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神明哈哈大笑,满是不屑。
他说：“你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我捏死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方承璟知道神明说得是事实。
他没有反驳，只是抬脚再一次爬山,神明要想杀他早就动手了，没必要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既如此,他只要专心寻找出路就好了。
方承璟望着这座直冲云霄的山，在层层云雾之中，这座山仿佛没有尽头。
他依然会在不知道何时掉下来,也依然会重整旗鼓，再一次踏上那陡峭的山路。
神明还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方承璟大脑放空,根本没听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往心里装。
不过从神明的语气中也可以判断,不是什么好话。
就这样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方承璟心里原本的那点子急躁，也都被这么磨没了。
他进入了一种特别的状态，不似刚刚绞尽脑汁寻求破解的方法,事实上大脑一片空白；也不似之前那麻木的痛苦，他爬山爬的很积极,心情也很不错。
似乎什么都已经干扰不到他，神明也好，莫名其妙的重来也罢，对他都没有了意义，他只想找到出路，出路就在山顶，那他就爬山。
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情。
神明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方承璟都没有注意到，事实上他站到顶峰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已经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了。
他得到了离开秘境的钥匙，还有一把剑。
方承璟一介丹修，其实用不到剑。
但，在看到那把剑的一瞬间，他就移不开眼睛了。
他想要做一个剑修。
那股欲.望来的莫名其妙，但却格外激昂澎湃，仿佛早已经扎根于方承璟灵魂深处千百年，只等着被唤醒。
于是方承璟都没怎么挣扎，就接受了那把剑。
“所以，”乔青羽总结，“你是因为那把剑，才选择弃丹学剑？”
方承璟摇了摇头，“不。”
“哦？”乔青羽提出质疑。
方承璟：“是我早有了弃丹学剑的想法，所以才有了那把剑。”
在毅然决然废掉自己修为之后，方承璟其实也有过担忧与畏惧。
那时候他毕竟还年轻，顶着师门的压力选择了一条不被人看好的路，偏偏那时候魔修还强势，一个小门派平白少了一个筑基战力，可想而知他在那个时候会受到多少质疑和苛责。
甚至有同门修士认为他胆小怯懦，为了避开与魔修的战斗自废修为，一个个拿石头去砸他的洞府，怒吼着与他同出一门着实耻辱。
二百多年过去了，方承璟还模糊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抓着那把剑，跪坐在洞府内。
即使有着阵法保护，他依然能听到外面沸反盈天的咒骂。
那是他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对自己的决定生出些不安。
……我真的，做错了吗？
那把剑于他手中长震嘶鸣，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谁的道不是自己走出来的？”
“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道，这就够了……”
方承璟垂下脑袋，定定地看着那把剑，就这么看了一天一.夜，突然道：“从此以后，你叫敛光。”
敛去光华，从头再来。
他最终确定了他的道。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冥冥之中自有预感，一切都走上了不一样的路。
但，这是好事。
就如同七十年前，他一剑刺死十三个魔修大能时，他心底充满了酸涩，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他恍惚地想，这些魔修再也不可能伤害到你了。
……伤害到谁？
其实他也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一样。
但是他知道，他迟早会遇到那个人。
不过这些，方承璟不想和乔青羽说。
他留给乔青羽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要是让乔青羽知道他曾有那么怯懦无能、怀疑自我的时候，怕是就更不好了。
“怎么说？”乔青羽问。
方承璟摇了摇头，看向乔青羽的那把剑，“那也是神明赠予你的吧？”
“嗯。”乔青羽坦荡极了，方承璟有着和他相似的经历，就算他摇头否认，方承璟会信吗？
若方承璟想要做什么，那也不是他一句否认，就能打消念头的。
还不如诚实点。
总得遵循一下秘境规矩，不是吗？
“那你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方承璟眼睛亮了起来。
乔青羽楞了一下，低头看向手中的剑。
因为是刚筑基的时候所制，路绍远又明里暗里向他暗示定情剑，所以供乔青羽选择的材料是很有限的。
这把剑对乔青羽来说，只是过渡用的，等路绍远迈入筑基期，或等他迈入金丹期，终是要换的。
他的本命剑还没炼呢。
所以从未有过给这把剑起名的打算。
但现在不一样了。
若无意外，这把剑他会用一辈子。
哪有剑修不给陪伴自己的剑取名的？
叫什么好呢？
望着这把剑，乔青羽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神明的残魂。
——“九为极数，十获圆满。”
那声音空灵而温和，带着可以包容世间万物的力量。
这个总是否定自己是神明的残魂，在消逝之前，做回了神。
见乔青羽久久未语，方承璟又道：“名字无所谓，不起也——”
“十圆剑怎么样？”乔青羽脱口而出。
“——也是不行的，”方承璟镇定改口，“哪个十？”
“拾起
的拾，”乔青羽想了想，圆满的圆。?[(”
拾圆剑？
捡起圆满？
意义不错，但听起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好听。”方承璟一脸认真，“是个好名字。”
乔青羽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道：“秘境里不能说谎，对吧？”
自己定下的规则，跪着也要认。
方承璟点头，“对。”
“所以，”抢在乔青羽开口之前，他补充道，“我说的是实话。”
“真的是个好名字。”
乔青羽点头，“嗯，我信。”
方承璟：“！”
在方承璟略有些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乔青羽对他笑了笑。
是那种纯粹的笑，不掺杂任何旁的情绪，连眼睛都弯了弯，乌黑的发丝在他脑后随风轻晃，竟显出几分乖巧。
方承璟略略有些失神。
“方承璟，”乔青羽声音懒洋洋的，像是朋友间随意聊聊，有着说不出的亲昵，“你真的是修无情道的吗？”
方承璟点头，“是啊。”
乔青羽眯起眼睛，喃喃道：“不像啊。”
无情道，顾名思义，断情绝爱，摒弃一切情感，但方承璟哪里像个没有感情的人？
方承璟连一柄剑都会挂念着。
“你对无情道是什么看法？”方承璟问。
乔青羽躺了下来，他看着还竖在半空的敛光剑，缓慢道：“放弃情感，收获绝对的力量，很难走的道。”
方承璟笑了，“那我为何要诛杀魔修？”
乔青羽楞了一下，脑海中飞速闪过什么，他没来得及抓住，只下意识道：“什么？”
“若没有感情，那世间万物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魔修是想奴役修界还是毁灭世界，只要不犯到我头上，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我对这个世界毫无感情，又怎么会对魔修深恶痛绝，继而诛杀他们呢？”
方承璟对上了乔青羽的眼睛。
他轻笑道：“人类也总认为，神明是无情无欲的。”
“他们高高在上，俯瞰人间，永远做公平与正义的标杆。”
“可神明真的是这样的吗？”
真的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
乔青羽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有那一日方承璟意气风发的一击，有梦境中那个活在世人中的神明，有神明的残魂，还有他的师尊顾长风，和年幼的他。
“什么是有情道？什么是无情道？”
“前人的定义就一定正确吗？”
“这世间，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那么会有一模一样的道吗？”
“不会的，”方承璟的语气格外笃定，“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
“我叫它是有情道，它就是有情道，我叫它是无情道，它就是无情道。”
“它是我的道，”方承
璟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下，自有一股让人心神向往的傲慢，“我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乔青羽怔怔地望着方承璟。
恍惚间，他觉得方承璟踩在九霄之上。
世人皆伏于正道的框架之下，在前人的理解中踉踉跄跄，永远走在前人之下，走不出那无形的束缚。
唯有方承璟，持剑上九霄，将“道”踩在脚下，向之宣布，我的道，我来走，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他绝不被“道”所束缚。
所以，乔青羽缓缓闭上眼睛，这就是修界传奇剑尊的魅力吗？
“你是风，阿羽，风是自由的。”
这是师尊。
“做你想做的事。”
这是神明。
“我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这是方承璟。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膨胀。
乔青羽恍惚间想，他之前对这些话的理解，到底是太狭隘了。
有火焰在胸膛燃烧。
他破天荒地觉得热。
乔青羽解下了脖间的红色长巾，寒气登时袭来，他感到冷的同时，也触碰到了风。
冰天雪地之下的风格外刺人，但到底是风。
连风都有那么多种，热的，冷的，大的，小的，阴的，快的，数都数不清。
乔青羽倏地笑了。
长巾没人接，被风吹着在空中打转，最后呼在了小黑团头上。
“啾？”小黑团抱着一个啃了大半的紫色果实，发出悲愤的叫声。
但是很快，它就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去，只见乔青羽立于风雪之中，厚重的雪花为他镀了层银边。
“啾！”小黑团一惊，果子也不要了，叼着长巾连滚带爬直冲乔青羽。
被方承璟拦下。
“别打扰他。”方承璟冷冷道。
小黑团刚想抗议，就听见了一阵呼啸的风声。
紧接着一股灵力袭来，它差点被直接吹飞，幸亏方承璟及时抓住了它。
它怔怔地望着乔青羽。
长剑自乔青羽腰侧飞出，铮鸣四起，它不是第一次见乔青羽拔剑，却是第一次见如此力道。
“你名拾圆，”乔青羽缓缓道，“是我的剑。”
“轰——”
长剑横卷周围冰雪，直冲云天，与竖在空中的敛光剑相撞，敛光剑于空中嘶鸣，拾圆剑剑身上亮起金光，僵持好一会儿之后，两把剑齐齐掉到了雪地上。
乔青羽拿起拾圆剑，指向方承璟，笑得意气风发，眉眼间皆是锋芒，再无一丝凝滞与晦涩。
“陪我打一架吧，剑尊。”
明明修为远低于方承璟，但气势如虹，半点不输人。
方承璟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倏地笑了，“好。”
……“你想保护谁？”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曾经神明的问题。
保护一个，或许不需要我保护的人。
他在心里默默地答。
叫乔青羽。
……很好听的名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