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内很安静。
资本家占据了整个屋子, 旁人自然不敢随意进入。
男人拿着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未干的水珠，门口微敞, 像是专门等待气息微沉的某人到来。
林屿霁停在门口, 驻足半秒。
“恭喜。”江明野动作微顿，“又一次不小心让林屿霁同学赢了一回。”
他脸上完完全全看不出来一点歉意，像是专门备好的游戏。
很自以为是的把他拖入其中，然后自顾自地开始竞技, 他并不喜欢这样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林屿霁抽出纸巾，对折，“这是第二次。”
男生动作不紧不慢, 闲适而从容, 语气温和但隐约透露出一点沉冷。
江明野啧了一声, “生气了？”
林屿霁抬眸。
一贯温和的面孔透着淡淡的冷漠，漆黑的瞳眸印衬着内里浅淡的戾气。
江明野倏然抬手，接住了忽然飞出的拳头, 表情未变。
拳肉相撞, 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足以可见对方的出手的狠辣, 一点都不留情面。
他轻嘶了一声, 对上那双眼睛, “宝贝, 上次的伤还淤青着呢。”
林屿霁看了眼窗外的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收回手。
“滚吧。”
语气堪称冷漠，一点都不给人面子。
江明野磨了磨牙：“这项目不合你心意？都赢了，怎么还不高兴？”
“江明野。”林屿霁表情不耐，“我讨厌自作主张。”
眼下只有他们两人, 林屿霁也懒得和他玩什么社交暗示，今天本就不爽，他一点都没有兴趣搞什么表面功夫。
他拧着眉，漆黑的瞳仁闪着火花，眉梢还垂着汗珠，大约是因着恼火，动作任性散漫，张扬而瞩目逼人。
男生随手抄起刚刚没喝完的水，瓶盖被他单指弹出子弹一样，朝着江明野的方向发射，“咻”地一下飞到男人的胸前。
江明野抬手，抵住，耳边是他凉飕飕的声音：“拿着你的玩具走人，我要换衣服。”
被他骂，还让他动手，本该生气才对。
但偏偏见到男生社交面具底下罕见的情感流露，还是难免感到有点自得。
江明野啧了一声，反咬一口：“学神对人可真凶残，那不是你都不回我消息。”
林屿霁：“……”
果然和厚颜无耻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他冷着脸，没有搭理伸过来毛巾的手，随手抽了几张抽纸抹了把头上的汗。
江明野也没生气，把毛巾丢到桌上，又道：“生闷气？”
林屿霁：“……滚。”
他拿起衣服，江明野还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这人有病？这样了还不走？
他记得书里怎么说他的来着……哦，不是说受不了一点侮辱？
男人笑意吟吟，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招。
林屿霁冷声命令：“你不走就给我转头，我要换衣服。”
“你还担心我看光你不成？”
他说着，还是侧过来身体，视线投向窗外。
身后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细密的响动在沉静的室内格外的容易被耳朵捕捉，似有若无的联想才更为暧昧。
男人单手插着兜，忽然想起来上一回在酒吧内对方隔着布料碰触过的肌肤，和上一回拍卖会偶然碰见的似乎有点眼熟的人影。
他很轻地舔了舔干涸的唇角：“赢了今晚庆祝一下，请你吃饭怎么样？”
手从裤子的侧口袋抽出，搭在桌面，指尖轻点，“也许可以带你见见你的老熟人，闻总。”
一模一样的套话术。
林屿霁看了眼他的后背：“老熟人？”
察觉到身后更换完成的响动，男人侧回身体，面向他。
江明野弯唇笑了笑：“好奇我家屿霁学神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大总裁。”
他眼底多了一点深色，“还是能一起去拍卖会的交情。”
哦。
原来是那天偶然碰见了。
剧情使然，林屿霁已经麻木了，不过他当然没有兴趣和江明野多聊这个。
他刚想搅和过去，手机便响了铃，是节目组预设的专有铃声。
江明野同样视线落在那响动的手机上，似是好奇里面到底藏着多少他不清楚的机密。
……忘了还在录节目了，倒是刚巧能离这人远一点。
林屿霁无言半秒，调整了一下表情，恢复常态后拿着手机出去。
方才鲜活的波动又恢复了沉寂，屋内的人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摄影师远远瞥见人，顿时松了口气。
他调整镜头，重新落回到男生身上。
【呜呜呜林屿霁你终于回来了！】
【谁的电话呀好奇QAQ】
【好多从柳译的直播间来的哈哈哈哈】
林屿霁看了眼备注，对着摄像头摆了摆，“是来自另一位嘉宾的求助电话。”
他瞥了眼手机屏幕，“柳译的。”
直播间本就互通，很多观众也游弋在几个直播间里面，关注消息的嘉宾当然也是知道其他嘉宾的进度和位置的。
柳译作为网红，本来就对这样的事情非常敏感，对直播间的关注也非常的高。
他没想到会在直播间内看到江明野的名字。
柳译前不久好不容易搭上了江明野的大腿，却因为中途有人插入，一个月都没到就被对方提了分手。
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节目上碰到这个坏他好事的第三者。
……难过陆小少爷会这样看不起林屿霁。
节目组的车稳稳停落在门口，林屿霁下了车，看到熟悉的标志时，眉心微凝。
每个月都会来当一回志愿者的孤儿院难得没有门可罗雀，大约是有看到直播的嘉宾来了这里，这边过来的粉丝也多了一些。
柳译从人群中走出，看不出狼狈，“屿霁，你可来了。”
他主动道：“我接了设计师的角色任务，要求画一幅有价值的画，刚好附近有个收容所，我就来这里取材了。”
他说着，偏头看了眼喧嚷的人群，“我想着刚好也能给他们做做宣传，号召大家做慈善来着。”
话毕，直播间很多夸他人美心善的言论出现。
柳译笑了下，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我实在没有设计思路，而且门口的志愿者拦着不让进去，我听说他认识你，所以看到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就向你求助了。”
【林屿霁怎么会和这里的人认识啊？】
【听说……之前是孤儿院里出去的，真的假的】
林屿霁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句句话里都带着暗示，旁人大约会好奇这个认识的缘由，然后深挖他之前的背景。
很拙劣也很明显的手段。
门口有志愿者在维护秩序，声音喊的嘶哑，远远看到熟悉的人，还有点呆，“屿霁也来了？”
柳译听到后表情也似有点意外，声音没有收敛：“你们真认识啊？”
“认识。”林屿霁道，“我七岁以前都住在这里，是阳光收容所第十一个孩子。”
他语气平和，堪称坦荡，完全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柳译那点试探也完全没了作用。
他侧眸，贴心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柳译明显表情僵硬了一下。
【啊？？！】
【真的假的？？】
【抱抱老公，柳译有病啊，没事干嘛侵犯人家的隐私啊。。】
到底做过网红，知道观众喜欢什么样的人设和回答，柳译明显意识到对方的坦然给自己的形象造成了什么样的偏差。
虽然误打误撞完成了陆小少爷给的任务，戳破了他的身世，但柳译脸上还是一阵懊恼的表情。
柳译眼底藏着那点小九九，语气确实慌忙道：“抱歉啊，我没想到冒犯了你……”
“你没有冒犯我。”
林屿霁打断了他的话。
男生语气平淡，音调却格外有力。
他垂着眼皮，视线静静从对方眼底略带看轻的嘲弄划过。
书中剧情的人物很多时候会让林屿霁感觉到很奇怪。
他们往往会因为某个人的出身而对这个人下定义，画标签，然后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下层人的这一生都似乎被轻易画上失败的句号。
这一个偶然的身份揭露亦是如此。
他有的时候觉得主角受真的有点太过于单纯，以至于逃不出上层身份给他的囚笼，让他陷于陆小少爷这个身份本身，而忘了，人的本事往往和出身无关，和现有的身份也毫不半点关联。
……今天一天都很烦人啊。
柳译张了张嘴，却有点被他平静的眼神镇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感觉对方像是自动补完了没有说完的话：你没有冒犯我，但冒犯了其他人。
男生从他身边走过，一路穿过人流，抵达人群中心。
他站在台阶上，本就高挑的身形更加鹤立鸡群，手上拿着从摄影师那里借来的的喇叭，抬手，声音很淡，外放很大：“阳光收容所今日不对外人开放，请大家不要在门口拥堵，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喧闹和意外伤害。”
人群中有人喊：“我们是看了直播来的，献爱心的，凭什么不给进？”
“是啊，我看了柳译直播来的。”
“听说里面的小孩旺财运，还出了一个大明星。”
“是吗？那我也看看去养一个转转运啊！”
还有人熙熙攘攘拿着手机拍。
林屿霁看着说话的人，道：“志愿者的申请可以走我们平台预约申请，有意向慈善捐赠上面也有留相关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领养意愿也请先和相关部门申请。”
他看着喧闹的人群，稍微调大了音量：“感谢大家的好心，但也请不要因为盲目的自以为是打扰到小朋友们的正常生活，他们这个时间正在上课。”
熟悉的警务车匆匆赶来。
闹哄哄的人群这才安静听话了许多。
【卧槽，报警了啊？】
【不然怕出事情吧】
【还是好震惊啊，林屿霁竟然是孤儿吗？】
【孤儿怎么了？我家屿霁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同样也以行动回报给了这些社会恩情，癌症治疗的先锋难道还不足够说明他的能力吗？】
柳译也非常诧异，但警方效率很高，很快就疏散教训了试图闹事的人，孤儿院的门口也重新恢复了安宁。
这大概会是第一个在直播节目上……报警的嘉宾。
林屿霁说不定又会有一波舆论关注的小讨论。
柳译觉得林屿霁真的格外大胆。
他真的出尽了风头，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
柳译看了眼镜头，主动道：“出了点意外，但好在屿霁及时挽救，现在应该可以带大家进去找找灵感了，屿霁在这里这么有话语权，说不定还能给我的任务一点小启发。”
他冲着跟拍摄影示意了一下，含着笑，走近。
林屿霁拦住了人，问道：“你要进去？”
柳译愣了一下，“刚刚不是说了咱们节目的任务？”
林屿霁：“刚刚已经重复过了，今天不进外人。”
他目露疑惑：“我刚刚的话您没听明白？”
柳译下意识道：“林屿霁，我是好心想帮忙宣传，号召大家，放心，不会打扰到他们的……”
“已经打扰到了。”
林屿霁垂眸，眼底泛着凉意，“从直播地点选择这里时就开始打扰了。”
柳译仰头看他。
“柳先生。”林屿霁语意带着几分讥讽，“你觉得这里和动物园区别大吗？”
柳译拧眉：“这当然不能混为一谈，人和动物怎么能放一起说呢。”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屿霁口中的话语，他在嘲讽说他作秀。
柳译勉强控制着表情，但听到他下一句话时还是冷下了脸。
“确实是有点不同，这有利可图的对象是相反的。”男生语气温和，“入园者对于动物园而言是消费者，但在这里，你却是盈利者。”
原书中柳译确实也营销出了慈善人设，通过直播专属这样一类特殊群体的故事，赚取粉丝的善意捐款，捐款当然还是全部入了他自己的口袋，他也凭借这个谋取了很大一笔利润。
但被他大肆宣传的弱势群体却反而被这样的舆论压力拔出隐私，造成生活的不便，从而心里的自尊感受挫，因为产生抑郁自杀结束了生命。
施暴者逍遥法外，受害者无助而终。
何其讽刺。
“柳译。”林屿霁笑了下，“违心的善意还不值得来一场万人瞩目的直播。”
柳译温柔的唇角彻底冷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我哭了】
【是的，大家理智捐款，直接的爱心还是通过正规渠道打给孤儿院才是真的】
【好讽刺】
【第一次看到直播里面正面刚的嘉宾……好勇】
门口的喧闹终于散去，躲藏在房间内的小朋友才敢悄悄露出了半颗脑袋，看到熟悉的男生时，眼前一亮。
林屿霁看到了里面摆动的小手，瞥了眼没有离开的柳译试图直播的镜头，转头发了条短信。
路导看着几乎吵炸天的直播间，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助理匆忙拿着手机赶过来，说是投资方的电话。
是LX科技的闻总，要求立即关闭柳译的直播间。
路导还是第一次见到闻淼直接使用强压的手段想要干涉节目，没有任何的缘由和目的。
助理也非常的茫然，“LX不喜欢柳译？”
那之前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啊，难道是LX的总裁和这个孤儿院有什么关系？
小松哼声道：“说不定LX总裁是林屿霁粉丝呢。”
路导也拧眉，有点头疼，“我问问江大少爷那边的意思。”
柳译是之前江大少爷推荐来的人，这两家打起来炮灰的只能是他们节目组。
助理忍不住道：“江少爷今天还和林屿霁一起上了直播呢，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路导：“……”
林屿霁到底什么来路？
节目组的弯弯绕绕直播间的观众自然无从得知。
但跟在柳译直播间的粉丝确实实打实地见证了节目组的一波新奇操作。
柳译的跟拍摄影师收到关闭消息，至于柳译本人，当然也同时收到了节目组的任务失败短信。
柳译的直播间内弹出新的提示：【嘉宾任务失败，五秒钟后关闭直播】
【？？？】
【什么鬼？】
【哈？什么情况……】
水花一样的弹幕止步于关闭的那一刻。
常年从资本特权获利的人第一次尝试到被资本打压的憋屈之感。
这一招他在和江明野在一起的时候也有在别人身上用过，资本的力量太过强大，给人以无上的权利与掌控感。
综艺内唯一能和林屿霁挂钩的也只有江大少，他确实也有打听到江大少爷最近有了新的目标对象。
至于是谁，从那张扬的直播热度就显而易见。
柳译几乎是同时间看向那面色沉静的少年。
是因为他刚刚挑出来他的背景，所以他就联系了江明野故意整他？！
林屿霁看着面色铁青的人，笑意很淡，单手插着兜，却没有摸出糖。
他是一位好老师，却鲜少给人上课。
今天烦躁的情绪算是破例的根源。
有句话说的好。
蛇打七寸，这才叫有效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