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凉如水。
季华秋蹲在树旁,仰着头看着乔青羽。
乔青羽站在他前面，皱着眉低头看他。
双尾猫的利爪偶有白光闪烁，似是在凝聚力量,它看看季华秋又看看乔青羽，身子压低，自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怪调。
没有人理它。
甚至没有人看它一眼。
长尾重重地打在地上，尘土飞扬,不小的声音并没有换来关注，双尾猫绕着这俩人走了一圈，破天荒地有了点荒谬感。
天地宽广，这两个人却自成了一个小空间,无声又决绝地与周围一切隔离，任谁都不能打扰到他们。
换言之，它被无视了。
双尾猫：“……”
不生气、不生气、不就是被无视了吗有什么好生气的？有什么——该死的还从未有人敢无视它这么高贵漂亮的猫！
【季、华、秋。】
双尾猫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季华秋脑海中响起。
【你在干什么！】
【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人给你骗出来不是让你来发呆的！】
【你对得起、对得起我失去的初吻吗？！！】
在注意力最为集中、完全顾不上外界的时候,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在脑海中炸裂,那效果，堪称天崩地裂。
季华秋呼吸骤然急.促,他的手不知何时握成拳，在将一把鲜嫩绿草拔根而起之后，那仿佛要从嘴里直接跳出来的心脏，才渐渐安稳下来。
他强压下愤怒，缓慢而冷淡道：【别突然那么大声。】
【我正在努力攻略乔青羽，】眉心不自觉地皱起,季华秋反问道,【你到底希不希望我尽快完成攻略任务？】
双尾猫：【我当然希望啊喵，但是——】
【嘘，统,你知道的，乔青羽很难被攻略，】季华秋柔和了声音，【我会尽快，哪怕只是为了报你初吻的仇。】
双尾猫安静了下来，两条尾巴在地上甩啊甩。
季华秋的视线在双尾猫的尾巴上一停，看了好一会儿，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感觉，系统真的有点像猫了？
乔青羽眼底一片幽深。
季华秋那一系列的眼神变化还在他脑海中回荡，惊愕、怔楞、愤怒、压抑，还有那不大明显、却又真实存在的怨气。
这绝不是因为和自己“对峙”而冒出来的情绪，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像极了熟睡时被突然叫醒从而攻击力爆表的银羽鸟。
突然，叫醒？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乔青羽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双尾猫身上。
恰好季华秋也在看着双尾猫，眼底的怨气似乎比刚刚凝实了一些。
乔青羽想，他大概猜对了。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双尾猫和季华秋大概能通过大脑/精神/心灵进行沟通。
哪怕是那些在灵
兽山上日日夜夜与灵兽打交道的修士大能，都做不到这一点。
果然，季华秋和那只双尾猫的关系并不差，或许可以说非常好。
他的身上也藏着秘密。
当然，还有那只双尾猫。
果然，他的小师弟选中的道侣，又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个人，现在还不是一个阵营的。
还有敌对的机会。
这么想着，乔青羽缓缓开口，“季华秋。”
他的语气依然毫无波澜，“你到底有什么事？”
季华秋仰头看他，眼底是朦胧的雾气。
“乔青羽，”他喃喃道，“你能蹲下吗？”
“仰起头看你，好累啊。”
乔青羽扭头就走。
季华秋抓住了他长袍一角。
“季华秋。”语气冷然，很有些不耐。
季华秋的指尖发颤，“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和阿远……我该怎么办……？”
“我应该留下吗？还是、还是说……我应该离开……？”
“我和阿远……那些过去……都是假的吗？还有那些喜欢、那些……”
乔青羽猝然转身，他低头，直直地看着季华秋。
眼神锐利而冷漠，带着强烈的杀伤力，让季华秋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也收回抓住乔青羽衣袍的手。
“季华秋，你脑子有病吗？”乔青羽嘲讽地勾唇，“你来找我说你和小师弟的事？”
“你想请我帮你？哈。”他古怪地笑了一声，眼底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漆黑的长发无风自舞，像极了话本里美.艳逼人的索命恶鬼，他压下声音，“我只会——”
长剑铮铮，自乔青羽的腰侧一点一点拔出，银白色的剑身在月夜下，反射着阴冷的寒光。
“——杀了你。”
哄！
杀气像炸了一样，在顷刻间笼罩了季华秋。
季华秋错愕地看着乔青羽，浑身颤.抖。
乔青羽轻蔑道：“滚远点。”
“哐当——”
长剑并未彻底拔出，就回到了剑鞘。
乔青羽的身影已然远去。
仿佛还笼罩在那股极致的杀意下，季华秋全身颤栗，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涌出。
却在乔青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的时候，倏地笑出。
那笑声越来越大，为避免笑声飘得太远，季华秋干脆伸手捂住了嘴。
这一幕其实有点可怖。
月色下，一个人捂着嘴大笑，眼眸里却分泌着泪水，身体还在不断地颤.抖，不时撞到旁边的树，活脱脱一个疯子。
双尾猫都吓懵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围住他的脑袋，避免季华秋真的撞傻了。
【你没事吧？】双尾猫胆战心惊地问道，【不就是又失败了吗？没关系的，咱……】
话未说完，就被季华秋大笑着打断，“谁说我失败了？”
双尾猫条件反射道：【乔青羽都说要杀了你。】
【那他动手了吗？】季华秋反问道。
双尾猫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喃喃道：【……没有。】
【我赢了。】
季华秋扶着树，缓缓站了起来。
乔青羽说要杀了他，却没有动手。
在他去找他控诉他最亲爱的小师弟之后。
乔青羽，你的怒火，是被人挑衅上门的嫉妒、不甘和恼怒，还是被背叛的失望、厌倦和反感呢？
季华秋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注定不会得到答案，起码现在不会，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夜晚凉风徐徐吹过，季华秋重复道：【我赢了。】
今天乔青羽没动手。
那日后乔青羽就更不会动手。
所以，是他赢了。
【你明天继续去找他。】
【他会出来的。】
乔青羽回来时，银羽鸟和严禾旭已经醒了。
银羽鸟扑棱着翅膀在严禾旭脑袋上方飞，没两下，垂直掉落，砸到了严禾旭的脑袋上。
乔青羽：“……”
或许不能说醒了。
严禾旭被突然袭击，疼得龇牙咧嘴，“你搞偷袭你不要脸！”
怒吼声让银羽鸟一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啾啾啾！”
——乔青羽不见了你不知道去找还在这里骂我？你果然不在乎他！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在骂我？我告诉你啊银羽鸟，大师兄不在，没人能护着你，”严禾旭猛地转身找剑，“你看我会不会把你劈——”
正对上站在窗外、犹豫要不要跳进来的乔青羽。
严禾旭：“……”
啊啊啊啊啊！
乔青羽迟疑抬手关窗，镇定道：“你们继续。”
“我不在。”
银羽鸟：“……”
严禾旭：“……”
一人一鸟齐齐冲向窗户。
不！不行！你必须在！！
在银羽鸟和严禾旭的共同努力下，乔青羽翻窗进来。
他迟疑道：“为什么不让我走门？”
银羽鸟：“……”
严禾旭：“……”
还没清醒都忘了门这个选项了！
一人一鸟对视一眼，当场把锅甩给对方。
严禾旭：“都是它干的！”
银羽鸟：“啾啾啾！”是他！是他！
人鸟同盟当场瓦解，再一次打得不可开交。
乔青羽微笑道：“清醒了吗？”
银羽鸟和严禾旭并未察觉到危险，乖巧点头。
乔青羽将严禾旭的剑扔给了他，“一日之计在于晨，师弟。”
严禾旭眼底多了些茫然。
“既然清醒了
，”乔青羽语气堪称和善，“那就练剑吧。”
严禾旭：“！”
师兄！师兄！月亮还挂在天上呢！！
银羽鸟幸灾乐祸，举翅欢庆，在石桌上绕了一圈，咦，它那吃了一半的翠虹果呢？
果子没找到，却被乔青羽抓住了。
“啾？”银羽鸟茫然望过去。
乔青羽微笑道：“你也来。”
银羽鸟瞪大了眼睛，“啾！”
“你们两个一起，”将银羽鸟扔到严禾旭脑袋上，乔青羽打开大门，长剑出鞘，他背着月光微笑，语气意味深长，“别输的太惨。”
严禾旭和银羽鸟当即头皮一紧。
是、是糟糕的滋味！
被乔青羽抓住练了一天的剑，严禾旭和银羽鸟肉.体与心灵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当乔青羽宣布他们可以休息的时候，一人一鸟往床上一摔，几乎是当场确认昏厥。
睡得贼死，估计天塌下来都不会醒。
乔青羽有些好笑，拿了个小本子慢慢地写着严禾旭剑招中的问题，剑虽然挥得比洛向阳好一些，但小问题依然是一箩筐。
写到一半，乔青羽听见了风声。
来了吗？
乔青羽当然知道双尾猫还会来，昨天的试探，给了季华秋很大的自信吧？
即便杀气四溢，最终也没向季华秋动手，那么季华秋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不会真的对他动手。
而杀意这种东西，总是一而再、再而竭、三后麻木。
届时，便是季华秋进行下一步的机会。
虽然还未清楚季华秋真正的目的，但——
乔青羽合眼，之前的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突然扑过来的双尾猫。
利用双尾猫和他慢慢接触。
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是路绍远的道侣。
夜深人静时，利用双尾猫再一次来找他。
装的可怜又无助。
看似是来寻求他的帮助，可能还有挑衅的意思，但实际上——
这是季华秋再告诉他，在这里，季华秋只信任乔青羽。
只依赖乔青羽。
像一个走投无路的羊羔。
谁会对羊羔起戒心呢？
这一套行动路线，乔青羽觉得很眼熟。
……这不就是曾经路绍远用过的那一套吗？
所以，季华秋的真实目的，也是获得他的喜欢？
乔青羽差点把自己逗笑。
这着实有些荒谬。
他是什么话本里的主角吗？一个两个都想被他喜欢？
但刨除一切不可能之后，再荒谬的结论，也可能是真实。
乔青羽的眼睛一点一点暗下去，紧接着，又生出几分笑意。
——路绍远和季华秋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不打起来，都天理难容。
怎么办？好期待。
将写到一半的小本子收起来，乔青羽推开了窗户。
那么，就让我按你所想的行动，助你一臂之力，怎么样？
季华秋，乔青羽漫不经心地想，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回头看了眼严禾旭和银羽鸟，四仰八叉，呼呼大睡。
绝没有精力在半夜醒来。
乔青羽一把抓住飞驰的双尾猫，紧接着往外一跳，反手将窗户一关，对双尾猫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还敢来？”
“找死吗？”
轻描淡写之间，杀意无限。
双尾猫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惨叫出声。
乔青羽将它往外一扔，直接踏剑，转瞬消失。
双尾猫在心底大叫：【快跑啊！乔青羽去杀你了！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快跑？
破空之声传来，坐在树上的季华秋好笑地想，人都到了，他跑得了吗？
还有，他为什么要跑？
“季——”
冷冽的声音自季华秋身后传来，顷刻间仿佛将他全身冻结，他艰难地移动着身躯，然后——哐当——！
季华秋重重地从树上摔了下去。
乔青羽的声音戛然而止。
季华秋倒在地上，不说话，呼吸微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乔青羽跳上了树干。
双尾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季华秋躺在地上，四肢大张，仿佛没了气；乔青羽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冷冽异常。
【你还、你还活着吗？】它颤巍巍地问道。
【活着。】季华秋言简意赅，【闭嘴。】
季华秋知道乔青羽在看着他。
那个眼神是冷冽的，审视的，并没有什么善意的。
但是季华秋却觉得充满了安全感。
因为他知道乔青羽不会伤害他。
不管是为了天玄宗的名声，还是为了路绍远，乔青羽都不会伤害他。
哪怕乔青羽真的很想一剑穿了他。
也不尽然。
乔青羽总是心软的。
哪怕乔青羽从来都不说。
但是他藏在乾坤袋里的《灵兽详解》早已说明了这一点。
——在乔青羽同意帮助他之前，就已经买了这本书，细细研磨，写下批注。
想到那本书，季华秋就更放松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不、哪怕是在他的世界里，他也从未感觉到这样的安全感。
他总是行走在高空的钢丝上，哪怕表现得再沉稳、再从容、再喜笑颜开，也改变不了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实质。
他确实得到了一些爱，但更有无数的人恨他。
有些路，是不能回头的。
他从不后悔自己所选择的路。
只是到底，他仅是个人，人就是会累的。
有乔青羽在
这，他是绝对安全的，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乔青羽不会对他动手，更不会让旁人对他动手。
谁让这里是灵墟峰，谁让乔青羽是灵墟峰的大师兄呢？
他勾起唇角，想笑，却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梦里什么都没有。
又好像有一个乔青羽。
再到第三天晚上时，乔青羽都懒得抓双尾猫，直接踏剑走了，与双尾猫来了个擦肩而过。
双尾猫：“……”
可恶！忽略猫猫的家伙最讨厌了喵！
这一次，季华秋躺在树下，乔青羽站在树上，双方连一个照面都没有打，但又清楚地知道彼此的存在，默契地延续着上一个晚上。
半梦半醒间，季华秋轻轻道：“我今天见到了阿远。”
“他说很抱歉，骗了我那么久，但是有一件事他没有骗我，那就是他喜欢我。”
“他说，他只喜欢过我一个。”
季华秋能感觉到乔青羽的杀气。
没关系，不用怕，他告诉自己，乔青羽不会杀他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尴尬的身份，是攻略乔青羽的难题，也是另一种意义的利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按计划来。
心跳越发躁动。
季华秋用力掐着自己的指尖，轻轻道：“我很想相信他。”
“但是……”
“我做不到。”
——我不信任他，但是我信任你。
这才是季华秋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他不确定乔青羽现在能不能明白这一点，但乔青羽总是聪明的，迟早会明白他言语下真正的含义。
乔青羽当然明白，他早在第一天就明白了，但是他需要做出不明白的意思，于是他冷冷地看着下方的季华秋，杀气四溢。
季华秋闭上了眼睛，有泪珠滚滚落下。
他不再说话。
但心底隐隐有些失望。
乔青羽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不过是不想懂。
路绍远对乔青羽，就那么重要？
……路绍远他凭什么？
季华秋心底浮现出燥意。
一个满嘴谎言胡说八道、对乔青羽没有半分真情、只为了那些奇珍异宝的家伙——脸还算不上多么好看——凭什么被乔青羽那么喜欢？
还不如喜欢他——他起码还有张脸——
季华秋：“！！！”
他到底在想什么！
季华秋眼底闪过惊惧。
攻人心者，最忌讳丢了心。
不，不，季华秋想，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是为了获得乔青羽的喜欢，毕竟他是攻略者——对，他只是想要获得乔青羽的喜欢。
不是为乔青羽鸣不平。
更不是对乔青羽有感觉。
绝不是。
而另一边，在系统帮助下暂时隐身的路绍远，表情几近恐怖地看着这一幕。
——季华秋竟然来找乔青羽？！他怎么敢的？！！甚至这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该死！
该死——该死——
路绍远的视线终是落在了乔青羽身上，怒火滔天。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为什么不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