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只是一具将死的躯壳。
    他没有回应她的热烈,最终硬着心将她推开,囫囵吐出几个字:“你为什么要来?”
    “我来帮你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就是雁,你是秉烛司的人。就像你力挽狂澜救别人一样,我也要救你。”
    茫茫天地间,渺小的她大言不惭地说着这番话,身后是陡峭悬崖和激流深江。
    他抬起腕上镣铐,铁链索索作响:“你告诉我,怎么救?”
    “我一个人不行,那我就去秉烛司搬救兵。”
    “你想害死宋牧川吗?”
    “宋先生来问过我,他已经对你的身份起疑心了,但我还没有告诉他。你有没有想过,他也会希望你是自己人,你们可以并肩作战。岐人都已经那么怀疑你了,你的身份藏不住了,还不如告诉他,大家一起想办法破局。活着总比死了有办法——”
    “不要说,”谢却山立刻阻止了南衣的话,眼中起伏着剧烈的情绪,“永远都不要说。”
    “为什么?”南衣真的不解,语气也着急了起来,“现在除了秉烛司,还有谁能救你?难道你想在这里等死?”
    是,他是在等死。
    可面对南衣如此珍视他的眼眸,他说不出这么残忍的话。
    “现在这样,就是最安全的局面,不要轻举妄动。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等事成之后,我们再见面。”
    南衣怔怔地望着谢却山,一个混沌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
    她觉得她正在失去他,在这阵凉薄的风里,在这弯残缺的月下。
    她不甘心,她不愿意。
    她慌乱地抓住了他的手,“谢却山,你不许说谎。”
    谢却山下意识握紧了钻到他掌心之中,那只冰凉的手,这些细微的动作出卖了他。他缄默着,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你是救王朝于危难的英雄,你分明该被称颂,而不是悄无声息地死去。你不想让自己的苦衷重见天日吗?你不想被大家理解吗?”
    这些话,在危机重重的沥都府里,她从来都不敢说。
    因为太假。
    可现在南衣急了,她只能拙劣地试图唤起他的美好愿景。
    谢却山淡淡地看着她,他整个人仿佛都抽离出去了:“然后呢?大家都来原谅我吗?”
    南衣抓到了一丝怪异。她说的是理解,他说的却是原谅。好像所差无几,又好像天差地别。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一点私心都没有?她试问自己能否做到,她觉得不可能。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这有什么不好?”
    他分明很平静,神色却像是痛极了:“可庞遇已经死了。你们谁能替他原谅我?”
    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照亮了所有的过往。
    原来那把杀了庞遇的剑,一直插在谢却山的胸膛上,日夜辗转,不肯停歇。
    她偶尔点燃过他的心火,却无法抚去他的罪恶感。
    连她都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忽略了,亲眼目睹少时挚友死在自己面前是如何的心情。可他那时只是平静地坐在那截染了血的枯木上发呆。
    他伪装得太好,让人误以为他天生就如此会伪装。
    他硬生生将一部分的自己也杀死在了那片大雪里,那个他不配与庞遇同葬在梅林,于是日日夜夜跪在庞遇的孤坟前。
    没有人见到,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来说一句,我原谅你。
    他不能让宋牧川再有一点点危险了。
    这是他的大义,这是他的私心。
    所以他守在这艘驶向死亡的船上不肯离去,他已经为自己规划好了死去的意义。
    第111章 花月夜
    惨白的月光从古到今地照着,人无言地站在那头像是要天荒地老。
    原来是这样啊。
    南衣心里乱糟糟地想着。
    世上绝大部分人的死亡都只是一个瞬间,而有些人的死亡却是一场横跨漫长岁月的凌迟。
    他一定也幻想过衣锦还乡、重见天日的时刻吧,在江山倾颓之时,少年临危受命、深入敌营,窃取情报以助故国一臂之力。可黑夜终究是黑夜,在与它对抗的同时,人也会被它吞噬。然后慢慢的,连做英雄的热血心性都被磨掉了,只剩下一颗赎罪的心。
    他不想再见天明了,他不需要大家对他愧疚,这只会让所有人都难以自处。他只想到此为止,所有的苦难就与他一并留在黑暗里,光明里的人,坦坦荡荡地向明天走去就好。
    南衣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她就知道,他迟早要舍弃她,可他的舍弃让她恨不起来。她能怎么帮他呢?她一点帮不了他。这个世上怎么有这么无力的事情。
    南衣低头盯着空白的地面,身上的水已经在地上滴成了一小片浅滩。每一滴水的坠落都是一次破碎,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得好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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