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现场一片混乱,很多村民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尖叫声此起彼伏。
整个世界仿佛被劈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以神使为首的村民们,正将神明团团围住，用挖空了桃肉的桃子盛放神明的鲜血，桃香随风而飘,久久不散；
另一部分，是饱受惊吓而混乱逃跑的村民,也不知道怎么着,篝火被撞翻了,火焰顷刻间席卷大地，灼热的火焰将混乱推向了另一个高度。
“着火了！快跑！快跑！！”
“看！衣服上还有血！快拿杯子过来！”
“有没有人救火啊！救命！救命！”
“有些弄不下来,不能浪费,要不把衣服扒了吧？”
“火太大了！怎么办？怎么办！”
“头发！头发上还有血！”
“打雷了！打雷了！要下雨了！我们有救了！”
“不够，这些不够,要不，我们试试，肉吧？”
——“轰隆！”
巨雷横空劈下,声音巨响无比，烈焰熊熊燃烧,却并未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光亮。
这个世界,在今晚,黑的惊人。
虚弱的神明早已无力睁眼，他道：“我劝你们,不要。”
他的声音沙哑而含糊，如羽毛轻轻落在地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却悲凉到不可思议。
但是围着他的神使们，却不这么觉得。
他们的嘴唇殷红，神明的血液曾在那里流过，他们感受着体内奋勇奔腾的力量，如大海般磅礴，让人生出无穷的振奋。
贪婪染红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已然听不进去任何话语。
——神明被鲜血沾染的身体，对他们有着非常的吸引力。
“轰隆！”
与夜空中的惊雷一起响起的，还有神使们掌心的雷。
雷光直冲神明而去，在他手臂上割下了一片薄薄的肉片。
神使扑上去将那肉片送入口中，发出满足而畅快的大笑。
在烈火中、在惊雷里、在无数尖叫与咆哮中，这笑声散发着难言的诡异，却又有着极为强大的煽动力。
那些喝下神明血液而获得力量的人，最终将这份带着祝福的馈赠，用到了神明头上。
一时间，风雨交加，雷电长啸，火与水组成利刃劈下，割下一片有一片的血肉。
众人疯抢。
这一切荒谬的不像话。
神明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一瞬间，乔青羽仿佛与神明共感。
那种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痛楚，从内到外，无穷无尽。
——都去死吧。
——都去死吧！
——都去死吧！！
怒吼声不知从何处而来，那一刹那，乔青羽仿佛看到了奔涌的大海、无尽的烈
火、滚滚惊雷、以及那冲进云霄的巨大古树。
它们与神明同在。
“啪叽。”
雨水不知何时穿过那无形的结界，砸在某个神使的的脑袋上。
但是他没有在意，依然疯狂地掠夺着神明的血肉。
“轰——隆——”
伴随着呼啸的狂风，巨雷骤然劈下，当场将那个神使劈成了两半。
他们疯狂似乎终于被画上了暂停符。
神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鲜血淋漓，依稀能看见手臂中森森的骨。
他睁开了眼，瞳孔里一片血色。
“你们，”他轻轻道，“都要死。”
他笑了。
神使们惨叫一声，扭头就跑。
神明看着他们跑，并不阻止，巨雷一道道劈下，将他们自上而下一分为二。
这个世界，更暗了。
“救救我！救救我！”
“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做！”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的干的啊！”
“是他们要害您！我没有害过您！”
“求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惨叫声经久不散。
和那无法去掉的血腥味一起。
乔青羽突然发现，他能动了。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灼热的火焰自他身后而来，他借助风的力量才勉强躲过烈焰。
但紧接着，就是咆哮的巨雷。
跑！
乔青羽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个字。
神明看着这一切，疲惫而厌倦地垂下眼帘。
“跑不掉的。”
“一个，都，跑不掉。”
那声音很轻很轻，却可以清晰地在每一个人耳朵里回响，就像神谕。
死亡神谕。
惨叫声更响了。
不会有人能活下来的。
乔青羽冷静地想，逃跑不过是垂死挣扎，晚死几个瞬息罢了。
想活下来，就要平息神明的怒火。
但——
神明惨烈的身影浮现在乔青羽脑海中。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平息怒火？！
要他是神明，乔青羽想，他只会做的更绝，更狠。
所以，没办法了，对吗？
就在这时，一个嘹亮的声音传来，被乌云笼罩的夜空骤然出现一道耀眼的光芒，一个周身被火焰包裹的大鸟俯冲而下，羽毛洒落间，所有的火焰都被吸纳。
——是凤凰。
而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青色身影在乌云中穿梭，蓝紫色的巨雷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哪怕已经降落也掉转方向，齐齐冲向那个青色身影！
万雷齐劈，却并未对之造成什么影响，他发出威严的长鸣。
——是青龙。
与此同时，另有几个人影出现在神明周边。
有金光打在神明身上。
“渊！你冷静点！”
“渊，你不要排斥我，让我给你疗伤！”
“渊，这样下去你会堕.落的！”
“渊！”
伴随着一个惊叫，鲜血淋漓的神明，对他的同伴们动手了。
“滚，”神明一字一顿，“或者，让我送你们去死——”
“渊！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最近邪气浓郁，被感染的妖兽不知多少，那些人说不定也是被邪气影响的！要不然怎么可能伤到你？”
“渊！我知道你愤怒，那些人我们绝不姑息，你可以杀他们！”
“但是这里有着没有参与的人，若连他们一起杀，你会背上因果，被天道所不容的！”
“渊，你体内怎么会有邪气？邪气在吞噬你！”
“渊！不要被邪气蛊惑！你想想我们！”
“渊你醒醒！你醒一醒！”
“堕.落，有什么不好？”神明低低地笑，同伴的话语再也影响不了他，他眼底的猩红已然穿透他的皮肤，“我为什么要保护一群喝我血、吃我肉的东西？”
“哈哈哈哈——我受够了——”他的调子猛然拔高，却像极了鸟类死前的哀鸣，“我早就——受够了——！”
他周身骤然升起无数黑色的线，那些线化为他的血肉，一点一点融于他的身体，转眼间，一切都变了。
他的额头上开始长角，身后冒出尾巴，鳞片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堆积。
“渊！”
凤凰长鸣，青龙咆哮，在渊越加激烈的攻势下，他的同伴们只能应战。
“要在完全被污染之前阻止他！”
“渊，你想沦为一个只知吞噬的怪物吗？！”
“渊！你要放弃你自己吗？”
神明的战斗无疑是可怕的。
大地颤.抖，天空异变，明明是个山头，却在顷刻间变成山谷。
村民们抓住机会往外逃，但那速度能干什么？
直到无数只大鸟出现。
它们叼住村民的一角，翻山越岭，将村民一个一个地扔到另一个山头。
那里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睡吧。”它们说，“愿梧桐古树可以净化你们。”
一阵风吹来。
伴随着鸟类的鸣叫，人们无法自控地睡下。
包括乔青羽。
再一次醒来时，所有的异变都已经消失。
村民们挤在古树之下，不远处还有许多果子。
那些大鸟早就不见了。
大家沉默着，直到一个孩子的哭声响起。
“娘，我饿。”
一个瘦弱的女人从人群中走出，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个果子，塞给了她的孩子。
孩子咬了一口，眼睛都亮起来了，他颤.抖地将果子往女人嘴边送，“娘，你也吃。”
女人将果子推了回去，“娘不吃，你吃。”
孩子坚持。
女人道：“那边还有那么多，娘想吃的时候??[，自然会去吃。”
孩子不再坚持，小口小口地吃果子。
或许果子真的很香甜，他眼睛亮亮的，与他母亲说：“娘，桃子是什么味道的？”
女人身子一震，眼底出现些许恐惧，她没吃过桃子，但还是回应道：“大概，是甜的，脆的。”
“这个果子也是哎！”孩子举着果子，兴奋地宣布道，“神明大人喜欢吃桃子，肯定也会喜欢吃这个果子！”
“我们把这个果子献给神明大人吧！”
这句话就如同火苗一样，突然掉入干燥的枯草堆里，骤然点爆了所有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怒吼道：“什么神明大人？已经没有神明了！他想要杀死你！杀死我！杀死我们！”
孩子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的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安抚，也有些哽咽，“你说一个孩子干什么？神明大人……神明大人不也是被那些人害的？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男人一屁.股跌坐回去，颤抖道：“我们该怎么办啊？”
或许是实在对未来无望，他们又哭了起来。
直到，有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我们、我们还有一个神使。”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乔青羽的身上。
乔青羽又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神使大人，”那人颤.抖地询问道，“您会、您会保护我们的吧？”
他们充满期待地看着乔青羽，眼底深处却是一片绝望。
——神使的力量，又如何能和神明比？
还是暴怒的神明。
邪气、妖兽、感染、堕.落。
之前获得的那些信息在乔青羽脑海中流转，有一些他想不通的事情，他现在终于想通了。
神明大人从不称呼那些怪物为妖兽，为什么村民用妖兽称呼的时候，他从来不阻止也不纠正？
——因为那也确实是妖兽，是被邪气污染的妖兽。
那邪气是什么？
——应该是和灵气相对应的吧？
那灵气又是什么？
——废话灵气是灵气……等等！
灵气，是什么？
乔青羽微微愣神，他为什么对灵气这么熟悉这么亲近，就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那个人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乔青羽从思维中走出，直勾勾地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被他看得一个瑟缩，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
乔青羽笑了，“我不会。”
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
虽然知道神使和神明完全没得比，但被这么直白地拒绝，依然让人心底生出些不满。
乔青羽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一般，他镇定地去拿了一个果子，其中一个塞给了
那个孩子，孩子的母亲刚想对他道谢，就听到他说：“想去就去。”
孩子母亲的表情骤然僵住了。
看看手里的果子，孩子在母亲身后探出头来，怯怯问道：“我可以将这个果子，献给神明大人吗？”
乔青羽反问道：“为什么不行？”
孩子还未露出笑容，母亲已然抢过那个桃子，用力扔了出去。
她仇恨地看着乔青羽，愤怒大喊：“你这是想让他去死！”
乔青羽眉毛都没抬一下，“随你怎么想。”
她被乔青羽这么一噎，没再说话，只用力抱住自己的孩子。
“你不要太过分！”高大的男人跳了出来，愤愤不平，“身为神使却不肯保护我们，还在这里欺负一个孩子，你配当神使吗？”
“神使？”乔青羽重复着这两个字，平静解读，“神明的使者。”
他看向那个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些嘲讽，“你让神明的使者去对付神明？”
那个男人一噎。
乔青羽低笑，“你可真有意思。”
“神明赐予你力量，就是让你保护我们的！”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乔青羽随意道：“是啊，神使就是要听神明的命令。”
那个人脸上浮现出喜色。
乔青羽慢吞吞道：“可是神明改主意了，他想杀了你们。”
“我是不是，”他若有所思道，“该杀了你们？”
刹那间，他们几近暴动。
“你想干什么？！”
乔青羽耸了耸肩，没回应他们，只是抬头看向天空。
好一会儿，他道：“天黑了。”
明明是艳阳天，却在那一瞬间黑了下来，雷云翻滚着，一如那个血夜。
乔青羽听到了尖叫声。
“他追来了！他追来了！！”
“是神明！神明要来杀我们了！”
“怎么办？怎么办？”
“又不是我害的他！为什么他不肯放过我！”
“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
惨叫哀嚎不断，在刹那间将恐惧传染给所有人，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人也开始躁动，气氛变得格外糟糕。
“够了！”那个高大的男人大声嘶吼，“都给我闭嘴！”
“你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一点用都没有！我们要自救！自救！”
他在这一瞬间握住了主动权，成为这些人的主心骨。
有人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这是梧桐古树，是神树，我们可以借助这棵树的力量，”他道，“他要是伤到了神树，神树一定会反击的！说不定还会招来凤凰，还有那天的神明们！”
“只要我们坚持住！我们一定可以活下来！一定！”
“这个办法好！”
“就用这个办法！”
“我们有救了！”
乔青羽看
看他们，又看看手里的果子，选了个最大最饱.满最好看的，安静地向外走。
他们很快发现了他的动作，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乔青羽！乔青羽！”那个高大的男人似乎是气坏了，他几个健步追来，挡在乔青羽的前面，气势汹汹，“你给我回来！”
“现在只有你拥有力量，你不许乱跑，听到没！”
乔青羽嗤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高大的男人义正辞严，“听我的才能活下去！”
乔青羽漫不经心道：“谁告诉你我想活下去？”
男人睁大了眼睛。
乔青羽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乔青羽！”男人拽住了他，“你想干什么？你想去送死吗？！”
乔青羽不耐道：“关你什么事？”
男人斩钉截铁：“你是神使，你拥有力量，你发过誓要保护我们的，你不能走！”
乔青羽盯着他，古怪一笑，“用我的力量去对付那个赠予我力量的神？”
男人大喊：“他已经不是了！”
“那也是你们逼的。”乔青羽冷冷道。
“胡说！”男人嘶吼，“我们什么都没做！是那些人害了他，他却想要杀我们！我们有什么错？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
他的声音引起其他人的共鸣，他们齐齐喊着：“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乔青羽轻轻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吗？”
男人拧着脖子喊道：“没有！”
乔青羽说：“那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你们不是在准备对付神明大人吗？”
“还要用神明赐给我的力量对付他。”
“这样和那些神使，有什么区别吗？”
“才不一样！”有人喊，“我们没想伤害神，我们只是想自保！”
“真的，”乔青羽扭头看向那个人，“没有伤害神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哪里伤害神明了？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嗯，确实，神明被下毒的时候你们什么都没做，神明被放血的时候你们什么都没做，神明被割肉的时候你们依然什么都没做。”
“怪物攻击你们的时候，神明救了你们；村落被毁之后，是神明重建的；那条山涧，是神明凿开给你们取水的。”
乔青羽笑了，“神明倒是做了不少。”
男人恼羞成怒，抬手指向乔青羽的鼻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乔青羽捏住了手。
他惨叫出声，“痛痛痛！”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些，”乔青羽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知道，神明就是来杀我们的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
“梧桐古树乃神树，若神明大人真的堕.落，又怎么会毫
无动静？”
“那日在村中救了我们的神明，又怎么会毫无动作？”
乔青羽环视众人，嘲讽一笑，“如果神明大人真的堕.落——”
“你说，”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是因为神明所庇护的部分人类抽他的血、割他的肉；还是因为他庇护的另一部分人类，想要他去死呢？”
轰——！
如同惊雷直下，男人瞳孔一缩，他慌乱道：“我没有！我没有！”
乔青羽没理会他，大步向前走。
男人在他身后怒吼着，“乔青羽！你是不是以为你才是对的我们全都是错的？你那一切不过是推测！稍有不对我们全都会死！！你分明、分明就是想要我们陪你去死！”
乔青羽回头，懒洋洋道：“我从不做什么对的事。”
男人一噎。
乔青羽一字一顿道：“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风在他手中凝结成刃。
“我耐心已经耗尽了，”他语气平平，“离我远点。”
“不然，”他笑，“杀了你哦。”
再无人拦他。
他一步步向外走。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孩子扯着母亲的衣角，问：“大哥哥干什么去？”
母亲略有些苦涩道：“他去给神明大人送果子。”
孩子眼睛亮了，“我也要去！”
他奔到果堆里，拿了一个很大的果子，一个手拿不动，两个手抱着。
这一次，母亲没有阻止他。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最终挤出一个笑，拿了一个果子，默默跟在他的后面。
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他们沉默地走过那个高大的男人，任凭他怎么嘶吼都无动于衷。
“你们想死吗？”
“你们不要命了吗！”
“你们不是想活下去的吗？！”
没有人理会他，那个队伍越来越长。
一如他们曾经在神明大人的住所外，排着长队，一个一个将桃子摆放整齐。
哪怕神明大人已经有了很多很多的桃子。
但这是他们的心意。
是唯一能送给神明大人的东西。
他们也想为神明大人做点什么。
哪怕神明并不需要。
全村上下无一人吃过桃。
这是他们为神明所做过的事情。
那么，当神明遇到危险时，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试图做点什么呢？
但，就像后来神明不想他们再送桃来一样。
或许神明大人，本就希望他们什么都不要做。
高大的男人渐渐扭曲。
黑白分明的影子，自他身体里飘出来。
“乔、青、羽，”压抑的声音自乔青羽身后传来，带着愤怒与痛恨，“我真讨厌你。”
话虽如此，但乔青羽没有感觉到一分危险。
“神明大人，”他看向神明，微微欠身，“您看，无论您怎么引诱，他们终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就是他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