅的描述,那是一位非常优雅温柔的女士,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典雅的美,有良好的家教,显然出自书香门第。
俞斯年说:“但你妈的眼光很好,郑先生豁达睿智,高瞻远瞩,而且……非常专一。”
“是啊,你看我妈走了那么多年,我爸也没想过给我找个后妈,我再不争气,再败家,也没有突然出现个兄弟姐妹来争遗产,就知道他俩是真爱了。其实要不是为了高龄生我,我妈估计也不会那么早走。”
郑殊将挡路的石子给踢掉一边,继续说:“刚我回想了一下,其实秦家也不是马上就断了联系,早之前听我爸提过一嘴,曾经有一此,万煌资金短缺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是我舅舅私底下给我爸投资过一笔钱。”
“舅舅?”
“嗯,我妈有个哥哥,靠着这笔资金我爸才能缓过气来,然后万煌越做越大,越做越顺。”郑殊望着远处的山脉,思绪和记忆一点一点地被拉远,模糊的印象却慢慢清晰起来。
遥的海王琴“既然这样,他跟你妈关系应该还不错,那怎么会断了?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位舅舅后来就杳无音信了,我爸打听过,似乎在我妈离开秦家不久,他是跟我外公也闹了矛盾离家出走,然后再也没出现过。这段记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偶然间提起来,你不说,我还忘了……?
想到这里,郑殊一顿,自顾自地笑起来。
俞斯年疑惑地看他,“怎么?”
“没什么。”郑殊摇了摇头,“我突然间想明白了,不管是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其实都是我吧?既然记忆连贯,也不必纠结那么
多,反正都是我的人生。”
这话倒有点哲理的韵味,但没头没尾的跟郑少爷的画风不太搭。
“对了,斯年哥。”
“嗯?”
“你喜欢孩子吗?”
俞斯年一愣,“什么?”
“我在想要是你喜欢的话,咱们可以领养一个。”
俞斯年不明白前头还在感慨人生,这会却突然间跳到孩子身上去了,跨度也未免太大,饶是见惯风雨的俞董也没反应过来!
良久,他问:“你想要?”
其实郑家家大业大,郑殊想要个继承人也无可厚非,只是才二十多岁,想得是不是太远了些?
俞斯年面露疑惑,但突然他停住脚步,想到一个可能——难道郑殊在外头有了私生子?
这个设想一出,让他的眉头狠狠皱起来,心也跟着重重一沉,谢敏达前车之鉴,让他觉得非常有可能。
他现在只想把口袋里的那只手给扔出去。
“没,我就是想栓住你。”
俞斯年:“……”他的心还没掉下谷底,手上也还没付之行动,就被郑殊这角度清奇的答案挂在空中不上不下,顿时哭笑不得。
他由衷问:“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脑回路怎么这么奇葩!
郑殊摇头,“没有,我就是突然间想到,一般家庭都是稳定的三口之家,孩子能成为父母感情的纽带,让双方更有责任,对家庭更有归属,你觉得有道理吗?”
俞斯年点头,“有道理。”
“那……”
“但我已经有个孩子了。”俞斯年道。
郑殊一懵,“啊?什么时候?”
“四年前。”
郑殊震惊,眼睛慢慢瞪大,声音都变了,“四年前?那,那不是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就有了?”
俞斯年平静道:“对,结婚的时候有的。”
郑殊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斯年哥,你是不是在骗我,否则怎么从来没见你说过?那孩子呢?从哪儿来的?你领养的,还是你私生的
?”说到最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俞斯年抬了抬眼镜,看着陷入几乎慌乱中的郑殊,淡定道:“婚姻自带。”
郑殊表情一滞,接着脸上浮现一个个问号。
“就
遥的海王琴在面前。
郑殊:“……
“年纪不小,问题一堆,令人非常头疼。”俞斯年用深意的眼神看着他。
郑殊:“……”靠,原来说的是他!
“我们回去吧,好像下雪了。”俞斯年没去看郑殊快要风化的表情,他伸出手,感觉到了掌心的冰凉,天气预报很准,说下雪就下雪。
不过南方的雪湿度太高了,带着寒气,落在脸上很快就融化,只留下透心的凉意。
俞茴雅发来消息,说她们已经返回了车里,于是俞斯年朝山下的路走去,还若无其事地冲着郑殊招呼了一声,“阿殊,走了,妈他们已经下山了。”
郑殊站在原地,原地磨了磨牙,一整个不高兴。
居然占他便宜!
他看着男人挺拔颀长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接着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一转,嘴角缓缓地扬起。
这么想当他爹……呵呵。
他迈开脚步就朝俞斯年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道:“爸爸,郑宝宝走不动了,你等等我呀!”
俞斯年身形一顿,还来不及为这一声称呼震惊,就感觉到背后陡然增加的重量,压得他膝盖一弯,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一同栽倒。
他憋了憋气,“阿殊,下来!”
郑殊搂着俞斯年的脖子,挂在人背后,掐着嗓子耍赖道:“不要不要,我是你的问题宝宝,要爸爸背,要背要背就要背!”
“别闹!”俞斯年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抬手往后拖住郑殊的屁股。
郑殊借力往上一蹬,在俞斯年的背后扒得更加稳当,甚至将嘴巴凑到俞斯年的耳边,吹了吹气,用暧昧的声音说:“亲爱的,刚八嘚,你这才30岁,这要是背不动你可爱的宝宝,以后到床上你可怎么办?”
俞斯年:“……”他听着那混乱的关系,加上伦理背德,耳朵瞬间红了,简直让他浑身僵硬,脚步难
以迈开。
他非常后悔开方才那个玩笑。
郑殊见此,更来劲了,故作体贴道:“行不行啊,俞爸爸?你要是背不动的话,换宝宝来背你也可以,谁叫你年纪大了呢……”
谁年纪大了?
什么行不行?
郑小殊,你胆儿肥了?
俞斯年的脚步陡然加快,义正言辞地拒绝,“不用。”
郑殊趴在他背上,闷闷笑起来。
男人啊,年纪也是永恒的痛点。
拜郑殊的言语刺激,他们赶在下雪前回到了车里。
外头的雪淅淅沥沥地飘着,有点吝啬,但已经算是南方难得一见的雪景了。
“真漂亮。”郑殊看着车窗外,带着稀罕道,“要是一直下就好了,明天就能堆个雪人玩。”
秦伯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落在玻璃上的雪沫子被雨刮器刮到两旁,很快化成了水,便笑道:“今天的雪太小了,积不起来,不过看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可能会下大雪。”
“怪不得最近这么冷
遥的海王琴,斯年哥,你上班的时候得多穿点。”
俞斯年背着郑殊跑了一路,在俞茴雅的揶揄下已经热得脱了大衣,现在正用手机查看邮件,回复重要的工作,闻言点了点头,“好。”不过说到这里,他忽然记起来,“对了,阿殊,我有个朋友要来拜访,顺便来看望一下妈,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郑殊意外,“朋友?”
俞茴雅问:“是宇峰吗?”
“嗯。”
郑殊似乎有点印象,“哦……就是那听起来很厉害的学长?现在给你的公司当总工程师的那位?”
俞斯年点头,“是他。”
“行呀,斯年哥你定就行,我都可以。”郑殊一脸开心,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请朋友来家里做客,放心,那天我一定好好招待!”
俞斯年宛然,“那就这周六吧,下周他要回京市。”
“好。”
虽然都说天气预报不准,但那是偶然现象,一般
还是挺准的。
周五一早天色就很暗,临近中午的时候开始下雪,起初很小,等过了午后就越来越大,从写字楼的玻璃往外看,竟然有种鹅毛翻飞的厚重感,视野里全是一片灰扑扑白茫茫。
美好周末前最后一天,本来就带着一点浮躁和迫切,如今看到这场雪景,大家更是无心工作,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拍照发视频,用来填充九宫格。
S市的朋友圈顿时被大雪刷了屏,南方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以各种各样的浮夸姿态打卡,让来自北方的人分外不解。
俞斯年端着笔记本从电梯里出来,经过大办公室,就看到总裁办的姑娘们纷纷趴在染了雾气的玻璃面上,用手指创作各种可爱的图画,表情包,或者各种艺术字,嬉嬉笑笑,打打闹闹,应着窗外的大雪留下一张张自拍照。
非常的嗨,已经忘了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咳咳……”艾玛跟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
下一瞬,总裁办员工集体回头,一见到俞斯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讪笑着打招呼,“俞董。”
还没反应过来的也被身边的同事扯了一把衣角,然后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晃动鼠标或敲击键盘,把长时间没动已经呈现屏保模式的电脑纷纷打开,欲盖弥彰地忙碌起来。
俞斯年看着玻璃墙外的天气,非常的暗沉,他问:“现在几点了?”
艾玛看了眼手表,“3点50分。”
“那就下班吧,工作能带回家的带回家,不重要的放下周做,天气不好,都早点回去。”
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大办公室里立刻传来一阵欢呼声,“欧耶!谢谢俞董!”
俞斯年点点头,然后回自己的办公室,很快外头的总裁办开始沸腾起来,关电脑的关电脑,收拾桌面的收拾桌面,嘻嘻哈哈喜笑颜开地准备提早迎接周末。
艾玛将这个指示传递给整个公司,即使身处20层顶楼,也能感觉到每一层每个部门的兴奋。
(touwz)?(com)遥的海王琴市中心平时下班就堵,恶劣的天气更是堵上加堵,能提早两个小时下班,直接完美地避开了高峰期,谁不高兴?
有些还不忘发个朋友圈嘚瑟一下,收获
了一圈羡慕嫉妒后,才心满意足地拎包离开。
艾玛推开门,俞斯年头也不抬道:“你要是没事,也下班吧。”
“那您年会的预算麻烦先审批一下,财务等着放款。”她从办公桌上抽出一份文件夹,递了过来。
万煌的员工不包括分公司,光S市总部就有上千人,吃吃喝喝加上场地活动就得上百万,再加上奖品礼品,费用不低。
年底事情多,行政部也不敢对老板多催促,只能请总秘提一提。
俞斯年接过文件夹,粗粗一看,正要拿起笔签了,手机突然震了震。
他瞥了一眼,来自郑殊的消息让他下意识地顺手点开来。
郑殊:[斯年哥,给你看看我的大作!]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照片。
不管是上班族,还是躺赢族,大朋友还是小朋友,面对雪,大家是统一的激动,纷纷就着这个背景,拿起自己的手指头在玻璃上展现绘画技能。
不知道是太无聊了,还是“艺术家”的基因作祟,郑家这栋别墅的玻璃门窗上,被郑殊一连画了十多个Q版小人。
虽然看起来寥寥数笔,但是那神态表情却相当到位,凡是见过俞斯年的,准能对上号。
睥睨的,不屑的,冷脸的,尴尬的……各种各样都有。
俞斯年看着宛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丰富的表情,却在郑少爷手下被夸张地表现出来。
小的玻璃窗受场地所限,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大一点的玻璃窗,除了俞斯年外,郑殊不要脸地又把自己添了上去。
不过受光线影响,笔画又太多,没有放大的照片俞斯年一时半会儿看不清是什么动作,于是手指按着屏幕微微张开。
“……”
郑少爷别的本事没有,但隔着老远挑逗他神经的技能却是满格的,每天总会有“惊喜”等着他。
他本来已经忘了在墓园背着人被喊了一路爸爸的事,结果又记起来了。
这还不算,场景一换,放在床上,两个Q版小人似乎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然而旁边的配字还是——哥哥,不要!
这让他不由想到那天晚上,混小子隔着被子对着
他喊爸爸,在他义正言辞的反对之下,才换成了哥哥,嗲嗲的夹子音,一边往他耳朵呼气,一边拿脚穿越两条被子勾他,闹得他差点抱着被子跑客房去睡。
他真的很想问问郑殊,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
俞斯年:[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郑殊:[这是咱们房间的玻璃窗。]
俞斯年:[赶紧擦了!]
郑殊:[不要,我画了好久呢,你回来擦呀~]
这是有多无聊?俞斯年无言以对。
郑殊:[哥哥~你现在做什么呢,
遥的海王琴下这么大的雪,不想提早下班回家亲亲你的小可爱吗?]
不想。
俞斯年心说。
但还是口是心非地拿起手机拍了一张文件照片过去。
俞斯年:[万煌的年会,你想参加吗?]
郑殊:[以什么身份呀?]
俞斯年:[大股东。]
郑殊:[不要,这个头衔不好听。]
俞斯年心说事儿还挺多,便问:[那想换什么?]
郑殊:[董事长他老公!]
俞斯年嗤了一声,[我可以预留一个董事长夫人的位置,你要不要?]
郑殊:[……没别的了?]
俞斯年:[没了。]
郑殊:[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俞斯年勾了勾唇,心情跟窗外的天气完全相反。
站在办公桌后,等老板签字签了老半天的艾玛:“……”
陛下,究竟是哪个妖精让您无心国事?您忘了苦苦等候的老臣了吗?
您这笔已经拿了很久了,倒是签啊!
“咳咳……”她终于又清咳了一声,今天的嗓子不太好。
俞斯年翘起的嘴角往下一扯,抬起笔就快速地签下了名字,然后推了推眼镜,问道:“年会上是不是有抽奖环节,有什么奖品?”
“跟去年差不多吧,设了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阳光普照奖,平均
下来大概每人300左右。”
“把额度再往上提20%,作为今年的奖励。”俞斯年在旁边备注了一下。
艾玛眼睛一亮,心说可真大方,看来心情很好。
“好的,我立刻传达下去。”
办公楼里很快都走了,俞斯年看着这大雪,忽然也产生了一丝倦怠。
这时,郑殊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同样是玻璃窗上的画,但这次……画风和表现形式与他的完全不同,线条细腻柔美,带着一丝浪漫主义的写实风。
两个青年笑着靠在一起,眼里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这是……
俞斯年愣住,[我妈画的?]
郑殊:[是啊,妈画得也太好了,你看像不像咱们?]
说着,他又拍了几张照片,只见俞茴雅披着披肩,指尖触摸在客厅的大玻璃门窗上,慢慢地勾勒出线条,脸上是一片恬静淡然,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很温暖。
俞斯年看了很久,恍惚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谢章闯进来之前,她也是这样安静又美好地对着画布,笔下流泻出自由的灵魂。
[阿殊,能拍个视频给我吗?]
郑殊没有拍,而是直接敲了一个视频通话过来。
俞斯年接了,然后就传来郑殊嚷嚷的声音。
“妈,这里还能画,我要一副斯年哥亲我的。”
俞斯年:“……”
俞茴雅笑了笑,“怎么,他不亲你吗?”
“
遥的海王琴他就是块木头,让他亲我都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还不情不愿的,所以您赶紧帮我画一幅,就让所有人看看他是怎么死皮烂脸地想亲我,我都不屑一顾。”
俞斯年:“……”郑小殊,你可以的!
俞茴雅捂嘴一笑,“好呀,亲哪儿?”
“当然是嘴巴啊,要那种霸道总裁风的,壁咚一下,就像这样。”
镜头晃了晃,也不知道郑殊做出一个什么奇怪的动作,俞茴雅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忍笑着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br/>“嗯嗯,反正斯年哥不在,随便咱们画,等他回来了,一擦就完事啦!”
俞茴雅于是重新面对着落地的窗玻璃,一边画一边思考动作,还学着郑殊比划了一下,那认真的模样让俞斯年心情变得非常复杂。
就如他花了不知道几年才慢慢地从那天的阴影中走出来,直接受到暴虐殴打的俞茴雅更是陷在了反复的噩梦中。
那跳跃的舞者被暴力撕毁,染上了血,鲜艳的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带来绝望窒息的色彩,成为一道触之即痛的伤痕,让她从此再也拿不起画笔。
哪怕精神稍微好一点,有时候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随手涂抹,也会很快地被应激撕毁。
俞斯年都快忘了母亲画画的样子,却没想到在今天,居然会在玻璃门上那么开心地作画。
他的喉咙突然有点堵,“阿殊。”
“嗯?”
“你是怎么说服她,让她跟你一起画?”
郑殊想了想说:“我没说服她,就是我自个儿在那玩的时候,妈突然过来帮我补上的。”
镜头切换回来,郑殊看到俞斯年微微一愣,于是笑道:“斯年哥,你真笨,这是在雾气上画的印子,条线是会慢慢消失的,妈看我忙活了半天,这边画完,那边消失,不忍心之下才顺手帮我把线条重新描上去,这一来二去,不就一起玩了吗?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水平一下子高出了两个档次,看看她的,再看看我的,唉,这就是差距啊!”
原来如此,竟然就这么简单。
俞斯年看着镜头前朝他笑嘻嘻的青年,心底忽然好似开了一个口子,有暖流泊泊涌出来,浸润着整个心脏,又酸又甜,让他想哭又想笑。
他忽然想起俞茴雅的话,心有阴霾的人总会被阳光所吸引。
这不仅说的是俞斯年,也指俞茴雅。
而郑殊就是他的小太阳。
“阿殊。”
“嗯?”
“我想下班了。”
郑殊一听,眉毛都扬了起来,“这么早,你是准备来擦我的画吗?放心吧,卧室里的没人补,早就消失啦!”
不知为何,俞斯年听到这话突然
觉得有点可惜。
“我只是想见你。”他说。
郑殊闻言呆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想下班。”
“不,下面一句。”郑殊紧紧地盯着俞斯年,“你别
(touwz)?(com)遥的海王琴告诉我你忘了,那我会生气的,哄不好的那种!”
俞斯年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想见你。”
他微微一笑,然后挂了视频,接着立刻关了电脑,收拾了东西,背上背包就离开了办公室,脚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
俞斯年自从进入职场之后,就以成熟稳重自居,对任何幼稚的行为敬谢不敏。
然而没想到,他还有拿着铲子冒着雪,陪人在外头堆雪人的时候。
“这是你,一号的雪人,这是我,二号雪人,你同意吗?”
郑殊带着耳罩和帽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举着铲子点了点两个并排的雪人。
俞斯年看了看,评价道:“感觉二号看起来更大一点,这不符合实际吧?”
“这是家庭地位的象征,你有意见?”
那哪儿敢有?
俞斯年点点头,放弃争辩,“行,你说了算。”
郑殊踩着雪地靴,绕着这俩雪人,似乎有些不满意,“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不够亲密,我本来想把他们的双手合成一个爱心形状。”
俞斯年嘴角一抽,“阿殊,这是雪,不是橡皮泥,恐怕凹不了造型。”
“是说,所以他们离太远了,斯年哥,把你那个推过来一点。”郑殊指挥道。
俞斯年看了看,建议道:“我感觉推你那个更稳一些,一号的脑袋似乎要掉下来了。”
然而郑殊一口拒绝,“不要。”
“为什么?”
“每次都是我靠近你,能不能你主动一回?”郑少爷理直气壮地问。
还能这么算?俞斯年表示无语。
“当然,你不铲过来也行,回头回了房间,那就自觉
一点补上。”郑少爷永远有层出不同的想法,让人招架不住。
闻言,俞斯年不再废话,拿起铲子就把象征自己的雪人小心翼翼地给推了过去,生怕掉了脑袋,一直到紧紧挨着,他才松了口气。
郑殊翘了翘嘴角,把铲子倒过来,用柄在地上画出一个爱心,围绕着两个在雪中依偎的雪人,还分别在每个雪人前面写上了名字——俞斯年,郑殊。而中间的空档,他写了一个充满小心机的lve。
从左往右看过去,就是俞斯年lve郑殊。
俞斯年瞄了好几眼,没发表任何评论,默认了。
郑殊写完,然后扛起铲子,一把拉过男人挽住胳膊,对着别墅里面喊道:“妈!”
俞茴雅正坐在客厅里看书,闻言推开窗户,笑问:“怎么了?”
“给我们拍张照,要拍好看一点,亲密一点,恩恩爱爱的那种,多拍几张。”
“好,那你们往这边看。”俞茴雅拿出手机,摆好角度,接着往不太自在的儿子那里瞧了瞧,提醒道,“斯年,你笑一笑,把头往阿殊那里靠一下。”
俞斯年觉得自己提早下班是个错误,陪郑殊胡闹还不如多看几份文件,但是骑虎难下,只能勉强地扯出笑容。
“来,1、2、3!”
俞茴雅放下手机,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郑殊一把将铲子丢给俞斯年,然后蹭蹭蹭跑进别墅,“妈,发给我发给我,我要炫在朋友圈里。”
俞斯年看着那凑在一起兴致勃勃挑选照片的两人,忽然记起了不知道是谁的话——当婆媳和谐,那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此刻显然非常应景,他只能摇了摇头,认命地拿着两把铲子走向别墅。
但是,迈了两步之后,他又停驻脚步,回头望着那风雪中被爱心包围的雪人,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快门,定格,之后若无其事地往别墅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