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乔青羽入定了许多天。

    在师尊洞府的好处便是,灵气充足，还没有人打扰。

    他可以放心入定，还很自在。

    最初入定时,乔青羽看到的，就是那个持剑的小人。

    有着与方承璟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桀骜与乖张。

    他并不与乔青羽说话，只运转着他手里的那把剑，偶尔投射过来的眼神,也必然是居高临下的，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但偏偏他又太小了，还没有巴掌大,哪怕摆出再轻蔑再不屑的表情，也让人懒得计较。

    乔青羽就这么看着小人练剑。

    一招一式,一起一伏，挥、刺、砍、挑,都是最普通剑招，或者都不能称之为招。

    只是基本功。

    就像最初师尊要求他做的那些，什么挥剑一千次,剑刺一千次之类的。

    师尊说，这是打好基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做这些基础了呢？

    乔青羽也记不大清了，是从学会引气入体开始、重心就一直偏向吸收灵气；还是从正式成为炼气修士开始、就一心扑在剑招的学习与搭配上？

    乔青羽看着那个小人，小人练地极认真，每一个动作都极为标准，有汗珠在他额角滚滚而下。

    以至于让乔青羽，都对这些早已被他抛之脑后的基础生出了些怀念。

    他也想挥剑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乔青羽就发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改变,

    他与那个小人处在同一个高度。

    小人变大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乔青羽抹消了。

    是他变小了。

    小人的剑指向他，下巴微抬，“要比吗？”

    乔青羽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将他的剑推开，笑了，“比。”

    他们打起来了。

    默契的没有使用任何剑招，只有最基础的那些。

    挑、刺、挥、砍。

    但乔青羽依然赢不了。

    小人没有说什么，只转身，继续练剑。

    乔青羽安静地看了许久，也摸起剑，和他一起。

    最基础的剑招，最基础的动作，几千几万次的重复，其实是非常枯燥无味的。

    乔青羽偶尔会和这个小人切磋，但每次都输。

    时间一久，乔青羽就开始思考变招剑势，然后换来小人怜悯又鄙夷的目光。

    “你连基础都没有打好。”

    他这么说。

    “好高骛远。”

    这是小人的评价。

    乔青羽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着小人练剑，继续看着他重复着那几百万次、上千万次的动作。

    小人就像一块石，坐落于一片土地上，斗转星移，自岿然不动。

    乔青羽又一次加入了这个练习的行列，只是这一次，他拒绝了和

    小人的切磋。

    太阳东升西落，万物自由变化，只他们的剑招，仿佛永远不变。

    不知道过去多久，乔青羽突然说：“我要走了。”

    小人惊愕地看着他，“走？”

    “嗯。”乔青羽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里？”小人不解。

    “我也不知道，”乔青羽格外坦诚，“但谁生来又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呢？”

    “都是要寻的。”他笑。

    小人静静凝视着他，问：“你不练剑了吗？”

    “练啊。”乔青羽笃定道。

    小人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走？”

    乔青羽的手轻轻搭在小人的肩膀上，语气是别样的温和，“因为那是你的道，不是我的。”

    乔青羽的身体骤然抽长，他和小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他对小人挥了挥手，转而踏上前方的路。

    小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一如之前他静静地看着小人练剑。

    乔青羽很快又见到其他的小人。

    依然长着与方承璟一模一样的脸，但性格道路却完全不同。

    有的笑容灿烂，专攻于剑招，独创一系，脑子十分活跃；有的沉默寡言，并不执着于修炼，经常凝视夜空，探索人生奥秘；有的甚至没有弃丹学剑，还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丹修。

    乔青羽对他们，和对最初那个小人是一样。

    沉默地观看，安静地加入，偶有切磋交流，日复一日中，又突然告别离开。

    小人们总是问他为什么离开。

    乔青羽的答案永远都是那一个。

    这漫长的旅途似乎没有终点，太阳东升西落，四季一直在变化，乔青羽一开始还有意留意时间，后来已经对时间没有了概念。

    但他并不感觉焦躁，他很平静，是那种心情很好的平静。

    他坦然接受这条道路上的一切。

    他的耳畔，渐渐浮现出很多很多声音。

    “做你想做的事情。”

    是顾长风语重心长地劝告。

    “如果是大师兄的话，绝对没有问题。”

    是严禾旭笃定的声音。

    “啾啾啾。”

    是小黑团，它嘹亮的声音里写满了信任。

    “它是我的道，我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是方承璟堪称霸道地宣告。

    乔青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这些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坚定升华，以至于那些小人，全都消失了。

    天高地远，再无他人，他仿佛是被遗弃在这片土地的生命。

    又仿佛，这是独属于他的世界。

    他拿起手中的拾圆剑，于这片荒野中安静地练起了剑。

    ——筑基和金丹，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呢？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字。

    力透纸背，剑气凛然。

    是道。

    *

    顾长风洞府外不远的一棵树上。

    半沉睡的方承璟睁开了眼睛，他打开手中的本子，那个写着“道”的纸飞起一角，然后缓缓破碎，化成粉末消散于半空中。

    “你总是那么聪慧，”方承璟看着顾长风洞府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所以找到自己的方向，远比我要快。”

    在成为一个剑修之前，方承璟作为一个丹修，修炼速度并不慢。

    但那有师尊教导，有同门陪练，加之他本身有天赋，所以才取得这个成绩。

    在他弃丹学剑之后，许多修士都认为他废了，原本板上钉钉的金丹苗子，日后怕是再没有结丹的希望。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没有宗门教导的情况下，方承璟修炼速度更快了，不过区区三十年，便已是金丹真人。

    于是人们又说，他是个真正的剑修天才，他选对了他的路。

    但方承璟知道，不是这样他选对了路，而是他坚定了他的道。

    世上修士千千万万，却仿佛早就将路给定死了，丹修就要走丹修的道，剑修就要走剑修的道，那这个道到底是什么？十之八.九的修士都答不上来。

    就算答上来，也都是那一套除恶扬善的话，那丹修和剑修又有什么区别？

    后来，方承璟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少出众的修士，最终卡在结丹之前陨落。

    金丹即道心。

    他转剑修后，之所以修炼那么顺利，是因为他早有道心。

    并已用一身修为，得证道心。

    虽然那个秘境早就没有了，但——

    方承璟翻动着手中的薄本，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笑。

    ——他可以做个类似的。

    造秘境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

    【阿羽。】

    他以手做笔，在上面缓缓写下几个字。

    【快点结丹吧。】

    方承璟垂眸。

    眉宇间竟有几分虔诚。

    *

    在无尽的荒野中，乔青羽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的剑，为什么而挥？】

    很多很多人的脸浮现在乔青羽脑海中，师尊、长老、师弟、师妹、路绍远、季华秋、段瑜景，还要……方承璟。

    很多很多方承璟。

    桀骜不驯的、沉默寡言的、阳光开朗的，那些乔青羽在之前遇到的小人，明明拥有一张脸，却拥有不同的性格和未来。

    ——哪怕是自己，都未必会选择同一条路，又为什么要去管别人呢？

    乔青羽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

    “为我自己。”

    “我的剑，为我自己而挥。”

    “轰——隆——！”

    震撼的雷鸣声四起，乔青羽持剑抬头，空中阴云密布，绚烂的巨雷于其中蠢蠢欲动。

    雷劫，要来了。

    *

    顾长风他们赶来的时候，第一道巨雷已然劈下。

    巨雷点亮昏暗的天雷，引起无数惊叹。

    “暂时还不需要担心，”一个低沉的声音于顾长风身后响起，“他能行。”

    顾长风眉心狠狠一跳，猛地扭头，正对上方承璟那双写满笃定的眸。

    “我们天玄宗的事，”顾长风语气沉沉，“敛光剑尊在这里，不好吧？”

    天玄宗其他几位长老有些诧异地看向顾长风，连敛光剑尊都怼？

    齐炎熙更是心有余悸。

    为了徒弟来方承璟都怼，长风没直接拿刀剁了拐徒弟的他，那绝对是真爱了！

    “多少也与我有关。”

    方承璟说得云淡风轻。

    “顾长老说好的借我一位金丹期修士。”

    他伸手指了指雷劫的方向。

    “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