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第八十八时间

    因为运动会的事情,占彤和江会会成为了朋友。

    她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子,[xing]格外向开朗。和江会会完全相反。

    一下课就往江会会这儿跑:“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那天吓死我了,看你倒在地上还以为你猝死了。不过你体能真的好差,平时还是应该多多锻炼。”

    江会会有些局促的低下头,然后轻轻回应了一个细弱蚊吟的低嗯。

    占彤笑她:“你好娇气呀。”

    并非贬义。

    从那天之后,她们成为了朋友。

    妈妈原本辞职了,后来因为爸爸所工作的那个矿厂换了新领导,工资下降,她还是厚着脸皮去了原雇主家继续打工。

    只是那天她有事没能过去,便让江会会替代她去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房子,如同中世纪欧洲的古堡。那时刚好是[yin]雨天,她撑伞站在高大威严的铁门前,抬眸往里看。

    突生一种恍惚,这个地方,一定住着一位惧怕阳光,只在夜晚出行,皮肤白皙,长着两颗尖牙,脸[se]惨白没有半点血[se]的英俊男人。

    她的确在这里见到了符合她想象中描述的人。

    只可惜他并不惧怕阳光,也没有长出两颗尖牙。

    管家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长的慈眉善目,不管对谁都是一副温和的笑脸。这也消减了江会会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她今天需要做的是打扫房间,虽然往常这些事情不是由她妈妈负责。但因为负责打扫的保姆请假,所以家中缺少人手。

    他带她上楼,一路寒暄:“听说你也是平江高中的学生?真巧,我家少爷也在那边读书,或许你们也见过。”

    江会会低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她天马行空的联想到,他说话的腔调和周晋为有点像。

    都是有些随[xing]慵懒的语调,咬字发音总是很松散,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

    放在少年身上很平常,符合他们这个年龄特有的血[xing]。

    可由一个老者[kou]中说出,不得不让怀疑,可能是某个地区的发音特[se]?

    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鼓足勇气问出[kou]:“您也是帝都来的吗?”

    老人家一愣,紧接着乐了:“这也能听出来?小丫头真聪明。”

    果然是。

    她腼腆的笑笑。

    不是因为她聪明,而是她刚好也认识一个从帝都来的人。

    因为此刻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她也不由得愣住。

    “认识”这个词似乎不适合用在她和周晋为的身上。

    不过是他出手帮了自己几次。

    那只能证明他人好,并不能证明别的。

    江会会突然有些沮丧,她低下头去,可又不明白沮丧的原因。

    -

    如果在提前知道那间房里有人,她一定会多敲几下门再进去。

    管家爷爷让她

    负责的是除一楼外的所有楼层。

    但他并没有提前告知她哪间房不能进,于是她默认了家里是没有人在的。

    当她出于礼貌[xing]的敲响房门,并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她拿着打扫的工具推门进去。

    不同于其他房间,这间房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空,第二感觉则是干净。

    除了几件必要的家具之外,旁的东西是没有的。

    在推开门的瞬间,江会会闻到了一股让她觉得心安并[shu]悉的气息。

    淡淡的,冷冷的,像雪一样。

    她想不起具体[shu]悉在哪。

    直到她走进去,直到她看见站在床边脱掉睡衣,准备换上衣服的少年时。

    她吓愣在原地。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但他宽阔的肩,和结实的背肌还是让她迅速低下头去

    对方显然也听到动静,套了一半的T恤,在听见身后的动静后,动作停下。

    他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那个低着头,恨不得趴在地上避开他的女生。

    哪怕捂着脸,他也能认出是谁。

    ——江会会。

    他迟疑地眯了眯眼,也只是片刻,最后还是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套头将衣服穿好。

    “你怎么在我家?”他语气平常的问出这句话。

    她依旧保持刚才的动作。

    直到周晋为说:“换好了。”

    她这才抬起头,眼神小心翼翼,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我妈妈在这边帮工,她今天有事没能过来,所以.....我替她一天。”

    她解释完,他显然也没多感兴趣。

    “哦”了一声,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与此同时,他咳嗽两声,走到[chou]屉旁拿药。

    白[se]的药片,倒出两颗在掌心,又和水服下。

    江会会看到药瓶上的名字。

    治疗感冒的。

    “你感冒了?”她问他。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

    江会会轻声嘟囔:“难怪这几天没看到你去学校。”

    这句话显然引起他的注意,他加重语气:“嗯?”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江会会表现的更加局促:“没......没什么。”

    那天她很快就把所有房间都打扫完毕。

    管家爷爷还特地夸了她。

    江会会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打扫房间而已。对她来说[shu]能生巧,在家也经常做。

    离开前,她忧心忡忡的看了眼二楼。

    她想起她煮好放在桌上的粥,以及贴在旁边的纸条。

    ——感冒难受的时候喝粥是最有效的,这是我的经验(*^_^*)

    她不确定,周晋为会不会看到那碗粥和那张纸条。

    更何况,他看到了也不一定会喝。

    他不像是会轻易接受

    别人好意的类型。

    送走江会会后,管家上楼去验收成果。

    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空碗,明显是盛过粥的。

    他叹了[kou]气,别的地方都打扫的很干净,怎么偏偏还漏了一个粥碗。

    第二天,江会会在学校看到周晋为。

    那天她正好迟到,因为前一天打扫太累,导致她一觉睡过头。

    今天又刚好有学生会值[ri],迟到的人会被记名。

    她走过去,报出自己的班级和姓名。

    那只握笔的手修长漂亮,仿佛白玉[jing]雕细琢。

    她看见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的写在上面,惊叹于这双好看的手写了一手好看的字。

    同时抬起头,恰好对上那双清冷深邃的眼。

    它们是属于周晋为的。

    他看上去感冒已经好了。

    见她发愣,他抬起戴着腕表的左手,淡淡提醒道:“再不快点就要下课了。”

    她回过神,急急忙忙往教室跑。

    周晋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很少看到她这么有活力的样子。

    马尾和书包在她身后晃来晃去。

    他收回视线,面不改[se]的用笔将刚才写下的名字重重划掉。

    高二八班,江会会。

    那一年,是平江最炎热的一年。

    家里多出了三个人,一个女人,两个刚出生的婴儿。

    周晋为每天回到家,总能看见男人在逗弄那两个婴儿。

    啼哭声让人烦躁。

    他从不在意这些,毕竟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

    真细究起来,他的那些私生子弟弟妹妹们,全部加起来都可以组成好几个足球队了。

    他的父亲在他眼中就是一条到处发情留种的狗。

    他不会在意一条狗的行为举止。

    他的家庭是扭曲的,他也注定会变成一个扭曲的人。

    这是他在很早以前就接受了的观点。

    他会变得没有同理心,会在长期的严厉高压下,从人类变成动物。

    他仿佛在那个男人身上,看见了自己未来的影子。

    -

    周晋为觉得那个叫江会会的女生真的很奇怪。

    她好像一直都在被欺负,各种意义上的。

    可她每次都是哭一哭,然后拍干净身上的灰,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

    第 88 章 第八十八时间

    虽然还是低着头走路,可刚才的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比起软弱,柔韧这个词显然更适合她。

    看上去骨头很软,谁都能掰一掰。

    可永远都掰不断。

    周晋为再次遇到了她,这次是在一条平时很多人经过的路[kou]。

    可那些路人对此旁若无睹,好像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

    江会会因为拒绝对方的告白,所以被拦了。

    那群人染着花花绿绿的头发,短袖露出的手臂全是各种花里胡哨的纹身。

    “老子追你是看得起你,你装你妈的清高?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女的最[sao]了,私下不知道玩的多好。怎么着,嫌弃老子?”

    她的马尾被一把扯住,头被迫抬高,眼眶早就红了,身子颤颤巍巍,全身都在发抖。

    这次和以往几次都不太一样。

    她是在去网吧找江满时,正好被那几个人看到。对方[kou][kou]声声说对她一见钟情,[sao]扰了她好一段时间。

    不论江会会怎么拒绝,对方还是不依不饶。

    她被扯着马尾拖进一条巷子里。

    她叫着救命,想打电话报警,手机却被对方抢走扔了。

    后来江会会时常回想起那一幕。

    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周晋为一脚踹飞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他将她推进一个拐角,把让她在这里等他。

    他说:“不会很久。”

    他当时的神情和说话语气,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她仍旧记得很清楚。

    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一如往常的平淡和冷静。

    可能是因为发生在特定的环境下,所以才更让人难以忘却。

    忐忑不定的心,因为他的话,逐渐归于原位。

    的确没有让她等很久。

    他一瘸一拐的过来:“好了,没事了。”

    现实不是电视,他没有主角光环。一个人揍一群人还是挂了彩。

    而且有点严重。

    江会会看他连路都走不稳,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疼不疼?”

    一向冷漠的人,反而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风轻云淡的语气,放在他身上少有。

    他说:“疼啊,怎么不疼,你挨几棍子试试。”

    江会会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今天在占彤家里学习,可能会晚点回去。

    她不放心周晋为,即使他说了没事。

    可她还是坚持,要陪他去医院。

    医生一边给他处理伤[kou],一边啧啧摇头:“现在的学生啊,哪像我们以前。动不动就打架,这算什么样子,小混混啊小混混。”

    缝合时没打麻药,血淋淋的伤[kou]经过消毒清理后,甚至能清楚看见翻卷的皮[rou]。

    更别说在这个程度上还要拿缝合针去进行缝合。

    江会会不敢看,周晋为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听到医生的话,他也是毫无反应。

    江会会却觉得委屈,她反抗道:“是对方先欺负人!”

    她这一嗓子将医生和周晋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二人同时看向她。

    江会会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大了。

    她低下头,小声辩解:“他......才不是小混混。”

    伤[kou]缝合完之后,医生让他暂时先别离开,留下来再观察半个小时。

    两人就这么坐在诊所外的长椅上。

    一左一右,中间自觉隔出距离。

    那天

    晚上的月亮可真圆啊,江会会想起小时候[nai][nai]告诉她的。

    对着满月许愿,愿望是可以成真的。

    她知道这是骗小孩的,可是此刻,她突然有个很想要立刻实现的愿望。

    可能是夜晚总是会使人感[xing],也可能是经历这件事之后,在江会会的心中,单方面和周晋为有了羁绊。

    于是她告诉了他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

    “我的弟弟叫江满,因为我妈妈希望他万事圆满。却给我取名江会会,她说我是姐姐,所以应该什么都会,这样才能照顾好弟弟妹妹。可是我每次自我介绍时,都会告诉别人,我名字里的会,是会当凌绝顶的会,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能力走出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一脸认真说出这番话的江会会,在他眼里是熠熠生辉的。

    因为过得很苦,所以她学会了逆来顺受。在这样艰难的生存环境下,若是长出一身尖刺,只会被自己给刺伤。

    可她骨子里是柔韧的,她是一朵,凛冬天从缝隙中顽强开出的花。

    她低头,她顺从,可她从未放弃过。

    她一直明确自己的目标,也在脚踏实地的一步步朝着目标前进。

    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能改变现状的,只有她自己。

    好像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笑来,灿烂,阳光。

    不似从前那般沉闷。

    他看见她露出两颗白糯的小虎牙。

    听见她说:“周晋为,谢谢你。可能你不这么觉得,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

    那时天已经入秋,炎热开始衰弱,寒冷才刚刚踏入这座城市。

    一时之间,目所能及之处,全都陷入一种冷清的萧瑟之中。

    他远在国外的母亲找了一个比他只大三岁的新伴侣,而他的父亲,大摇大摆的带着别的女人回了家。

    二叔忙着争家产,到处散播自己这个亲哥哥的黑料。对方却丝毫不将这个跳梁小丑般的亲弟弟放在眼里,随意寻了个由头,将他送进监狱。

    爷爷也因此病倒。

    那些移民到世界各地的后辈闻到味儿,纷纷回了国。忙着在老爷子床前尽孝。

    为了在遗产上分一杯羹。

    周晋为前段时间也请假回了帝都。

    却没来得及看上老人家最后一眼。

    听说他是被活活气死的。

    葬礼上,他的尸首也被拦着不让送去火化。一群人坐在那里,各自带来了律师,就为了多争得一点遗产。

    那是周晋为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直面亲人的逝去。

    在他的印象中,爷爷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可再厉害的人,死了也照样得不到善终。

    他的家庭本身就是扭曲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扭曲的。

    所以,他同样也是扭曲的。

    --

    回到平

    江后,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那天突然很想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一处全是人的广场。

    人群中所有人都在倒计时,数到一的时候,天空绽放绚烂的烟花。

    他听到有人对着烟花许愿。

    那是平江四年一次的烟火晚会。

    小地方的人总是迷信,喜欢把愿望寄托在任何事物上。对着满月许愿,对着山神许愿,甚至于,对着烟花许愿。

    “希望未来能够发大财!()”

    小婷多赚一点钱吧!?()”

    “早[ri]上岸!”

    “希望妈妈的病能够痊愈!”

    “周晋为要天天开心哦!!!”

    “希望她能和我结婚!”

    周晋为原本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住。

    在那些喊叫声中,细柔的女声并不出众,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像落入河中的雪花,很快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但他还是听到了。

    他迟疑了一瞬,循声望去。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地方叫幸福广场,那天放的烟火,叫心想事成。

    她穿了一件粉[se]棉袄,围巾遮了半张脸。在人群中,她娇小的声音并不惹眼,被拥挤的人群不断推搡。

    她几次站不稳,却还是虔诚的许愿。她的脸在这转瞬即逝的烟火中,忽明忽灭。

    她仰头去看天上的烟火,纤长卷翘的睫毛,小巧的鼻尖,微笑时唇角上扬的弧度。扎在脑后的高马尾被风吹动。呼吸时,嘴边呵出白雾。

    所有细节,都成了映刻在他心底几十年都忘不掉的剪影。

    似乎察觉到什么,她朝这边看来。

    隔着拥挤的人群,四目相对。

    在此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周围那些嘈杂统统消失不见。

    只剩下对视的他们,和头顶不断绽放的烟花。

    连心跳,也在此刻同频。

    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感觉,一生只能有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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