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对实验体进行记忆清洗,注射腐蛙提取液尝试切除类数据线触角,失败,触发实验体本能反抗,散发大量数据孢子,浓度超过5%并持续上升趋势,浓度超过隔离室承受值,中止。

    ——2.12

    上一批次投喂的10个低级实验体全部被吞噬,实验体躯体异化症状增强。下一阶段继续增加低级实验体数量。

    ——2.15

    对实验体进行记忆清洗,对比1月实验数据,实验体自我意识减弱,刻板行为增多。尝试进行意识操控,失败。

    ——2.29

    新批次15个低级实验体植入可无限增殖蝌蚪,实验体吞噬低级实验体后,蝌蚪在其体内无法存活,失败。

    ……

    宋南星快速翻完一本,又去翻看其他的工作日志,发现桌子上堆积的全都是类似的实验记录。诸如记忆清洗、切除触角、投喂低级实验体的实验重复进行过无数次,但大都以失败收尾。

    宋南星合上日志,目光落在监视器的显示屏上,神色一时复杂难言。

    这些实验日志上提及的实验体显然就是程简宁。

    他原本以为好梦的员工纷纷遭受污染只是一起偶然发生的群体性污染事件。毕竟有些污染物的污染性很强,如果没能及时发现,很容易造成大范围的精神污染。

    但通过这些实验日志看来,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

    好梦最开始的异常是偶然还是人为尚无法确定,但现在的局面很显然是有人把这里当做了一处巨大的人工培养皿,通过不断往里添加新的污染物,刺激培养皿中的实验体,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要不是自己恰好牵扯进301一家的事件,又通过吴怀发现了好梦和宋城的关联找过来,这个毫无人道的实验恐怕还在继续。

    这时门口响起砰砰的拍门声,程简宁毫无阴霾的声音传进来:“宋南星,门怎么打不开了,你还好吗?”

    宋南星扫一眼那些实验日志,犹豫了下还是转身去开门。

    手放在门把手上时他忽然一顿,回头看着亮着的监视器显示屏,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当时在好梦官网上看见宋城的照片,真的只是幻觉吗?

    忽然出现的宋城;幼年时曾在宋城笔记本上看见过的古怪徽记;如同实验动物一样被圈养起来的程简宁……这一切仿佛连成了一条隐秘的线,刺痛了宋南星的大脑。

    门外程简宁没能得到回应,拍门的声音变得更大:“宋南星?宋南星你没事吧?”

    拍门的响声刺激太阳穴隐隐作痛,宋南星按了按太阳穴,打开了反锁的门。

    程简宁正准备撞门门就自己开了,他一个踉跄扑进来,差点脸朝下摔个狗吃屎。

    但看见宋南星好好地站在那儿,他又松了口气,嘟嘟囔囔地抱怨:“你在里面怎么不应声啊?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宋南星把脑子里那些复杂难解的问题压下去,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最后还是没有隐瞒他:“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你可能需要看看。”

    程简宁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觉,挠了挠头笑着问:“什么东西啊?”

    宋南星随意抽了一本实验日志放在他手里,表情严肃地说:“你自己看吧,冷静一点。”

    程简宁有点被他表情吓到,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翻看,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逐渐垮下去。

    他像是不信,翻页的速度很快。翻完一本又去拿桌上的其他日志。一连翻了三四本,他才转过头看宋南星,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无助:“这些是真的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南星说:“可能是假的,但更大的可能,这些都是真的。你不记得是因为有人定期对你进行记忆清洗。你不是说过,被保洁阿姨关禁闭,接受赵医生的治疗,记忆力都会变差吗?”

    程简宁眼神有些呆滞,他喃喃地说:“可是我明明还记得奶奶,记得要回家……”

    宋南星叹气,神色变得有些怜悯,这可能就是实验一直失败的原因。

    程简宁垂下头,他将厚厚一摞实验日志搬到面前,一页页地翻看。

    宋南星没有催促他,耐心地等他看完。

    等程简宁终于将厚厚一摞实验日志全部看完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天花板上的白织灯颜色惨淡。

    程简宁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他把裤子口袋里小心叠放的盖了章的离职申请表拿出来看了看,喃喃地问:“现在该怎么办,我还需要这个吗?”

    他看起来非常茫然。

    宋南星手插进裤袋里,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

    这一趟虽然没找到宋城,但找到了那个古怪的徽记也算是线索了。他可以再顺着那个徽记找一找,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至于好梦……或许是时候通知韩志,交给官方来处理。

    他看着呆呆的程简宁,问他:“你不是说离职后要回家看奶奶吗?”

    “对哦,我要回家。”

    程简宁好像被激活的机器人一样,忽然变得鲜活起来。他脸上的呆滞和茫然一扫而空,兴致勃勃拉着宋南星往外走:“我可以回家了。”

    宋南星问他:“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吗?”

    程简宁嘿嘿笑,看起来甚至有些骄傲:“当然记得,我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自己家在哪。”

    宋南星被他拉着一路出了B区,走到公司前台。

    这一路上公司里已经一个员工都没有,除了头顶惨白的灯光,就只有他们两人的影子。

    程简宁按了电梯下行键,有些紧张地深吸一口气,小声念叨说:“好紧张啊,我都好久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小老太太会不会生我的气。我跟你说别看老太太年纪大了,但是举着擀面杖追我的时候可灵活了,我都跑不过……”

    电梯在二十九楼停下,“叮”的一声打开门。

    两人下了楼才发现外面又在下雨,黑黢黢没开灯的大厦仿佛被雨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显得越发阴森和诡谲。

    程简宁哆嗦了一下,往宋南星身边靠了靠,探头探脑往外面张望半天,转头谄媚地问宋南星:“你是不是开车来的啊?能不能顺道送我回家啊?这个天看起来不太好打车。”

    程简宁家也住在外城区,距离好梦大概三四公里左右。

    宋南星按照导航把他送到楼栋底下,又把车上备用的雨伞给他一把:“回去吧。”迟疑了一下,又问:“需要我送你吗?”

    程简宁接过伞,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你人也太好了,不过天这么晚又下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等后面天气好了,请你来我家吃饺子啊,我奶奶包的猪肉白菜馅饺子可好吃了。”

    宋南星轻轻“嗯”了声,看着他推开车门走进了雨幕之中。

    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有些疲倦地往后靠进座椅里,手机界面停在韩志的通讯录界面上。

    但犹豫很久,他还是收起手机,重新点火离开。

    只是一晚上而已,明早他再通知韩志也不迟。

    *

    程简宁撑着伞往老旧的居民楼走去,走到自家楼下时,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来。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撑着伞站在滂沱大雨中。

    只要推开面前的铁门,再往上爬五楼,就到家了。

    但程简宁的手按在铁门上,却软软地生不出推门的力气。

    连绵不断的雨水砸落在伞面上,溅起一朵朵淡红的水花,转瞬又融入雨水之中,流向不知名之处。

    在程简宁背后的高楼之上,两个人影无声无息立在雨中凝视他。

    “他的状态已经非常不稳定。”

    “可惜,他的能力原本有更大的用处。”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语调遗憾,像在惋惜一件失败的艺术品。

    “现在也不算差,一旦他彻底崩溃,数据孢子扩散开,污染力可以覆盖半个城市。”

    *

    白色汽车在雨夜中飞驰。

    宋南星正要左打方向盘,手机却急促响起来。

    他放慢速度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未知来电。他接通打开扬声器,语调随意:“喂,哪位?”

    程简宁颤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宋南星,我好害怕啊。”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压抑的哭腔:“我不敢进去,你……你可以不可以陪我一起回去……”

    宋南星踩了刹车,皱眉看着手机上的通话界面。

    来电号码未知,归属地未知。

    而且他从没跟程简宁交换过电话号码。

    他沉默着,扬声器那边程简宁的呼吸声很轻,隐隐有压抑的啜泣。

    宋南星叹口气,启动车子调头:“好,你等一下,我调头回来。”

    宋南星撑着伞找过来时,看见程简宁抱着腿坐在楼梯口。

    “出什么事了吗?”宋南星走近问。

    程简宁的脸从臂弯里抬起来,看着比纸还白,他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害怕很害怕。”

    宋南星皱眉,心里涌起些不好的猜测。

    他收起伞,扶着程简宁起来,说:“先上去吧。”

    程简宁吸了下鼻子,带着他上楼。

    程简宁家在五楼,楼道的感应灯不知道是不是坏了,宋南星拍了两下手也没亮,只有另一头的昏暗灯光照过来一些,勉强能看清路。程简宁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摸黑去开门,但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好几次都没能对准锁孔。

    好半晌他才开了锁,推门进去。

    宋南星跟在他身后进门,摸了摸背包里的木偶才安心一些,抬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开关在哪?先开下灯。”

    “别开!”

    程简宁忽然吼了声,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微弱的光线下,宋南星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

    程简宁定定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往里走。

    黑暗里响起他轻飘飘的声音:“我爸妈生下我后就去了其他城市,我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大概三四年前我爸妈回来过一次,想强行接我走,被我奶奶撵走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微弱的笑意:“小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性格凶悍得很,一边骂着说自己养大的孙子凭什么说接走就接走,一边挥着擀面杖把我爸揍得哭爹喊娘……不过她虽然脾气坏了点,但其实是个很善良很耐心的老太太,家里没什么钱,她会自己琢磨着给我做豆花、双皮奶、奶茶……还喜欢喂路边的猫猫狗狗。”

    程简宁哽咽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宋南星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客厅地面上有大片大片干涸的黑色。

    他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听过的一句话:血在月光下,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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