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往许榴面上蹿的那一刻,他的脑子是空白的。
许榴身后就是山崖,要是往后退不小心就要滚下去了。
前有蛇,后有悬崖,许榴苦逼地想着自己怎么每次都这么倒霉。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的手堪堪抓住了蛇尾。那条蛇没能成功扑倒吓呆住了的许榴身上,恼羞成怒地扭过细长的身体反手在江珹的虎口上咬了一口。
男人苍白虎口处骤然出现两枚血洞,殷红血珠从伤口处密密地滚出来。
导演快吓死了,江珹的风评再如何差好歹也是个顶流,就让他在自己这里出事,少不得要担责,节目还能不能播下去都不一定。
明明节目组在确定来这片山地的时候已经排查过这个季节不会有蛇或者毒虫猛兽之类的,这条蛇到底是从哪里蹿出来的?
他赶紧叫人关掉了摄像,医疗组的人都在山下,出了这种意外,节目不得不中止,所有人即刻下山。
那少年阿山也被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抄起棍子把还想往许榴方向蹿的蛇打死。
那浑身漆黑的蛇痛苦地在地上抽搐着扭动了一下便不动了,他用手里的竹棍把蛇的尸体挑起来装进了自己身后的竹篓里。
“没事的,这种蛇,我阿爷和我说过,是没有毒的。”阿山操着一口淳朴的乡音安慰着江珹,“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去村里的诊所看一下吧。”
江珹皱了皱眉,注意力还是第一时间放在了许榴身上。
少年看起来是吓傻了,呆呆地盯着他受伤的手,好像被蛇咬到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男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羊毛绒绒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被吓着了?”
男人从来没有在人前如此温柔过,面上锋利冷硬的轮廓都仿佛随着他露出的一点笑意而软化下来,连声音都温柔得像是能滴水。
这副模样和以前那种见神杀神遇鬼杀鬼的恐怖模样大相径庭,无端地叫人打了个寒颤。
然而男人是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自己的,他只顾着哄着又呆又笨的小羊,伸手捻了捻小羊湿漉漉的长睫毛。
这动作实在太亲昵,男人却并不避讳。
就算是有镜头在拍着,他也不会在意的。
毕竟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叛逆犟种,当着镜头的面也毫不顾忌地能说出剧组里肮脏内幕为此得罪不少小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柜简直小事一桩。
几个人面面相觑,彼此心里情绪翻滚不一,有的人内
心不甘,有的人咬牙切齿,但是都不好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破绽,便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彼,此催促着:
“快走吧快走吧,一会儿下雨了就走不了了。”
刚说完天色就仿佛按下了加速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山林里隐隐约约传来鬼哭狼嚎似的风声。
“好,好可怕。”从刚才遇到蛇开始,洛小雪看起来就被吓惨了,哆哆嗦嗦地抱着钟梧的手臂,脸色惨白,“我们快点走呀。”
好像稍微走慢了一些就会被身后的什么妖魔鬼怪追上似的。
姚思镜跟在她们后面眼神异样地看了一眼江珹,和被男人好好护着的许榴。
男人似有所感,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眼神在阴沉沉的天色中竟然比蛇还要森然。
姚思镜悚然一惊,飞快地转过身去差点把自己绊倒从山上滚下去。
江珹被送到了村子里的小诊所。
村医是个五十上下的大爷,对处理蛇毒这种活计还算是比较熟练,看了阿山带来的蛇尸体,确认了是无毒蛇所有人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来。
江珹消完毒后便留在了诊所里挂水。
村诊所里还算是干净,江珹无所事事地坐在窄小的椅子里,他那么高大一个人,如今挤在这里便显得格外局促起来。
挂水的地方为了和诊疗区做区分挂了一块棉布帘子,被晚风悠悠地垂着。
江珹回过头,看见帘子后面一双稍嫌紧张的脚。
这帘子并不厚实,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块人家裁被子留下的料子而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帘子后面站着的纤细身影。
外面的小羊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发现了,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进退为难的样子。
江珹故作难受地“咳”了一声。
棉布帘子后的身影便跟着抖了抖。
还不敢来?
江珹想了想,“咳”地更大声了一点,简直称得上是撕心裂肺。
帘子外的小羊果然被他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多想就从帘子外跑了进来:“你,你怎么了?是难受吗?”
小羊到了男人面前,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江珹正用一双带着笑意的狭长眼睛望着他,勾了勾唇角:“担心我?”
男人面色红润,眼神带笑,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是身体难受的样子。
果然不该轻易相信演员的!
诡计多端的人类!
这人真是
,到了这种时候还要逗弄他。
小羊脸都气红了,忍不住跺了跺脚:“你干嘛老是骗我!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男人拉住他的手:“这就走了?”
他语气有点委屈的样子,一双凛冽眉目化作潺潺春水:“我都受了伤,你也不心疼我一下?”
他这么一说,许榴就走不了了。
江珹吃准了小羊心软,举起自己手腕上的吊针,意有所指说:“我还挂着水呢,做什么都不方便。”
他这么大一个人,委屈起来别别扭扭的,有种虎落平阳的可怜感,低头看了许榴一眼,又好像有点伤心:
“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我自己也可以。”
他幽幽地看着许榴:“你们今天晚上吃蘑菇汤吗?那个饶锦肯定很高兴吧,他恨不得把所有的蘑菇都给你了。”
“可惜我是不能和你一起吃了,只能留在这里打针,这天气还怪冷的哈,你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就可以。”
这语气,嘶……许榴抖了抖肩膀,怎么像个深闺弃夫似的。
小羊本来就因为江珹是为了救自己才让蛇咬了的觉得愧疚的,江珹再这么茶言茶语的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许榴就完全走不了了。
小羊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江珹边上,小心地翻过江珹手上被包扎过的伤口看了看,抬起眼睛细声细气地说:
“对不起呀,江珹。”
每次都是因为他,给江珹惹上麻烦。
要是今天的那条蛇是什么五步蛇之类的毒蛇,后果完全不敢想象。
小羊眼睛圆圆的,琥珀色的眼瞳在黯淡灯光下也依然璀璨,好似窗外静谧夜空下的繁星悉数归于他的眼底。
雪白的长睫随着少年的呼吸轻轻地颤动着,瞧着叫江珹的心里都柔软下来,像是被咬破了一口的小番茄,泛出又酸又甜的汁水。
小羊很担心他,微微蹙起眉头,认认真真地捧着江珹被包上了纱布的手瞧。
其实瞧不出什么,敏感鼻尖只能嗅到淡淡的碘伏的气味,手上留着干结的淡黄色的碘伏。
小羊有点不适应这种气味,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和江珹比起来,许榴的手就显得很小,两只手捧着江珹受了伤的那只手,细细白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江珹的手腕和其余四根手指。
这对比显得更加涩情了。
江珹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喉结。
小羊深吸着气,仰起尖尖的小脸
问他:“疼不疼?”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偌大一个输液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屋外的老村医在听着电视里放的新闻,隔着棉布帘子可以听到主持人在年久失修的电视中微微失真的带着电流的声音。
一段微弱的嘈杂更衬得输液室里静谧得惹人心猿意马。
头顶上的吊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那明亮的光也暧昧地在少年皎白的面孔上有来有回地切换。
鼻尖生起淡淡的,落雨前泥土的闷热气息。
许榴的脸上颜色生得很是漂亮,银白的眉毛和长睫,琥珀色的眼睛,水红色的如同玫瑰似的嘴唇。
水红的唇嵌在雪白的脸上。
一朵小小的,只在他眼前绽开的花。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男人盯着少年的嘴唇,几乎就想这样吻下去。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接吻的时候了。
风变得越来越大,“啪”地一声墙角放着的扫帚,棉布帘子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可以趁着间隙看到老村医似乎倚着摇椅睡着了。
电视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更加模糊。
许榴骤然被这一声给惊醒了,跳了起来慌忙前去把窗户关好,再把被吹倒的扫帚扶起来。
窗户一关,窗外的雨声顿时就变得朦胧起来,显得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更加鲜明。
江珹有点懊恼。
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氛围。
明明已经亲过了,但是还是会有种情窦初开的紧张感。
小羊的胆子是比他要小得多了,担心地往外望了一眼还在睡觉的老人,一边下意识挨着江珹近了一点。
江珹后知后觉地想起小羊是怕黑的。
输液室里的窗户没有装窗帘,一眼望过去便是黑洞洞的村口。
黑压压的树影被风吹得四下倒伏,嶙峋枝桠倒映在苍白墙面上好似扭曲的鬼影。
小羊在害怕呢。
害怕也是不愿意让江珹看出来的,强自镇定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瘦弱肩膀挨着江珹的肩膀,颤颤巍巍又亲密无间地挨在了一起,拼命地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好叫自己心安的温度。
小羊是不敢看窗外的,那只好面对着江珹了。
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借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闷雷,大地上都被雨水浇得泛起一层浑浊的黄气。
土腥味从门缝,窗缝里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到处都是
湿漉漉的。
连许榴也是湿漉漉的。
银白色的额发黏在湿红的脸颊上
少年脸颊上鼓起的婴儿肥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更小
像是刚离开母亲的
连胎膜都没来得及褪去的幼羊
用一双惹人哀怜的颤颤眼眸祈求着人类的善心。
许榴被那几乎摇撼天地的闷雷吓了一大跳
脑袋也忍不住要凑到江珹的怀里。
江珹便从善如流地把人抱在怀里:
“害怕?”
小羊把脑袋埋在男人宽厚的胸肌上
身后单薄的肩胛骨从衣服上支棱出来
像是一只幼弱的白鸟。
江珹发现世界上一切惹人怜爱的生物都可以用来形容怀里的少年。
他再一次叹息着认识到
这下可是真的沦陷了。
没有什么山盟海誓
也没有什么本子里酣畅淋漓的翻云覆雨。
爱情就这样静悄悄地发酵了。
从喜欢
到爱
到生死不渝。
许榴埋在江珹的胸口半晌
伸出手臂环抱住了江珹的腰
闷闷地说:
“我只是
稍微有一点胆小。”
这并不能算缺点。
在喜欢你的人眼里这很可爱。
“有时候
稍微喜欢惹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
“我有点
有点笨
所以反应很慢。”
可爱得太超过了。
又是一声闷雷
少年抱紧了江珹
声音带着点哭腔:
“还有……对
对不起。”
在遇到许榴之前
?垂星露)
江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他并不排斥这种变化
甚至还有点喜欢。
这是只属于许榴的。
独一无二的
多好。
江珹觉得世间凡俗之物这么多
没有一个配得上他的小羊
所以只能搜肠刮肚
弄出一些自己从来没有给过旁人的
当做珍宝一样献到许榴的面前。
江珹回抱住许榴
用那只没有扎针的手细细抚摸过少年凸起的蝴蝶翅膀般的肩胛骨
揉捏后颈白玉似的圆润颈骨
最后揉了揉那头乱蓬蓬的好似落了雪的头发:
“是榴榴的话
不用说对不起。”
你的胆小
爱惹麻烦
反应慢
都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东西。
所以
请你肆无忌惮地依赖我吧。
在响雷的时候
在怕黑的时候
都可以来到我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