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垣也被傅杳杳放了出来。
和罐罐不一样,她落地时立刻就逃出门去。若是以前的星垣,只会缩在原地瑟瑟发抖,可和傅杳杳待在一起这么久,她已经大胆活泼了很多,就算不记得傅杳杳了,性格依旧保留下来,第一时间就想逃生。
傅杳杳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喊她:“星垣。”
小妖人警惕地在门口停下,转过身来不安地盯着她,似乎在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傅杳杳朝她笑笑:“我可以放你走,但你不能乱跑。这是人间,你可能会被抓。”
星垣从她身上感受到像阳光一样温暖的善意。
她朝外看看,不远处有几名佩剑的仙门弟子走过,她立刻缩回门后,看了傅杳杳几眼,突然听到头顶梳毛的声音,抬头一看,脸上露出惊喜:“罐罐!”
他们记得彼此,记得在魔殿的生活,却不记得一直陪着他们的傅杳杳。
星垣想起魔殿那个可怕的同类,虽然可怕,却给了妖人族新的生存希望。她本应该在魔界,却不知道怎么被眼前这个人抓来了人间。好在她没有恶意,星垣抱着罐罐躲在墙角,虽然不怕她,却也不愿靠近她。
傅杳杳心里难过,别过头去看远处的青山绿树。神魂受损严重,看了一会儿,她很快又昏睡过去。
星垣感受到她周身萦绕的难过,不知为何自己也有些难过了。她抱着罐罐迟疑地走过去,罐罐闻到傅杳杳手上残留的仙草香,舔了舔她的手指。
姜疏从门口走进来,看见他们吓了一跳:“诶!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星垣吓得躲到了木架后面,她没收起妖人的特征,头顶两只耳朵紧张地朝后撇,姜疏恍然大悟:“你是杳杳救下的妖人吧?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拿出两个刚烤熟的地瓜:“喏,给你。”
罐罐闻到香味率先蹦过去,姜疏对毛茸茸没有抵抗力:“天啦!这只小猫有两条尾巴!”
星垣也感受到她的善意,慢慢从木架后走出来,捧着热热香香的地瓜看向床上的傅杳杳:“她怎么了?”
姜疏说:“她为了救你被魔修打伤了。”
傅杳杳清醒的时候给她讲了不少走南闯北解救妖人的故事,姜疏一股脑全部告诉了星垣。星垣虽然不记得自己被傅杳杳救过,但她感觉姜疏没有骗她!
那,那床上这个人,真的是拯救过自己同族的好人呢。
她本来想带着罐罐逃回魔界,可此时却犹豫起来。一来她不知道回魔界的路,二来人间有她喜欢的阳光白云。如果、如果她是个好人的话,那自己暂时留在她身边应该也没关系吧?
傍晚的时候傅杳杳再次醒了过来。
她被受损的神魂折磨得脸色苍白,但看见星垣和罐罐守在床边,还是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给罐罐喂了仙草,又笑着问她:“你怎么不趁我睡着逃跑呀?”
星垣小声说:“听说你救了我。”
傅杳杳笑哈哈:“那你记得我是怎么救你的吗?”
星垣摇摇头。她被那个可怕的同族带回了魔殿,之后就一直生活在魔殿,每次出门都是跟着他,有危险也是他救,她确实想不起傅杳杳什么时候救过自己。
但前段时间魔殿外面打了一场大架,魔尊也受了重伤,她跟着魔尊去了劈天谷,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出现在这里了,难道真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吗?
傅杳杳观察着她的神情,编故事随口就来:“那些叛乱的魔修追到劈天谷来,你躲藏的时候被击晕过去,我刚好在旁边捡到你,就带着你一起逃回人间了。”
星垣:“可是我不记得……”
傅杳杳骗小朋友面不改色:“你晕过去,失忆了。”
星垣迷茫地眨眨眼睛,在傅杳杳真挚的眼神下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顿时红着脸对她说:“谢谢你救了我。”
傅杳杳笑得肚子疼。
吃了她两株仙草的罐罐已经彻底被美食折服,趴在旁边兴奋地摇尾巴,舔舔自己的毛,又舔舔她的手指。
傅杳杳垂着眸摸摸罐罐的头,掩去眼底的落寞:“还好有你们在。”
翌日一早傅杳杳被姜疏阵阵尖叫的声音吵醒。
她忍着每次醒来都像宿醉一样的头痛趴在窗边朝外看,姜疏拎着罐罐的脖颈,气得哇哇大叫:“你这只两条尾巴的小妖猫居然偷吃仙草!”
罐罐一副“吃都吃了你拿我怎样”的赖皮样,露着雪白柔软的小肚皮在她手里扭来扭去。
一田仙草被它啃缺了一个角,姜疏简直快心疼死了。她不知道云川兽这种生物,只是觉得这么宝贝的东西被一只小猫吃了实在可惜。
傅杳杳隔着窗口喊她:“姜师姐,我这里还有一些仙草,我赔给你。”
姜疏拎着罐罐走进屋来,“什么赔不赔的,这本就是上天赠予的机缘,也并不独属于我。就是这小猫,也太能吃了!也不怕承受不住仙草的灵力!”
傅杳杳给她解释了一下云川兽,姜疏才恍然:“原来如此,那不怪它受不住诱惑。”
罐罐从她手里挣脱出来,迅速藏到傅杳杳被窝里,只露出两根尾巴在那卖萌地摇啊摇。姜疏立刻被萌化了,不再计较它偷吃的事。
她和傅杳杳聊了几句,又正色道:“杳杳师妹,我今日就要和你告别了。我即将启程去参加北危域的仙试大会,仙门派来接我的人午时便会到了。我走后,洛师妹会照顾你,你尽管在这里住着,等我仙试结束,回来给你带上京最好吃的玉酥。”
傅杳杳得知她通过了仙试的预选,很为她高兴。
就算姜疏不再记得她,但她依旧在朝着她们的约定坚定走去。
傅杳杳吃过早饭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果然感受到谷中多了几道金丹修为的气息。因为上次百里貅大闹仙试的事,如今仙门很警惕,都会亲自来接参加仙试的年轻弟子,将他们统一带到某处隐秘安全的地方,以防百里貅拿这些后辈泄愤。
屋外传来姜疏由远及近的声音:“是,她每日都会昏睡很长时间,吃了药也不见好。”
说着话,姜疏领着一男一女走进屋来。
见她醒着,姜疏笑道:“正好!杳杳师妹这会儿醒了。”她给傅杳杳介绍:“这两位是悬壶宗的仙友,他们要与我一道去参加仙试,我同他们说起你的伤,他们便说来替你诊诊脉。”
悬壶宗是救死扶伤的医修仙门,他们的医术冠绝三界,傅杳杳在魔界买到的那本《天材地宝全书》就是悬壶宗上一任宗主袖金针的著作。
傅杳杳领了姜疏的好意,朝两人笑了笑,“有劳两位仙友了。”
她视线落到那名女医修脸上,却见她神情古怪,正直愣愣盯着自己看,像是在努力确定什么。
傅杳杳眨眨眼,便听她惊讶道:“傅杳?!你是傅杳?!”
傅杳杳一愣。
女医修不可置信道:“你竟没死?你从魔界逃出来了?”
傅杳杳这几日一直在回忆失去意识前迟竺那句话。但她那时意识模糊,听得并不清楚,这些时日一回想之前的事就头痛,也就没去细想。
此刻被这女医修喊出名字,她骤然想起了迟竺那句话:你与这具身体魂体分离,天道只会抹去你的痕迹,不会抹去这具身体的痕迹。
原来如此。
世上再无傅杳杳,可傅杳还在。
他们不再记得她作为傅杳时跟着百里貅大闹仙试、揭露穆逍真面目的事,因为那是傅杳杳干的。
但他们记得傅杳。那个被魔尊灭了满门,被抓到魔界囚禁起来的归元宗大小姐傅杳。这几年来傅杳在魔界毫无音讯,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归元宗对穆音和百里貅所作的恶行被揭露后,更没有在意她的死活。
难怪女医修如此震惊。
傅杳杳把事情捋顺,心情一时有点复杂,在三道震惊视线下只好问女医修:“你认识我?”
女医修皱眉:“你不记得我了?”
傅杳杳正好趁此找理由:“神魂受损,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两名医修对视一眼,祭出灵力开始为她检查身体。一番探查下,两人面色大变:“你神魂受损怎会如此严重?碎成这样你竟还活着,真是……”
姜疏紧张起来:“很严重吗?那怎么办?能治好吗?”
女医修沉声道:“我们不行。修补神魂是一件非常危险且困难的事,对医修的修为要求极高,宗内大约只有内门长老可以一试。”
姜疏着急道:“那可否将她送去贵宗医治?虽然、虽然归元宗身负大罪,但他们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祸不及子女,此事杳杳师妹并不知晓……”
如今的仙门无不以那几人为耻,以前他们还同情归元宗的遭遇,得知真相后也只会道一句报应。
以姜疏的性格,若是以前见到傅杳定是要呸上几口的。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对傅杳杳好感倍增,就算此时得知了她的身份也恨不起来。一想到她这些年被囚禁在魔界,不知受了多少折磨,搞得如今这幅伤重不治的模样,更是心疼无比。
两名医修对视一眼,也觉得她言之有理,女医修便拿出传音法宝将此事告知宗内。
得知傅杳还活着,甚至逃出了魔界,悬壶宗几位长老也是惊讶无比。无论归元宗犯了什么错,终归尘归尘土归尘,满门惨死,独留这一女,于情于理都不该置之不顾。
悬壶宗很快传回消息,会派人来接傅杳杳去宗内疗伤。傅杳杳知道一直这么疼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欣然领了他们的好意。
姜疏高兴极了,替她收拾了行李和干粮,要不是着急去仙试,恐怕要亲自陪她去悬壶宗,临走时拉着她的手保证:“等我仙试结束,便来悬壶宗看你。”
送走姜疏,傅杳杳又陷入了昏睡。她每日清醒的时间只有那么点,超过了就会难受。
悬壶宗的人来得很快。来者是宗内两名长老,见到昏睡中的傅杳杳,一番探查下,发现她神魂损伤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这种程度竟还活着属实是医学奇迹了。他们没有叫醒她,直接将她带回了悬壶宗。
此时距离傅杳杳离开魔界已过去半月。
阴冷幽寂死气沉沉的魔殿内,迟竺带着他终于研究出来的逆转之阵跪在了主殿。
他闻到从王座之上男子身上传来的浓郁血腥味,想到这位魔尊最近大开杀戒的事迹,心中七下八下。
魔界都在说自从尾勺叛乱一战,魔尊不再信任任何人,不仅血洗了尾勺家族,让这盘踞东域万年的古老势力一夜倾覆,更是杀光了参与叛乱一事的所有势力。
他像一个疯子,大有杀光魔界的架势。
一个疯子,他不敢期望他还能和自己理性合作。
但好在百里貅并没有为难他,只是问了一句:“阵成了?”
迟竺叩首:“是,不负魔尊所托,随时可以启动阵法!”
王座上传来一声冷笑:“可惜,本尊的阵眼逃了。”
迟竺一愣:“尊上是说……傅家那位仙灵根体质的女子?”
百里貅没有说话,迟竺想了想道:“之前尊上去寻来生父妖骨,本也是为了做两手打算。可妖骨已被尾勺叛贼制成了杀器,无法再作用于阵眼。如今此女又逃了,属下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阵眼,尊上有何打算?”
片刻之后,百里貅幽幽开口:“逃了,抓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