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澄这一觉睡得浅而长。
密密匝匝的雨声成了背景音,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如同安神定心的茶熏,她迟迟不愿意起来。
大概意识到已经十点过,她勉强睁开眼。
窗帘已经被拉开,透进来的光线稀薄浅淡,外面还是阴雨天。
没看到许骁澈,祝澄轻手轻脚地下床,在屋里转了一圈。
开放式厨房内,身段颀长的少年双手撑在料理台,姿态散漫,垂着脑袋像是在研究什么。
许骁澈没察觉祝澄的靠近,终于动了动,抬手拿起刀叉,极其细致、万分考究地把盘里的西多士叠成小山。
又将草莓和蓝莓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其上。
他……在摆盘?
揉了揉惺忪睡眼,祝澄清醒了不少,冷不丁出声,“你弄得那么精致干嘛?”
在她印象里,许骁澈是挺随便的一个人。
“哐当”一声响,他的刀叉摔落外地。
许骁澈慌乱地扭头看她,随后又低头瞟一眼餐盘,像是确认无误,松口气。
他故意跳过刚才的问话,扯了个状似轻松的笑。
“吃……吃早餐。”
把盘子端在祝澄面前,他还特意用手摸了摸底部的温度,“趁热,快点,先去洗漱。”
祝澄就这样被赶去卫生间。
却没想到许骁澈会跟过来。
他的目光在镜子中都显得那么灼热,明明没有直接对视,祝澄还是感到一丝不自在。
两个人穿着简单,皆是洁净的纯白,一个吊带、一个背心,布料少,露肤比重大。
祝澄正刷牙,头发乱糟糟,鼓着一嘴的泡沫,在他含着笑的目光之下逐渐有些不好意思,动作越来越慢。
祝澄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什么,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肩膀,不让衣服上的凸痕显得太过明显。
“……你去吃啊,别看着我。”她说完,漱了漱口,吐出水。
重新抬头的那瞬间,不出所料,还能在镜子中和他对上视线。
许骁澈扬着笑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等你一起。”
她脸颊发烫,加快手上动作,终于结束洗漱。
早餐显然是许骁澈亲手做的,祝澄一醒来就能吃上,她不好意思地问,“你起这么早么?”
“……咳、咳。”
听到这话,许骁澈倏然一顿,差点把自己给噎着。
他咳了两声,掀眼观察一下祝澄表情,没探究出任何异样,估摸着她应该没印象了。
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没什么情绪地扯了个笑,重新缓下来。
许骁澈含糊答,“是,挺早。”
“睡得比我晚,醒得又那么早,”祝澄戳了戳盘子里的西多士,语调平淡地感叹——
“男生的精力都这么旺盛?”
“……”
突然产生的沉默,如打翻一盆缸,
流水向四处蔓延。
许骁澈的精力确实很旺盛。
他兄弟一大早上就开始搭帐篷,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惹得他脑仁直疼,还能睡得着?
更何况,大清早闹他就算了,还把祝澄给弄醒了……这是个什么事儿?
许骁澈现在想起当时的画面还觉得尴尬。
大概今天早晨五六点钟的样子。
他涨得难受,大脑还没开机,不用想都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眼睁开一条缝,许骁澈艰难地唤回意识,强迫自己清醒。
房间里的门窗关了一整夜,没有进行任何通风换气,那味儿太冲了……他必须得起床换个裤子。
还没掀开被子爬起来,在睁眼那瞬又不自觉放慢呼吸,其余的动作忘得一干二净。
祝澄安安静静地卧在他怀里睡着,呼吸清浅又均匀,皮肤水润,嘴唇微张,像乖巧的小婴儿。
她侧躺着缩在他臂弯中,许骁澈被她枕了一个晚上,右臂几乎没了意识。
酸麻的感触慢半拍地涌上来,又和内心深处激起的幸福感相撞。
他闭上眼,闷哼一声,笑容有些控制不住。
那一刻忘了自己该干什么,怕自己收回手会把她惊醒,又怕自己回来之后她就不会睡他怀里。
许骁澈大气都不敢出,浑身变得更加僵硬。
只是他没想到……
别的地方也充血得厉害。
他思考怎么轻手轻脚,在不影响到她的情况下抽出手。
然而,祝澄突然动了动。
刚才还呼吸均匀的少女不知为何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好像哪里难受似的,她无意识地蹙眉,推了推他。
“……好硌。”
她在混沌不清、或醒或眠的情形下脱口而出。
好、硌?
这两个字一出口,许骁澈大脑空白一片,嗡嗡作响。
靠。
他抵着她了?
这个想法跳出来的那一刻,那东西好像更加兴奋。
眼看着祝澄觉得不舒服,打算伸出手去底下推,许骁澈撑在两旁,从床上起来。
他倒抽一口凉气,憋得生疼。
去卫生间的前一秒,他看到祝澄半睁开眼,很明显是被弄醒了。
身后传来含含糊糊的嘟囔,他却没好意思回过头。
拎起一条裤子,在浴室里关上了门。
-
好在祝澄对此没有任何印象。
安静地吃完一顿早餐,她还为了弥补许骁澈早起做早餐,主动去厨房洗碗。
她唯一干得多的家务可能就是这个,动作还挺熟练。
许骁澈还和她拉扯了几番,“你这也完全不像做事的手。”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说这句话了。”祝澄佯装生气,“让人听着很不舒服的。”
许骁澈声音低了,无所适从地摸了摸脑袋,“第二次?”
“是啊,上次
在别墅轰趴,你也说过。”祝澄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你应该是觉得,我的手很漂亮,不想让我起泡起茧吧?那应该正向表述呀,不要总是用否定句式。”
“就是这意思。”许骁澈听话地点头,“我知道了。”
她身材纤瘦,手也修长,细细的十根,白皙又匀称。
趁她睡觉的时候,许骁澈握着把玩过。
不光是看着漂亮,她的皮肤也很细腻,体温冰凉,像是摸一块上好的玉。
他的手就不同,肤色虽然在男生中很白,还是比她黑了一个度,手上有薄薄一层茧,硬而粗粝,和她形成鲜明对比。
许骁澈觉得那实在不是一双做家务的手。
而是干点别的什……
思绪在这一刻被掐灭,他生硬地别开眼,对心中渐歪的想法感到惊愕。
他耻于继续想下去,明明是很正常的事件,是他心思不正。
最近和她的距离太近,进度远超许骁澈心中设想。
他感到措手不及,没调整好,所以才会那样躁动不安。
他接过祝澄手里的碗,强硬地表达出他来洗的要求。
随后,水开到最凉,最大程度地冲打在他的手背。
时间流逝。
那股火热终于慢慢降下来。
今天的风很大,肆虐在整个椿棠岛上空。
阴冷的气息席卷而来,狂风呼啸,海面也灰扑扑的,像在光洁的镜子上蒙了一层尘。
但雨点比昨晚小了不少,只淅淅沥沥地从风的间隙中传来。
白天总是没夜晚那样可怕,祝澄心底的恐惧被驱散,反而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外面的天看。
室内的安稳、内心的平和,让外面的紧张与危险都成了风景,像是在剧院里欣赏最惊心动魄的逃亡情节。
祝澄觉得这样的氛围很适合看《肖申克的救赎》。
岛上的供电已经恢复正常,信号虽然卡顿倒也能用,祝澄把许骁澈叫过来,投影电影到床前的幕布上。
两人不可避免地又躺在一起。
室外的凉意渗进了屋里,祝澄和许骁澈盖着同一床被子,这回他们的心情都很平静。
搂抱着靠在一起,只有温馨,没有旖旎。
岛上停工停学,各行各业的人们“偷得浮生半日闲”,大家躲在一个又一个的“盒子”里,把街道留给外面的狂风骤雨。
听一张专辑,看一本书、一部电影,或者和三两好友聚在一起、打牌聊天玩剧本杀……亲密的人更加亲密,疏离的关系不再疏离。
什么都不干地在屋里待一天,其实也算是一种很特别的旅游体验。
到了傍晚,雨已经停得差不多,只有风还在作祟。
两人吃完饭,在院子外转了转,不敢走太远。
雨后的草木依旧欣荣,绿意更甚。
空气潮湿,夹杂泥土的芬芳,凉飕飕的风吹散三伏天的
暑气,反倒更显惬意。
带着对明天的期待,两人又该入睡。
天空黑黢黢的,星星却很亮,像是随手抓了一把闪闪的钻石,又毫无章法地散落在一片黑色的丝绸绒布上。
今晚,许骁澈没去祝澄的床上陪她睡,本以为可以安安分分地度过一个夜。
她却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被窝。
许骁澈瞠目结舌,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带着点无赖的意味,严丝合缝地抱住他。
“好冷……”
夜里确实比白天还要冷一些,但,也不至于……
许骁澈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一时说不出回绝的话。
他无法做到让自己毫无贪念地推开她,他也想就这样什么都不干,抱着她过一个晚上。
就是忍得有点难受。
许骁澈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祝澄感到特别奇怪。
从他的怀中仰起头,她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戳了戳他的眉心。
“怎么不说话?”她问。
微弱的光映在少年的脸上,将他刀刻斧凿般的面容勾勒清晰。
他五官周正而清俊,凤眼狭长,唇线漂亮,笑得时候招人喜欢,不笑的时候更加——因为那双深邃的眉目自带深情。
祝澄的心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
她耐心地等待,男生却迟迟没开口。
祝澄莫名其妙,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他的回应。
她浑身一僵,这样陌生的触感让她不自觉颤栗一下。
呼吸错乱,祝澄眸中带着潮湿的水气,眼睫飞快地抖动。
像落水的蝴蝶。
她懵懂地知道那是什么。
坚硬又滚烫。
身子往后退,许骁澈拉开两人距离。
又把头往她那边凑,他埋在她的颈窝,轻轻地蹭,“被吓到了?”
他也没办法。
在只有他们两人独处的房间,咫尺之间的距离,事情总是会变成这样。
祝澄耳根红了一片,迅速蔓延。
她垂着眼,没出声,心跳声震耳欲聋,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许骁澈安静地喘息,独自平复了一会儿。
随后起身,拦腰把她抱起,走到另一张床上。
把她放下,掖严实被子,少年安抚性的话落下。
他说:“乖。”
可是……
现在该安抚的难道不是他?
灯灭了。
祝澄在黑暗中极慢地眨眼。
不多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来。
祝澄掀开被子,重新躺在了他身边。
许骁澈没再制止。
两人一言不语,呼吸声此起彼伏,错落地交缠着。
没过多久,许骁澈的身体也颤栗一瞬。
心尖上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外面的风一起飘摇,摇摇欲倒。
“……可以吗?”
她的声音响起,轻软得如同落在水面的一片叶。
却荡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