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陈谨悦轻轻问她。
“嗯,我还不习惯。”
林韵声还不习惯。
不习惯北城有雪的冬天,不习惯不需要她照顾的陈谨悦。
还有一点不甚明朗的情绪,她自己也没有读出,只当是这天太冷了,脑子也变得迟钝。
说完,她把口袋里的手又捏紧了一些。
日料店里人不算多,赵曼找店员要了榻榻米包间,三人脱好鞋坐下。
“刺身能吃吗?”赵曼拿着菜单,翻了两页,头也没抬就问出口。
有点沮丧,毫无缘由的。
陈谨悦想起姐姐刚正式工作那会儿,带妈妈和自己去吃日料,她第一次尝刺身,像模像样地夹起一片三文鱼,沾点酱油,喜滋滋地往嘴里送。说好吃,等自己赚钱了也请姐姐和妈妈吃更好的。
很久远的记忆出现得没什么征兆,只是林韵声一定又和许多人一起吃过日料,而她再等到这一天,竟然已经过了八年。
“能的,你看着点就行。”林韵声先说了话。
“行。”
“那喝酒吗?”这次她是看着林韵声问的。
陈谨悦手放在桌下,扯扯姐姐的衣角,“想喝……”说话声音轻,但清楚传到了对方耳朵里。
林韵声把手探过去,顺着手腕摸下去,把她的手从衣角移开,大拇指悬在陈谨悦无名指的骨节处慢慢打着圈。
“可以喝一点。”林韵声回话。旋即又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
菜还没上,赵曼就着茶水和韵声聊起工作。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们城市分级出了问题,导致项目卡住了。”
“应该不会,分级参数是我自己调的。”
“你看过了?”
“嗯,可能是历史数据有问题。”林韵声说完这句话,拿起茶杯,意味深长看了眼对面的人。
“那你明天会议上直说呗。林经理”赵曼笑得风情,身体还稍往前倾。
林韵声放下茶杯,眼风扫过去“只怕又要听到人说市场部赵曼和商分组沆瀣一气了。”
隔间门被推开,服务员委身把刺身和酒先送了上来。
赵曼摆好三个杯子,倒了酒。
两杯七分满,等倒到第三杯,“少倒点,她喝不了多少。”有人先开了口。于是才有三分满的酒杯被递了出去。
“慢点喝,小妹妹,这个后劲儿大。”
“好……谢谢赵曼姐。”谨悦闻声把酒接过来,好好放在面前。
“都说了这么久了,还怕再说一次啊?林经理。”赵曼把酒杯直接放到林韵声的身前,又端起自己那杯,和她碰了一下。
“恭喜晋升。以后谣言改成我高攀。”
“哈哈哈哈哈哈,那正合我意。”赵曼笑得眼尾都眯起来,两人佐着这声笑,喝完了第一杯酒。
陈谨悦愣愣地坐在旁边,那个感觉又上来了——赵曼和林韵声关系匪浅,不只是同事。
她既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司会传两个女人的谣言。她感受到林韵声在工作场合的运筹帷幄,对事情十拿九稳但又轻飘无谓的语气。
她没见过这样的林韵声。
以前的林韵声对待工作,哦不,对待任何事情,都是细致入微,谨慎温柔的。也不爱和人这样开玩笑。
是林韵声变了,还是和赵曼在一起的林韵声变了。她没有答案,只觉得酸涩。
陈谨悦端起酒,一口喝到见底。
“你慢点……”柔和的声音荡到她耳边。
“嗯……”她短促地回应,却伸手去拿酒瓶,给自己重新满上。
“不是不能喝吗?”赵曼觉得有趣,使眼色问林韵声。
“……”被问的人一时语塞。好像是自己之前给了错误答案。
“没事,我在这呢。”她又补了一句。
菜陆陆续续上齐,陈谨悦在仍然不怎么听得懂的对话里,慢慢喝完了第二杯酒。
赵曼很关心她,问过几次还撑不撑得住。
酒劲儿一点点上来了,染红了脸,她顶着这幅模样说:“我没事,你们继续……”逗笑了赵曼。
林韵声听她声音已经有些飘了,谈话间把手默默绕到她背后,手掌撑在榻榻米上,手肘贴着她的背,怕她倒下去。
陈谨悦盯着桌上最后一片三文鱼腩,没人动筷子,孤零零地躺在碎冰上。无人问津。
「这片鱼肉如果懂我的心情,还会和八年前一样好吃吗?」她不着边际地想。
到底谁是鱼肉。
——我是。
陈谨悦是。
她不熟悉的林韵声是俎,一整晚她听不懂的话是刀。没把她切碎,但心像被顶细的刀尖缓缓扎了一轮,没有流血,却不适得厉害。
她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那片没人要的刺身,娴熟地沾上酱油,闷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