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穿着男子的衣服,束着头发,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营养不良的新兵,身量比别人小了半截。脸上沾着些泥点,不修边幅,但她看上去一点都不狼狈,身上透着蓬勃而健康的生机。
    练箭数日,这还是她第一次射中靶心。
    不自觉被她感染了,应淮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赞许道:“夫人在箭术上很有天赋。”
    南衣笑道:“我喜欢射箭。”
    “为何?”应淮有些好奇。
    她曾经有一只小小的袖箭,那是第一件属于她的武器,哪怕是睡觉,她都牢牢把袖箭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像是一个护身符,几次帮她逢凶化吉。
    每一次箭射出的瞬间,都是一次小小的赌局,你只能决定射出的那一刻,却不能决定箭在途中会遇到什么,最终会落在哪里。忐忑,期待,浑身的感官都被打开,专注在那一支小小的箭头上。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必须承认,骨子里她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她热衷于冒险,而那个人确实送了她一件称心如意的武器。
    可她为什么总是会想到他?也许因为他给她留下的东西,可以称之为烙印,阴魂不散地影响着她的每一个举动。
    很讨厌,她很想全部忘记。
    南衣没有回答应淮的问题,放下了弓,忽然就变得兴致恹恹了。
    “随口一说……也不是很喜欢,”南衣道,眼神闪躲了一下,“我去弄点吃的,饿了。”
    说着,南衣便匆匆地离开。走到营帐附近,听到有士兵们在议论。
    “他居然要死了?”
    “是啊,说是重伤不治,我去接粮的时候听说的。”
    人天生就有爱听八卦的本能,尤其是听到生老病死,总是下意识就竖起了耳朵。
    “上元夜那晚他被人刺中心脏,再好的大夫也回天乏力。”
    然后那个名字就猝不及防地跃入了她的脑海。
    “谢却山这种卖国贼,这么死还是便宜他了,他就该被五马分尸,才解心头恨!”
    南衣的脚步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他这么狡猾的人,她甚至怀疑阎王爷都能被他摆一道,他怎么可能会死?
    重伤不治?是她捅她的那一刀吗?难道是她杀了他?她不可能有那样的本事。
    她甚至发出了一声哂笑,以示自己对这个消息的不屑一顾。
    他都想杀了她了,他是死是活,跟她有什么关系?
    南衣木然地往前走了几步,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总觉得像是被人拉住了衣角,忍不住要回头张望。脑中一团混乱,周遭的声音都化作了远去的嗡嗡声,眼前的色彩都变成了奇怪的令人晕眩的图案。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知道他的死讯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让她如此悲伤。
    可眼睛是干涩的,她分明也不想哭,只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有人扶住了她:“夫人,你怎么了?”
    一声清朗,把她喊了回来,她依靠着应淮的力重新站起来,面色竟已惨白。
    应淮关切又疑惑地看着她。
    南衣强行整理了一下呼吸,道:“我想去一趟沥都府。”
    应淮有些惊讶:“这就要走了?”
    “我去一日就回来。”
    “那我派人跟着你。”
    “不用!”
    南衣斩钉截铁的拒绝让应淮都吓了一跳——派人保护而已,她为什么这么抗拒?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怪异了,南衣连忙解释道:“我怕军营中人跟我出入渡口,会被岐人瞧出异样,反而暴露了禹城军的位置。我一个女子,不会有人注意我的,我去一天就回来。”
    南衣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是去见谢却山的。
    这是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情。她知道没有必要,甚至很危险,但她抑制不了自己向他走去的脚步。
    她总是想起他,带着恨,又带着不可理喻的痛苦,她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自己的情绪。那些隐晦而不容于世的秘密日日夜夜在她胸膛里翻涌着,无法与人道。
    她把他遗留在她身上的影响通通归结于恨。她就是恨极了他,所以就算是死,她也要亲眼看着他死。她想看看那个万劫不复的牢笼是怎么崩塌的,她想验证那个铁石心肠的人是不是真的有着和凡人一样的生老病死。
    她想看到那个终结,只有这样,她的恨才能尘归尘,土归土。
    应淮总觉得此刻的南衣有些怪异,可他毕竟不是南衣的上司,干涉不了她的决定,见她十分坚决,于是派了两个人远远地跟着南衣,护送她到渡口。
    他想着过条江就到沥都府了,那儿有秉烛司照应,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南衣当即便启程了,一刻不停地到了渡口,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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