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

    戏台下的观众里有人闻言不满反驳:

    “哪儿就死的都是凡人了?那主角不也死了好几次吗?你这人是不是故意挑事啊,爱看不看,不爱看就把耳朵堵上!”

    “就是!”

    “吵什么呢,影响大家看戏。”

    那人到底只是个寻常百姓,见众多看客皆反驳他,他势单力薄,到底不敢再与其他人对着干,只得悻悻然坐下。

    酒楼二层上,濯缨一众人瞧着这一幕。

    她心念微动,下意识就想让叶时韫取来一两金子,让方才那仗义执言之人继续在人群中煽动下去。

    可她刚要开口,又不知为何收了话风。

    与上清这些人待久了,她竟然会冒出“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们上清清者自清不需要这些下作手段”的念头。

    濯缨出神时,台下的戏文仍在上演。

    这是连台上演了好几日的一折,正是整出戏文的高潮剧情。

    戏文里写,这位女主角即将身死魂消,而这位须弥仙境的帝子悲痛欲绝,要替她逆天改命,却在此时被闻讯赶来的上清仙人阻止。

    “人死魂消不可追,逆天改命实作孽,帝子,你可知为这一人性命,你要叫江河逆流,山峦倾覆,天下大乱,这是何等天地不容的罪孽!”

    扮演须弥帝子的优伶悲愤高呼:

    “锦绣山河若无她不如尽毁,换她一命虽万人阻我亦可杀尽!”

    前些时日这出戏在帝都上演时,便是以这段浓墨重彩的剧情一炮而红,接下来便是帝子一人战群仙,将上清仙人和人间军士杀得片甲不留,最终在天地颤动中将女主角成功复生。

    然而——

    咦?

    什么叫锦绣山河若无她不如尽毁?

    就她一个人重要,其他活得好好的人间百姓都该死?

    还有虽万人阻我亦可杀尽?

    被他杀的,都是为求自保才不得不阻止他毁天灭地的人,人家想活着还有错了?

    原本之前还能看得催人泪下的戏文,如今再看,怎么……

    不知是谁往戏台上丢了一锭银子:

    “换一出换一出,这出写得不好,换《凤凰传》,小凤凰涅槃归来翻身复仇那一折。”

    “对对对,换一出!”

    “这都写得什么东西,把咱们须弥仙人写得太没格调了。”

    “就是就是。”

    看客们纷纷掷金投银,台上优伶面面相觑,他们这出戏唱了好些日子,这还是第一次被要求换戏呢。

    不过他们说的那出《凤凰传》是同一个人写的戏,也是近些时日热门的折子,优伶们很快便又唱了起来。

    “——心机手段皆算尽,反倒误了卿卿性命,凡女,凤凰神女在此,还不速速下跪求饶,将你所犯罪孽如实招来!”

    “凡人求生,谈何罪孽!”

    “以下犯上

    ,以凡犯仙,十恶不赦!”

    你仙境神女千娇宠,我凡间贫女亦是掌上珠,缘何我为求生存便是孽,而你满手鲜血却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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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看客:“……”

    怎么这出戏文听上去也怪怪的?

    之前站在凤凰神女的角度,只觉得将钻营心机的凡女踩在脚下十分解气,可如今站在凡女角度这么细思——

    不对啊!把人家逼得不得不用手段求生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硬了。

    拳头硬了。

    “换戏!换戏!”

    刚开始的热情追捧过了不到十日,之前风靡帝都的须弥仙人话本便遭到了无数百姓的抵制,与仍然爱看这种话本的人成了对抗之势。

    酒楼里但凡唱这些戏,总免不得有看客为此而争执。

    一开始原本也只是戏文上的争执,可骂战发展下去,逐渐成了百姓之间对品味的鄙视。

    什么?你爱看神女帝子祸乱人间的故事?

    尊重,祝福,你就去做他们十生十世爱情故事里的垫脚凡人去吧,没品的东西。

    民间的这些声音也渐渐传到了皇宫之中。

    “一定是上清天宫!”

    青溟真王掐诀召火,将他前些时日还看得津津有味的戏文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对,上清那些一根筋的老古板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是赤水濯缨,只有她能想出这种办法!”

    见上首的司祭神官脸色阴沉,下属抬眸瞧瞧睨了一眼,试探着问:

    “要不然,回禀陛下一声,让陛下下令,让全程的优伶只许演我们写的戏文?”

    “你蠢吗?”

    青溟真王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们写的是须弥仙人的故事,如果我们派人禁了,那些非议我们须弥的下贱凡人,只怕还要欢呼雀跃。”

    下属惶然:“是属下愚钝。”

    司祭宫内陷入了令人压抑的寂静。

    青溟真王不是没料到上清天宫也会从这些百姓身上下手,他在帝都内安插了许多眼线,就是随时盯着民间有无歌颂上清的话本戏文。

    却没想到赤水濯缨这个用心歹毒之人,她居然反其道行之,对须弥歌功颂德,以须弥仙人为主角写一些奇情绝恋,迷惑他们。

    然后再在字里行间,埋下暗线,只等时机一道,就派人引爆。

    没错,青溟真王根本就不相信如今那些百姓是自发对须弥不满。

    一定是赤水濯缨暗中收买,有意引导,原本倒向须弥的民心才会动摇!

    赤水濯缨……赤水濯缨……

    就连上清天宫的清源神君,他都能设局毁他道心,囚他于定魂塔中,赤水濯缨不过一介凡女,岂能阻挠他的计划?

    他霍然起身,眸色阴冷道:

    “去见人皇,他自己的女儿,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

    “……你们今日可算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东市

    酒楼里的那些文人,方才唇枪舌战,吵得好不热闹。”

    出去买酒的谢策玄拎着酒坛,脚步轻快地回到众人落脚的客栈。

    叶时韫正与濯缨一道坐在紫藤花架下算账,抬眸见他手里拎着的酒坛子,眯着眼上前:

    “这是什么?这多少钱?花的公账还是私账?”

    谢策玄脚步一顿。

    他在人间界哪儿来的钱,自然是公账。

    “这酒又不只我一个人想喝,太子殿下也想喝呢,再说了,我们这几日首战告捷,不该买坛酒庆祝一下吗?”

    叶时韫噼里啪啦地打着手里的算盘:

    “荒海赈灾之后,我们手里就只剩下一千金,到了帝都给清源神君修缮宫观花了五百金,住客栈和日常吃喝每日二十两,花钱让酒楼食肆出演我们写的戏文又花了三百金,我们现在大功未成天天只进不出,少武神您还花钱买酒……濯缨公主你管管他!”

    紫藤花架下的少女抬眸。

    “谢策玄。”

    被连名带姓叫了一声的少年神色微僵。

    “买了什么酒,我尝尝。”

    没被骂,谢策玄松了一口气,他回眸得意地朝叶时韫投去一眼,随即一撩衣摆两步并三步地跨过台阶,在濯缨身旁坐下。

    “叫什么苏合香酒,据说是帝都才有的酒。”

    石桌上倒也有茶盏,但都是凡间俗物,谢策玄从芥子袋里取了个薄玉瓷的酒盏,这仙盏做工精致,酒香不散,放在她手中,才配得上她。

    “如何?”

    谢策玄等着她的评价,濯缨垂眸道:

    “还不错,与我小时候喝的味道一样。”

    他笑道:“他们说这酒闻着香,喝着却烈得很,小孩子喝点果酒就算了,怎么还喝这种酒?”

    “不是我,”濯缨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酒盏,“是我母亲爱喝这种酒。”

    其实濯缨对母亲早已没什么印象。

    她三岁时母亲弃她而去,一个三岁孩童的记忆着实有限,连母亲的容貌也记不住,但却记住了这苏合香酒的气味。

    浓郁的酒香与苏合香混在一起,占据了她对母亲的全部想象。

    “原来如此。”

    他只怔了片刻,旋即用怀念的语气:

    “我母亲就不爱喝酒,从前我们在军营里喝了酒回家,我母亲一闻到我和父亲身上的酒味儿就要骂我们,要是我母亲也爱喝酒,我也不至于挨那么多骂了。”

    濯缨见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有些好奇。

    上清仙人以功德飞升,不知谢策玄生前是经历了什么,才得以飞升成仙。

    “果然是极香的酒,可惜,只能待你们回上清后再共饮一场了。”

    这道声音同时响在众人脑海中,濯缨与谢策玄对视一眼,眼中有几分意外。

    是天后娘娘的声音。

    紫藤花架下,无数光点渐渐凝聚,汇聚成了一尊金色法相。

    “母

    后!”

    原本在院中打坐修行的伏曜睁开眼,面上浮现几分欣喜:

    “您终于来了,青溟真王在人间界妖言惑众,还设局擒获了清源神君,罪行累累,您何时派天王殿诸位武神下凡剿灭——”

    天后法相静静聆听着,待他说完才道:

    “阿曜,莫要小孩子意气。”

    伏曜眉头紧蹙:“这怎么能是小孩子意气!清源神君都被他困住了,难不成要袖手不理吗?”

    “不是被青溟真王困住,”天后娘娘语调染上几分忧愁,“恐怕,清源神君是被自己困住了。”

    听闻此话,濯缨微微露出了然之色。

    清源神君虽非武神,但实力却并不逊于天王殿的几位武神,哪怕他宫观受损,也不至于令他实力折损太多。

    至少,青溟真王这样仙力自父辈处继承,而非自己修行得来的后辈,那能这么容易就将清源神君擒获?

    他自己必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根本没有对清源神君动杀心,竭尽全力,也只能是借法器之力,将清源神君暂时封印塔中。

    想通这一点,濯缨心中压力也放下几分:

    “那我们要如何做?”

    天后娘娘沉吟片刻:

    “上三品的仙人不可大举出动,一旦上清干涉过多,须弥四君也必将借机入世,到时候仙人聚集人间界,免不了开战,无论是赢是输,对人族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所以,这件事只得交给你们几人,上清诸仙皆会在九重天注视着你们,若遇力有不逮之时,不必迟疑,立刻抽身返回上清,不可逞强,明白吗?”

    明白此事的严重性,谢策玄与叶时韫正色几分,颔首应下。

    在这几人之中,他们两人都是中三品仙人,仙力最高,理应承担起众人安危。

    但天后娘娘却对濯缨道:

    “话虽如此,这几个孩子却一贯容易上头,阿缨,你是这几个孩子里最稳重的,届时他们若非要逞强,你需得控制局面。”

    濯缨道:“我明白的。”

    天后娘娘还要细细嘱咐他们几句时,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法相忽而散去。

    众人朝着前院门望去,只见一众皇城卫兵装扮的士兵闯入客栈,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周,落在了濯缨身上。

    “陛下有令,上清天宫诸位仙人远道而来,闻濯缨公主也在其中,陛下思女心切,还望诸位仙人宽宥,带濯缨公主入宫一聚。”

    濯缨弯了弯唇。

    思女心切,这话与她的名字放在一起,只叫人觉得滑稽。

    谢策玄上前接了他手中旨意,将人皇的圣旨在指尖随意转了几圈,眼角眉梢皆是讥讽笑意:

    “确实该去见见,濯缨公主寿数绵长,但你们人皇这都快古稀之年了吧?也确实没几回可见了。”

    那侍卫惊得脸色骤变,若非知道他是仙人,恐怕当场就得把人拿下。

    人间岁月倏忽而逝,濯缨仔细一算,自她被送

    往上清天宫之后,人间界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再次站在这条玄武道上,濯缨生出了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

    朱红大门外,皇后派来前来迎接的礼官已等候许久。

    她上前几步,对濯缨皮笑肉不笑道:

    “恭迎诸位上仙,劳驾诸位挪步上轿,宫内已备好宴席,只等诸位仙人大驾光临了。”

    伏曜不咸不淡地颔首,正要抬布上轿时,忽听那礼官对着后方的濯缨冷声道:

    “濯缨公主,您的轿子在这边。”

    前方伏曜等人的脚步皆顿住了,尤其是谢策玄,他缓缓回眸,乌黑瞳仁里映着那礼官的身影,已有几分冷意。

    然而那礼官丝毫未觉。

    他对濯缨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那个人人随意欺凌的冷宫公主时,即便去了上清天宫,那也是做为质子去的。

    他们皇宫都不在意的人,在上清天宫只怕更受磋磨,就连他们礼官,也能在她面前摆摆架子。

    濯缨看了那轿子,唇边漾开一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为何不能与他们一道?”

    “上清的诸位是贵客,自然可以走玄武道,而濯缨公主……您是庶出出身,只能走小门,这规矩您是知道的呀。”

    濯缨抬头看向玄武道尽头的宏伟宫门。

    她的确知道这个规矩。

    除此之外,她自幼还被无数类似的规矩压在头上,因为她是庶出,是被生母丢弃的孩子。

    可现在,她不是那个病弱得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孩子了。

    那礼官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灵光倏然从他耳边擦过——

    轰隆!!

    玄武道旁边的小门轰然一声炸开,尘土飞扬,无数宫人惊叫出声,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下了一跳。

    礼官腿脚一软,就这么跌坐在地,心中骇然地看着这个敢在玄武道前挽弓的少女。

    她……她怎么敢!!

    “现在我可以走正门了吗?”

    弓弦再一次绷紧,她望着阳光下的朱红大门,睥睨轻笑:

    “想清楚再回答,否则,恐怕你们连大门也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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