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山门最外围处,一声暴喝响起,引得不少人频频回眸。
但等他们转过头去,却只看到了阵修之中素有小天才名号的贺永安,被内门弟子中颇负声望的于锦师兄死死捂住嘴巴的一幕。
他俨然已经气疯了。
不断挣扎扭动着试图挣脱束缚,于锦一个炼过体的,都被这突然爆发的力道折腾得稍感头痛,却在这时,贺永安忽然不动了。
于锦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远处雨幕之中,奚陵一身白衣,缓缓朝这边靠近。
余顺亦步亦趋地追在他身后,一把雨伞高高举着,试图为他遮挡风雨。
但很可惜,奚陵的衣袍还是湿了大半,也就胸部以上还勉强维持了干燥。
他怎么来了!
见状,贺永安都顾不得窝火了,连忙迎了上去,想要让奚陵躲起来再说。
他情绪很激动,仿佛此刻即将被抓的是他而不是奚陵一般,却不曾想,奚陵根本不为所动,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不急不缓地继续向前。
到处都是人,贺永安根本不好多说,急得频频跺脚:“您过来做什么啊!”
奚陵一顿,终于看了贺永安一眼。
“看猴戏。”
他平静极了,漂亮的眼睛在雾天中更显透彻,随后思索了一下,又补充,“也可能杀杀猴。”
是看猴还是杀猴,老实说,奚陵也不确定。
正如贺永安此刻所担心的那般,玄裕宗虽实力强大,但和仙盟相比到底也只能算偏安一隅,华珩身为掌门,为了门派着想,还真不一定会为了他去冒这个得罪仙盟的风险。
他会如何选择呢?
不知不觉间,冷汗已从贺永安的额角缓缓滑落。
半晌,在贺永安的紧张注视中,华珩不慌不忙,终于现身。
“是吗?没听说过。”
一句话,便已奠定了华珩的立场。
两个弟子全都松了口气。
于锦:“我就说嘛,掌门是绝对不会不管前辈的。”
“你之前可没说过。”贺永安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又转向奚陵,难掩激动道,“前辈放心,掌门既然这么说了,就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对此,奚陵没做评价。
他淡定得很,嘴里还细嚼慢咽,不知道吃着什么东西。
但若观察得足够细致,便能注意到,奚陵咀嚼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显然也不是毫无触动。
而这一头,仙舟上的中年男人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了解前因后果的人都能听得出来,所谓重犯逃离至玄裕宗都是托词,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当初奚陵在永绥城作威作福之际,华珩就在他旁边。
他们刻意没提及此事,只是想向华珩传达一个意思:识趣一点,把人交出来,大家各自安好,不用伤了双方的颜面。
自己是什么样,看别人时
往往就容易带上一样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华珩当初在奚陵动手之际袖手旁观,最多只是看不惯钱高峰的所作所为罢了。这点他们无可辩驳,因为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有多不干人事。
但一旦牵扯到宗门,仙盟十分坚定地认为,华珩绝不可能敢得罪他们。
毕竟在仙盟看来,没有任何人值得搏上一个宗门去拼。
就算华珩觉得值,他门下的那些长老以及太上长老,也不可能任凭他任性。
因而华珩这句没听说过一经出口,中年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难以置信。
随后,他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身后。
那里有一扇小窗,而窗边,搭着一只满是旧伤的胳膊。
胳膊往前探了探,做了个肯定的手势。
当即会意,中年人扬声道:“没听说过不要紧,我们带来了当时的证人,只需要华掌门稍加配合,就能将此重犯捉拿归案。”
几道人影接连走出,却是被奚陵砸过的邓长老,以及当时在场的几个修士。
没有城主,想必是伤势太重,至今下不了床。
邓长老:“没错!华掌门,我们无意叨扰,只求掌门打开山门,剩下的,我们自有方法。”
说完,邓长老拿出一个罗盘,胡子微翘,得意道:“那贼人对老夫动手之时,就已被我施下了我仙盟独有的追踪之术,十日之内,任他天王降世,也躲不开这罗盘的追踪!”
——玄裕宗的护山大阵,除了禁飞以外,还能屏蔽一切灵力疑惑魔气的窥探,若华珩不配合,邓长老的罗盘根本起不了效用。
看到那罗盘的一瞬,华珩却骤然冷了脸。
“这位道友,若是人人都只需打着抓捕犯人的旗号,就能让我打开玄裕宗的山门,那我也不用留在玄裕宗了,干脆将这掌门之位转让于你,如何?”
说着,华珩声音一沉:“就怕,你坐不稳这个位置!”
最后这一句已然用上了灵力,毫不客气地压向了仙盟的几人,中年男子脸色一白,连连后退,再抬头时,嘴角竟隐约渗出了鲜血。
山门处此时已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意识到,今日恐怕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抓捕逃犯而已。
噤若寒蝉之际,天边那艘巨大的仙舟之内,响起了一道幽幽的叹息。
雨还在下,将前一夜宴会的痕迹尽数冲刷。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如此瓢泼大雨之下,众人竟还闻到了血的味道。
随后,一个满身伤痕的人徒步到了半空。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
他的全身都被红色的伤肉覆盖了,额顶、脸颊、乃至双手双脚。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的眼头到眼角,也横贯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这还只是这人露在外面的一小部分,难以想象被衣物掩盖的内里,还有多少可怕的伤势。
一朵朵不知名的、艳丽的血花在他脚下呈现,又被雨水冲刷成血水,落向下方看戏的
人群。
“快躲开!”
有人惊呼着推搡起来,却见被血水所溅之处,地面迅速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是仇震,仇震仙尊!”
这可是重量级的!
闻言,有弟子面露震惊。
别说是在仙盟,便是在整个修真界,仇震都算得上是个声名远扬的人物。
毕竟能将杀戮道修到极致,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
满身煞气如有实质,压迫着山门处每一个玄裕宗的弟子。
这绝不是和平年代能造就出的气势。
听说仇震的杀戮道大成之前,一直都在战场上修炼,现在看来,传言恐怕不假。
因为天赋拖了后腿的原因,在仙盟中,仇震的实力其实算不得顶尖。
但可以保证的是——他一定是最不管不顾,悍不畏死的那位。
派出仇震这个疯子,仙盟的意思也传达得十分明确: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将人捉回。
而仇震一经露面,也不负所望,上来便极其嚣张:“玄裕宗这是不愿意配合了?”
在看到仇震的一瞬,华珩心头就是一沉。
他知道仙盟一直都对半魔赶尽杀绝,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强势到如此地步。
真的只是普通的忌惮半魔,所以才要除去半魔吗?
还是说在半魔的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华珩不知道,他只知道,谁都别想从他这里带走奚陵。
华珩:“若玄裕宗当真不配合,仙盟又待如何?”
闻言,仇震的独眼微微眯起:“究竟是玄裕宗不配合?还是华掌门自己不配合?”
“华掌门,身为一派掌门,可不会做出那种私藏重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的事情吧?”
“我可是听说,前几日在永绥城的地牢,有人曾看到了华掌门出没的身影。”
“哦对了,您方才说什么?坐不稳掌门的位置?我这没用的属下,的确是坐不稳,就是不知华掌门……又能不能做得稳当。”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一片哗然间,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厌恶。
仇震这话简直是又狂妄又歹毒。
但凡是个混乱一点,内部又有人对掌门之位有觊觎的门派,恐怕顷刻间就要投诚仙盟,借着这个与重犯勾结的由头,将矛头反指向华珩了。
可惜了,玄裕宗还真不是。
“仇道友这是说得什么话?别说前几日,便是这几个月,掌门都一直同我们在一起。”
一道声音骤然插了进来,立即就有弟子们欢呼:“孙长老!”
孙宏茂朝弟子们摆摆手,笑着站在了华珩的身侧。
随后,又有一道飒爽的女声:“嗯,我也可以作证。”
“还有我。”
“还有老夫。”
“在下也……”
一道又一道声音响起,华珩的身侧,也多
出了一个又一个人影。
少顷,除了几个不在宗内的,所有玄裕宗长老齐齐站在了他的身边。
极为壮观的一幕。
大雨瓢泼中,四下寂静无声。
贺永安和于锦都下意识看向了奚陵,但奚陵垂着眸,二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没必要啊。
他只是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为了一个活不长的人,真的值得吗?
所有人都屏着息,一瞬不瞬地看着上方的人影。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玄裕宗已将态度摆明,识相一点的,恐怕早在华珩拒绝之时,就已然选择了退让,双方各留一线,剩下的可以慢慢商量。
但偏偏,仙盟这次来的是仇震这个疯子。
于是一切都成了未知。
许久,仇震忽然笑了。
“都这样看着我作甚?贵宗都说了,没见过重犯,难道我还能不顾仙盟与贵宗的情谊,杀进玄裕宗内部不成?”
可怖的伤痕随着他的笑容扭曲蠕动,让人看上一眼,心头恐惧就阵阵滋生。
好在对方总算是知难而退,话音落下,玄裕宗的人全都心头微松。
仇震:“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贵宗如此维护?”
这个问题别说仇震了,弟子们也很想知道。
但华珩没回答他,冷声道:“仇仙尊路途遥远,恕我玄裕无法相陪,慢走不送。”
“好好好。”仇震大笑着转过身,就要返回仙舟。
在众人紧紧的注视中,仇震一步一步,重新回到仙舟。
然而,就在他即将进入船舱的前一刻,仇震忽然一把抓过邓长老身前的罗盘,手中双刀一出,直直掷向了山门处!
这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弟子们都没来得及发起惊呼。
随后,便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响起。
他竟然在玄裕宗的护山大阵开了个洞!
强大的灵力裹挟着罗盘,呼啸间穿过法阵,这一下几乎拼尽了仇震所有的灵力,即使华珩反应已经很快,却到底也还是没能阻止。
华珩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仇震!”
“实在抱歉。”慢悠悠开口,仇震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歉意。
“我自然是很相信华掌门的为人的,但谁也不能保证,那贼人有没有躲过贵宗的筛查,偷偷潜入玄裕宗不是?既然掌门不配合,那在下便只得自己来查上一查了。”
他说着,好整以暇地瞧着罗盘的方向。
那里,罗盘此刻正疯狂转动,指针旋转间,蓦地一停,随后,化作一道白光,从罗盘中分离出来。
仿佛得到指导一般,白光一出现,就目的十分明确地冲向了某个方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道光影并没有去往玄裕宗内部,反而折了个弯,重新又折了回来。
?
仇震一愣,下意识看向邓长老,想问问是不是他的追踪术有问题。
可当他一转身,眼中看到的,却只有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余光忽然闪过一道森冷的刀光,仇震猛地转身,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船舷之上的,鬼魅般的身影。
一把足有一人高的大刀被他轻巧的握在手里,刀身之上,黏稠的鲜血顺着锋刃淌下,最终,凝聚在了刀尖。
而那刀尖,则正对着仇震那只瞎了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