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番外七

    那天,从宁市开车去香港的一切细节向斐然都记得清楚。

    这座[chao]湿的南方城市刚结束了一阵漫长的梅雨,从一次连续数[ri]的回南天中解放出来,不过四月初的太阳已有了盛夏的气势,明亮无遮挡地倾泻在挡风玻璃上。

    三十二摄氏度,百分之七十的湿度,港珠澳大桥两侧深蓝无尽头。

    正式上门拜访的[ri]子早已定了,虽然商明宝再三表示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家宴,但向斐然还是从[ri]程敲下的那一秒就开始紧张起来。

    同父异母的妹妹闪闪生[ri]宴,四岁还是五岁了,向斐然记不清,只觉得小孩子长得快。他代向联乔出席,也算是给这小孩面子。郑奥一直哄闪闪从他怀里下来,但小朋友打死也要粘在他身上,连切蛋糕都骗不走。

    因为多了一双小耳朵,向微山找过来跟他说话时,父子两个都有所收敛,竟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我在你这个岁数时,你已经比闪闪还大了。”向微山说,“闪闪不比你的天赋,你一眼能看出思路的奥数题,她要想很久。”

    向斐然偏过脸,看到伏在他肩头的闪闪睁着圆眼睛,手还戳在嘴巴里,糯糯地抿着。先前听郑奥在宴席上聊起,说小朋友前两个月才硬被戒断了咬[nai]嘴的习惯。向斐然难以想象一个咬[nai]嘴的小姑娘坐在书桌前做奥数的模样,而她的父亲已经对此有了对比和失望。

    “人来一世,不是为了做智商和算力挑战的。”向斐然盖住了小孩的耳朵,连同她圆滚滚的后脑勺。

    向微山无意与他辩论,只看着他偏过脸听闪闪说他坏话时的神情,过了会儿,忽地话锋一转,说起陈年往事。

    “我记得,我第一次去谈家时,坐在那张会客沙发上聊了两个小时,直到他们家佣人来请吃午饭,我站起来走动,才觉得腰快断了。虽然我和你妈妈家世相当,但谈家实权高,我又是一个人尽皆知的被路边抱养回来的,心里就像全世界那个年龄段的男人一样,既不可一世,又恨自己还不够年轻有为,不是各方面都更高一级的人。”

    他与谈说月的往事,被他封之于[kou]十几l年,忽然再度提起,连他自己都沉默了一会。

    “我怕谈家不愿意把她嫁给我。”向微山笑了笑,在这一秒里连霜寒般严酷的脸都变得柔和了一些。他这样的人,靠严酷的灵魂支撑皮囊的坚毅,也靠皮囊的坚毅来支撑灵魂的权威,因此一旦柔和了,反而显出一丝力不从心的衰弱苍老。

    “后来我渐渐地放松了,因为我察觉到你妈妈是那么爱我,她只看我,只说我的优点和我对她的好,对我的学术成果头头是道,将每一个教授对我的认可都用一种水到渠成的方式讲给父母听。”

    那时他觉得他赢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只觉得自己赢了,为胜利而在心底暗自发奋喝采。直到出走半生,梦里回首,他才看到一个女人的爱。

    向斐然冷淡地看着他:“你想表达什么?”

    向微山却不再说了,张开手要接闪闪。闪闪显然是怵

    他的,不敢撒娇耍痴,乖乖地从向斐然肩上挪了个身,挂到了向微山那儿。

    直到他走了,向斐然才后知后觉,他也许是想教给他一些人生经验,比如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身边人爱他,那是一个男人无所不能无往不利的底气。但这样的经验从向微山这极务实的功利主义者[kou]中说出来,既变了味道,也受了污染。他或许自知这一点,便不说透了,事归事,道理便请有情人自悟吧。

    临行前夜,向联乔也找向斐然谈天。

    他这辈从政的人是真能沉得住气,玉壶大的心里能藏海一般大的事。直到向斐然要去香港了,向联乔才轻描淡写地提起:“早在几l个月前,商家就来过了电话,要我找个时间跟他们见一见。”

    他卖关子,故意顿了一顿,才续道:“谈谈你们两个结婚的事。”

    向斐然:“……”

    向联乔眨眨眼:“你怎么想呢?我老人家依稀记得,我孙子好像是个不婚主义。这让我怎么答复?只好委婉地说……”

    向斐然脱[kou]而出:“你别乱说。”

    现在警告有什么用,要乱说也早就说了。

    向联乔笑眯眯地欣赏了一番他这么难得有[bo]动的一面,向联乔笑了一笑:“我说你现在腿脚不便,小小跟腱养了几l个月不见好,说不定就是个瘸子了,该慎重考虑。何况这么重要的事我也不曾听你跟我提过,我虽然是你爷爷,但事无大小都没越俎代庖过,这件事,我也得等你亲自向我开[kou]啊,否则,岂不成包办婚姻了?”

    老头太会聊天,一句话里不知道明的暗的埋怨了揶揄了多少事,又情理俱在的,直把向斐然揶揄得哑[kou]无言。

    “腿的事是我隐瞒,实际伤得比我[jiao]代的更重,现在反正已经好了,你别跟我计较。”向斐然只能老老实实一桩一件地[jiao]代:“不婚主义是我的观念,我想娶商明宝,也是我的意志。”

    向联乔默默地听着,脸上笑纹松动:“你话是越来越多。”

    向斐然一怔,勾唇无奈:“以前心里也有话,只是懒得出[kou],或者觉得没有出[kou]的必要。她爱听,不需要我再删删减减的了。”

    奔驰车过了关闸,打双闪在路边停靠。桥上的风骤然变为带有城市喧嚣的热[lang],安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拉开一罐功能饮料,顺便点了支烟。

    向联乔选择在昨晚上说这件事,也许是为了让他放宽心,前路既明,不必紧张。但向斐然反而辗转到了三点多,因为太清醒,干脆起床将积攒未审的期刊投稿给一并审了。刚刚在桥上被千篇一律的景[se]弄得昏昏[yu]睡,纯靠跟商明宝聊电话才硬撑下来。

    大小姐比他舒坦,睡到了八点多自然醒了,躺在床上听他声音,问他昨晚上睡得如何。

    向斐然:“好极了。”

    商明宝掩唇打了个哈欠,又没人偷听,偏偏拉过被子小声说:“只有我在紧张吗?两点多才睡着呢。”

    向斐然扶着方向盘,浅笑了一声:“又不是你见,你紧张什么?”

    商明宝

    心想,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商檠业当年对你有多怒火滔天……

    偌大的深水湾静得听不出动静,商檠业已套上西服打好领带准备去公司一趟了,却被温有宜一把拉住。

    “怎么?”

    温有宜:“不准加班,不准临时有事,不准多讲两句再走,不准带着跟董事会吵架的气回来。”

    商檠业:“今天是有关佰诺收购案的第五次会议。”

    这是一家位于匈牙利的新能源工厂,商檠业是力排众议作主收购的那一个,为此已吵过了四轮会议,他今天就是奔着拍桌子去的,要他不吵架动气,那不是让他在会上当砧板鱼吗?

    “一群老顽固。”商檠业抬腕看表,有种快事快办的果决:“放心,吵完就回来。”

    放心得了才怪了!

    温有宜推他出门:“你就当今天给自己放个假,钓钓鱼或是打打高球,董事会那边[jiao]给阿邵来主持。”

    商檠业面无表情:“他是反对的那个。”

    温有宜:“……”

    商檠业一句话断成两截说:“虽然是在唱戏,但还得唱下去。”

    温有宜白他一眼:“休战了!今天世界和平!”唤道:“升叔,去拿渔具。”

    升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观风向半天,被商檠业睨了一眼:“愣着干什么?”

    升叔赶快低头走了,不知他是去那处庄园还是出海,便吩咐佣人将两套钓竿都取了,放到劳斯莱斯幻影的后备箱。

    商檠业一时没脱身,温有宜抱着他温声软语:“你答应我,好好修身养[xing]半天,带着好心情回来。”

    商檠业身形高大,垂眸睨下时却带一丝受伤:“有宜,你对我不公平。”

    温有宜立刻松开手,发誓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Daddy一定会表现得很好的,对不对?”

    商檠业:“……”

    谁的这套他都不吃,只有温有宜的他吃得哑[kou]无言偏又心甘情愿,且一吃就眼看着是一辈子了。

    上了车拧松领带,吩咐:“去公司。”

    升叔早料到这一出,劝也没劝一声。

    商檠业倒有意见了,一反常态地没将挡板升上,问:“不劝我?”

    升叔扶稳了方向盘:“您有您的打算。”

    “我很吓人吗?”

    升叔答:“只是不苟言笑了些。”

    商檠业就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实话,待车驶下深水湾顶,他倏尔问:“小岛今天是不是也来?”

    向斐然初次登门,商家人到得跟[chun]节一样齐全,连远在[bo]士顿的明卓也被召唤了回来。柯屿和大嫂应隐当然也到了,应隐和商邵刚度了蜜月,昨晚两人正是在深水湾过的夜,柯屿和商陆则从澳门那边过来。

    升叔答是,并说:“已经到香港了。”

    商檠业吩咐:“让小岛来见我。”

    升叔眼中滑过诧异:“在公司么?”

    他知道商檠业的规矩,除了温有宜外

    ,他从不在公司进行任何私人会晤。

    商檠业闭目:“去钓鱼。”

    升叔来电话时,挂三地拍照的阿斯顿马丁刚过了桥头,商陆一手扶着方向盘,将电台声音调轻了些。等柯屿前所未有恭敬客气地答完后,他才睨过去一眼:“谁的电话?”

    柯屿握着手机,神[se]里显然也有点搞不清状况:“升叔让我过去,说爸爸要见我。”

    商陆问了地址,要将车汇入左转车道,却被柯屿拦住:“爸爸说只见我。”

    商陆:“?……”

    阿斯顿马丁将人送到了目的地,商陆一脚刹停,没下车,抱臂环胸一脸难测地坐在车里等。

    岗亭管理处核对了半天,终于核对出这是二公子名下的一块牌,忙请他到里面休息。商陆咬着烟冷笑一声:“别,商檠业没欢迎我。”

    保安:“……”

    保安难为。

    这一处淡水库位于西贡,连着一片高尔夫庄园,不对外开放,乃是商檠业用来招待合作伙伴的会所之一,他自己也偶尔会来散心。进了岗亭,柯屿被人用高尔夫球车送到了水库边,见商檠业在遮阳篷下坐着,离岸边钓竿好几l米远。

    ……很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到浮标的动静。

    这样的话也就是腹诽,到了遮阳篷下,柯屿心里定了一定,方喊:“爸爸。”

    他刚改称呼没多久,是自商邵和应隐大婚后改的,至今没两个月。以他的身世,“爸爸妈妈”只在电影里叫过,是陌生的上下唇碰撞。不习惯,出声前总要作一番心理建设。

    凡是人生大事要事,温有宜总要着人算[ri]子,柯屿改[kou]一事却很突然。只记得那天夕阳好,他请他们两位坐高堂,商陆的管家明叔端茶侍立一侧,眨眼之间便奉茶礼成了。这一[kou]改[kou]茶喝得温有宜五味杂陈,一会说:“忘记算[ri]子了。”

    柯屿答:“吉[ri],吉时。”

    温有宜又懊恼:“红包也来不及准备。”

    商陆答:“一家人别见外。”

    温有宜惋惜:“可是他们都不在家,连个观礼的都没有。”

    商陆才不给兄妹几l个当西洋景:“谁缺几l个起哄的了?”

    话虽如此,等到下一次聚会,柯屿改[kou]一事也就公之于众了,惹来一阵愤怒的大呼小叫。应隐拿指尖点点他心[kou]:“你今天等着输钱吧。”

    鬼知道是她财神爷护体还是怎么,当天开了两桌麻将,竟真就只可着柯屿和商陆输了。

    -

    西贡很少不见好天气,总是蓝是蓝绿是绿的,白团的云在山坳上投下随风漂移的影。

    不等商檠业吩咐,自有人为柯屿拉开椅子请他入座,又另有人去为他取一副趁手的钓竿。

    商檠业也免得他猜,开门见山地问:“第一次见我,感觉怎么样?”

    没头没尾的,柯屿却瞬间意会了——他在意着呢,怕吓到向斐然。这样的问题问应隐不妥,她毕竟是女孩子,感触不同,商檠业只能来问他。

    柯屿极不动声[se]地跟升叔[jiao]换了个眼神,略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答道:“第一次见,拘谨多;在柏林见,局促多;第三次在深水湾,忐忑拘谨和紧张都一起来了。”

    商檠业偏过脸来,脸孔上看不出喜怒:“拘谨,局促,生畏?我不记得你有这些表现。”

    柯屿实事求是:“我毕竟是电影演员,受过基本的训练。”

    商檠业环搭着的手指在臂膀上点了点,若有所思了一阵:“那你觉得,我这么笑——怎么样?”

    他调动那些不太[shu]的脸部肌[rou]和神经(因不常打[jiao]道),给了柯屿一个微笑。

    柯屿:“……”

    不怎么样。

    早知道不来了。

    早知道死活也要拖着商陆一起来。

    ——三个念头直接把脑袋干废,柯屿捏紧了矿泉水瓶,调动出毕生的情商才给出了一个缓兵之计的说法:“很不错,但……”

    “但?”

    柯屿不动声[se]地吸了一[kou]气,硬着头皮:“但可能是我没看习惯,还需要多看看……升叔,你觉得呢?”

    升叔哆嗦了一下,有种击鼓传花轮到他死的感觉,心想我觉得什么!我有什么好觉得的!

    回道:“……让人耳目一新。”

    柯屿:神他妈耳目一新……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也不知商檠业听了几l分信了几l分,只知道他一时没说话,抄起茶几l上的烟盒,咬进嘴里的动作染着几l分烦躁:“我就差白纸黑字写保证书了,看有宜和明宝的样子,好像我这个东道主请的是鸿门宴。”

    肯说笑就说明心情好,柯屿松了[kou]气,笑道:“因为爸爸对明宝的溺爱我们都看在眼里,斐然要娶明宝,当然天经地义的要先过了您这关。”

    商檠业脸[se]稍缓,将烟夹在指间:“我不是只溺爱她,只是她最小,又吃了很多苦。何况,我早就松了[kou]。要不是同意他们两个,难道我还特意做场戏来摆摆样子?”

    烈[ri]下,水面青铜碧绿,偶有落叶飞虫,点起数圈涟漪。谁都没留意着秋毫动静,唯有商檠业眯了眯眼:“鱼咬钩了。”

    忙有专人去收线,两手托握着这活蹦乱跳通体乌黑的一条,扬声汇报:“[jing]神!是条黑皖。”

    柯屿懂行:“恭喜发财。”

    纯黑的野生黑皖在南方有聚财纳福的寓意,一条二十多斤的售价可以达到二三十万。别说在野外钓到,许多老板是专门收购也要养一条的,就跟门前栽罗汉松是一个道理。商檠业能钓到,不正是有福临门的兆头?

    商檠业唇边的笑稍纵即逝,抬抬手指:“放了吧。”

    扑通一声,那鱼跃回幽静水中,摆尾不见。

    升叔为柯屿解释:“黑皖寓意好,这片水里少说有上百条,是董事长特意养的。”

    故而无论哪个合作伙伴来,都十有八九能钓上一条。吉兆当前,这生意不成也得成,心情不好也得好。至于都放水到这地步还钓不上的,则一

    律被商檠业断为此人运势不佳,从玄学层面上被out。()

    ……谁敢说没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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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檠业将烟灰掸了掸,垂眸的脸上[bo]澜不惊,一开[kou]却老惊悚了:“这样,明天请他来这里钓鱼,钓不上的话……”

    柯屿:“……”

    你是魔鬼吗?

    -

    这庞大堂皇的建筑群接待过数不清的贵胄名流,无人不为之仰目张唇,赞叹写在脸上。但那些客人到访的[ri]子,都算不上大[ri]子。

    ——只有家人回家,才是深水湾和温有宜的大[ri]子。

    回望过去数年,每一年的大[ri]子温有宜都还历历在目。

    第一次,该是商陆和柯屿从圣海[lun]纳岛回来,她小儿子还瘸着呢,拄着拐杖。车轮在花圃前的白[se]步道上擦出一阵悦耳动听的声响,那时她独自一人迎在廊下,看到喷泉环岛的罗马立柱上,一只绿[se]羽翼的小鸟轻盈地起落。

    第二次,当然就是商邵带应隐回来的[ri]子了。那天天暖风轻,有整整一天的[ri]子供他们几l个兄妹说笑、玩闹,温有宜抱着白[se]的陶瓷双耳花瓶,自花厅外的玻璃门前经过,自己的身影映在那郁郁葱葱的绿意和孩子们或坐或立、或笑或侧耳倾听的身影上。

    温有宜常觉得人生是重复,她尚在做女儿时,也有这样与兄弟姊妹笑闹的好光景,只是抬眼错落,韶华易逝,画中人变画外人了,所幸那画从不会褪[se],总有新的年轻人活在画里。

    每一次的大[ri]子,挑选花材是温有宜最喜欢的环节。

    以温有宜的喜好,当然是以欧月[cha]瓶为宜,当然此时正值四月,芍药也佳,国[se]天香且典雅。但听闻向斐然和他母亲都曾研究龙胆科,今天满屋的花材便以龙胆科下的各式洋桔梗为主了。

    “听明羡说,上次在陆陆生[ri]会见到,她让斐然认花园里的植物,他什么都认识。”时间还早,温有宜修剪着花枝,陪商明宝用早餐。

    商明宝披着晨袍,头发蓬乱着,正往面包片上抹橘子果酱。

    “他妈妈比他还厉害。”在咬下面包前,商明宝心绪和动作都定了一定。

    只可惜她没见过。如果谈说月一直在世,那年夏天她去见到的向斐然,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那天检索了龙胆科相关的论文,是分类系统和演化这样的关键词么?”

    “嗯。”

    “他和他妈妈的名字是挨在一起的。”

    商明宝怔了一下,听温有宜徐徐地说:“这是个冷门的类群,他和他妈妈的两个名字、所做的工作,贯穿在这个类群学术研究的历史中,他们一起奠定了国内这个类群的科研基石。”

    温有宜放下一枝修剪好的花,脸上的笑容宁静而柔和:“很[lang]漫。”

    “我也很[lang]漫呀,”商明宝挨着桌子的模样有种小孩子的情态,“我也在做妈咪喜欢但没有完成的事。”

    温有宜不由得笑叹了一声,胳膊越过去摸了摸商明宝的头发。外头佣人通传,说大小姐过来了,过了

    () 会儿,商明羡的声音和影子就一起转过了屏风,“吃个早饭也这么高兴,聊什么呢?()”

    佣人端上她爱吃的那套早餐,将碗碟杯筷一一摆好。商明羡往咖啡里倒了整整一罐的牛[nai],又坏了☉[(()”一声,“最近戒糖呢。”将杯碟递到了商明宝跟前:“你来。”又说,“不行,你也要戒糖。”

    商明宝接咖啡的手举在半空,莫名其妙:“我戒什么糖?”

    “因为你要当一个容光焕发的新娘。”

    商明宝的脸蓦地红了,小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八字没一撇呢。”

    “哦,八字没一撇。”商明羡将咖啡顺手搭到了佣人的托盘上,笑吟吟地说:“等下斐然来了我就这么说。”

    商明宝轻盈地从椅子边跃下:“不理你了,我走了。”

    商明羡顺手抄起温有宜修好的一朵花,递过去:“回见,一看就没睡好的小新娘。”

    商明宝这回真脸[se]涨得通红,很认真很认真地说:“你不许再开玩笑了,事以密成,等下你给我讲坏了。”

    商明羡憋了一声笑,向她告罪。温有宜只管修剪花枝,不管她们姊妹间的笑闹。等明宝下了楼,明羡将一双笑眼转过来,撞进她母亲似笑非笑的注视里,心底才响了警铃一声。

    温有宜果然问:“你就没点打算?”

    商明羡就知道躲不过这遭,索[xing]摆出满不在乎的态度:“反正胚胎早就冻好了,男人嘛,不一定要追求天长地久咯。”

    她在美国一家医院里冻了一次卵子和两次胚胎,卵子当然是取自她体内,[jing]子则来自先后两个不同时段的男友。至于到底pick哪一位的基因则以后再说——也有可能谁都不pick,选[jing]子银行里的。

    第 120 章 番外七

    从个[xing]讲,明羡是商家最有风险意识善于未雨绸缪的人。假如真生了,又假如生父听到风声找上门来,为免不必要的纠纷,明羡已打定主意跟A男说用的是B男的,跟B男说用的是A男的,主打一个孩子跟亲爹死生不复相见,去父留子。

    温有宜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基因、家境、教育,竟养出了如此迥然的五个子女五种个[xing]。

    她倒也不急催明羡定下来,总之一生还长。富贵人家的人生节奏总还算握在自己手里,不必像普通人一样紧赶慢赶,一生都是关键时期,一生都在赶进度。

    “要是有机会体味天长地久,那也是一种美好的体验,你倒不用急着往外推,好像笃定了自己找不到所以先摆出潇洒的姿态一样。”温有宜点到为止,“以前我跟你聊这些,你总推说大哥都不急你急什么,现在好了,你大哥结婚了,现在最小的妹妹也要结婚了。”

    商明羡简直想立刻逃回去上班了,心想该死的明卓怎么还没起床,害她一个人在这里被谈心。

    “大哥是火箭速度,babe又是少年情意,怎么比?”

    “一眼万年和念念不忘不比你简简单单谈个恋爱难得?怎么更难的反而成了,普普通通的反而不成呢?”

    “那么爱情就是这样,

    () 要一点忘我忘生死,要一点孤勇和执念,只有我们普普通通的恋爱,凡尘中的饮食男女,要计较长短,要比较真心,又要推几l及彼,所以才难成咯。”商明羡歪了下脸,循循善诱地反问了温有宜:“你说对么,小温靓女?”

    温有宜笑着摇了摇头:“好了,随了你了。”

    -

    直到下了楼,商明宝脸上红[chao]才退,遇到她大嫂应隐。

    应隐一脸的匆忙,手机贴面,语气很轻地埋怨:“都让你叫我起床了!你倒好,还让他们别打扰我……啊,Babe,”她止步,“早上好。”

    商明宝多余这一问:“大哥吗?”

    应隐点了下头,收了线:“不重要,挂了。”

    “不重要”的男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无奈地笑一声,听着身后秘书的叩门声:“邵董,董事局都齐了。”

    商邵先回了给应隐的信息,给她支招让她找明卓一起,继而才从落地窗前转身,黑[se]西装下的身形清隽修长,迈步沉稳。

    “董事长今天真不来?”秘书问,“会议室气氛不太好。”

    商邵勾唇,只笑了一瞬即敛了:“不妨碍。”

    应隐捏着手机,试探地问:“你们都用好早餐啦?”

    商明宝早猜到她在懊恼什么:“没呢,大姐刚去,二姐比你还晚,小哥哥和小岛哥哥还在路上。”

    应隐深呼吸。度完蜜月刚回来小住的第一天就起晚了,虽然没人会注意到这一件小事,但她心里已经率先自责起来。怪商邵。

    商明宝支的招跟她大哥一样:“你陪你去找二姐,二姐跟你一起你就不显眼了。”

    商明卓过的是美国实验室时间,白天不见人,晚上眼里冒绿光。见应隐似乎不好意思打扰,明宝莞尔,看了眼腕上细细的女士方表:“没关系,她今天本来也没空睡懒觉。”

    明卓的那栋藏得深,七拐八绕的,明宝带着抄近路,笑说:“其实我都不知道你紧张什么,想睡到几l点都不要紧。”

    “我知啊,但是……”应隐讲粤语有股蹩脚的可爱——因为不会。

    “我明。”商明宝这回用粤语回了,带笑乜了她一眼:“你怕大家误会。”

    应隐一本正经:“误会我作息不好,。”

    明宝忍笑,正[se]“嗯嗯”两声,问她蜜月如何,问今年[chun]天杀青的电影。

    “听说,戛纳和威尼斯都邀请你们去主竞赛?”

    “戛纳来不及,可能去威尼斯。”

    “那你接下来有得忙了。”

    涉步汀,正遇佣人从花房鱼贯而出,手上捧着要点缀到各处的花瓶和[cha]花。白的绿的紫的粉的,花材的搭配丰富而高雅,但都没有夺去作为主材的洋桔梗的风采。

    应隐想到今天唯一的主角:“向博……”

    明宝脚步缓了一缓,提起注意力和眸光看过去:“嗯?”

    “该叫他斐然好,还是向博好?”应隐问。

    “都行,看你喜欢啦

    。”

    应隐[yu]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商明宝耐心等待着。

    应隐莫名悄声:“他会讲粤语吗?”

    “当然。”商明宝不假思索地回:“他是宁市长大的呀,讲得很动听。”

    应隐:“……”

    漂亮的眉心蹙了起来:“怎么还是只有我不会粤语啊!”

    商明宝呆了呆:“……大嫂,你关注的细节挺[chou]象的。”

    到了明卓的地盘,两人直上三楼,商明宝掩手附耳,轻轻地一字一句:“二姐,你实验室炸啦。”

    从摘眼罩耳塞到起身落地把自己发[she]到卧室门[kou],商明卓只花了两秒。

    身后两人早已笑得东倒西歪,商明宝拿着[ji]毛当令箭,要她快快洗漱后陪应隐去吃早餐,说这是大哥的吩咐。[jiao]代完一切,她回自己那边换衣服化妆,打开运动步数一看,怎么就五千了?!

    -

    向斐然在桥头安静[chou]了半支烟,[jing]神稍济,将烟蒂塞进易拉罐里。海风喧嚣,为了打电话,他把车窗升了上去。

    香港够热,只是一江之隔而已,炎热之意却旺盛地从柏油路的每个毛孔里蒸腾出来。拨出电话后,向斐然将空调温度打低了些。

    “刚到香港。”他汇报,修长的五指微张在出风[kou],借里面沁心的冷意驱逐体内热躁。

    [ri]头好,斜角晒入,晒得他皮肤筋骨都玉一般。

    商明宝“呼”地一声舒了一[kou]长气,也汇报:“刚吃完早饭,现在在化妆,等我。”

    向斐然“嗯”了一声,唇角不自觉勾起:“够晚的。”

    商明卓也吐槽,这些从欧洲那边流传开来的早午餐会习惯十分消耗光[yin],吃吃喝喝聊聊天,一个半天就过去了。可转念一想,老湾区人喝个早茶不也是慢慢悠悠地虚度三两个小时,偷得浮生半[ri]闲,闲的是份心境。

    快速地画了个清淡的妆后,商明宝套上裙子,开自己的保时捷911下山。

    她跟向斐然约在了山脚下碰头,向斐然比她早到,黑[se]奔驰车打双闪停靠路边。商明宝将车在一旁露天停车场泊好,将钥匙[jiao]给管理处,[jiao]代说之后会有谁来取。

    从后视镜中倒映出了驾驶室的一隅,身穿淡蓝[se]衬衣的男人手肘搭着窗沿,另一手拿着手机,垂眸,招牌的既专注又微微走神的模样。

    在玩数独。

    那股紧张感在这条主干道上被推到了顶,看文献是看不进去的,向博士现场搜进了数独小程序,十分耐心地玩了半个小时。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巧合,也许是心上人的靠近总能引起涟漪,向斐然抬眼,自后视镜里捕捉到商明宝由远及近的身影。

    她穿了一条金属肩带的淡粉[se]修身长裙,完全不花里胡哨的款式,只靠颜[se]的恰到好处而夺睛——尤其是穿在她身上。

    商明宝很快便也看到了他自后视镜里投过来的视线,到了车身旁,不上副驾驶,反而在驾驶舱这处俯下了身,两道光洁的胳膊伸探

    进去。()

    粉裙子和黑Benz相配,香港的车速快,唰的一声过,没打扰到商明宝心无旁骛的闭目。

    ?本作者三三娘提醒您最全的《明宝斐然》尽在[],域名[(()

    热[lang]下,十足温柔的吻也引起了身体的细汗。

    吻够了,她才低语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的是你穿冲锋衣坐在车里。”

    向斐然揉她水光潋滟的唇:“想热死我?”

    商明宝因为紧张而变得神经兮兮:“因为穿冲锋衣最帅最酷,最与众不同。”

    她为向斐然开发出了独一无二的赛道:跟商邵比少年感,跟商陆比酷,跟商檠业比情绪稳定,大获全胜!

    “行,”向斐然从从容容地说:“那下次就只好委屈他们去野外见我了。”

    商明宝拉他手:“你下车。”

    “干什么?”

    “抱一下。”她既撒娇也认真,很当一回事,“你好几l天没抱我了。”

    向斐然便下了车,靠在锃亮的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车门上,长腿斜立,牵着商明宝的两手手尖。

    他的衬衣一眼便知料质极好,高级的淡蓝[se],并不商务,勾勒出的身段倜傥,气质却沉稳。

    商明宝挨上来:“对不起,我有眼无珠了。”

    “嗯?”

    “好好看……”她咕哝,“我心脏跳得好快。”

    “……”

    商明宝是有备而来,上车后打开[nai]白[se]的铂金包,从里面[chou]出一份文件。

    “什么?”

    商明宝回:“资料。”

    她开始展示并讲解:

    “这个是我爸爸,看上去凶凶的实际上也凶凶的,但是很好拿捏,总是嘴硬心软;

    “这个是我妈妈,你先叫她阿姨,接着她就会让你叫她英文名Tanya或者小温,总而言之夸她年轻就对了;

    “这个是我大哥,你见过,pass;

    “这个是我大嫂,应隐,她的公众形象很美艳大美女,其实[xing]格很小女生很可爱;哦对对,她不会讲粤语,所以她在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讲普通话,你待会儿不要觉得奇怪;

    “这个是我大姐,你见过,pass;

    “这个是二姐……pass;

    “这个是小哥哥商陆,嗯……你虽然见过但不了解,他老是欺负我!个[xing]骄傲,跟你一样是天才,话不太多但会吐槽。”

    商明宝指腹摩挲过纸面上商陆的面孔,“小哥哥对我最好了,骗过爷爷的那几l条特效视频和配音,都是他帮我的。”

    纸面上,赫然印着一张他小哥哥本人觉得最丑直接拉黑的杂志照。

    商明宝重振一[kou]气:

    “这个是小哥哥的伴侣柯屿,你也见过,我叫他小岛哥哥或者柯老师,他跟应隐是好朋友,他们两个人都很好;

    “哦哦忘了说了,小哥哥商陆和大嫂应隐经常互呛,没关系,是因为一些不存在的陈年烂醋;

    “超话CP相关问题绝对、绝对禁止!尤其是银鱼CP——指的

    () 是大嫂应隐和柯老师的CP——你不要这个表情,对我知道你现在很困惑有一百个问题呼之[yu]出,我以后再跟你解释,总之!记得这是禁区,如果聊到千万不要好奇追问!”

    向斐然以为她说完了。

    但是商明宝喘了[kou]气,喝了[kou]水,哗哗往下翻:

    “这个是小来,我妈妈的贴身助理;

    “这个是升叔,我爸爸的第二任管家,第一任已经退休了;

    “这个是康叔,我大哥的管家;

    “这个是明叔,我小哥哥的管家;

    “这个是燕姐,我大姐的管家……”

    向斐然:“……”

    谁?谁?还有谁?

    商明宝:“这个是慧姐,我二姐的管家;这个是俊仪,大嫂的助理,今天不在;这个是缇文,我的小表姐,大嫂的经纪人、合作伙伴,今天不在;这个是…………”

    向斐然按住她的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e]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bo]澜:“……还有?”

    到底要见多大一家子人!

    商明宝:“没了。”

    翻开一页。

    “这是房子俯瞰图。”

    向斐然:“……………………”

    “这是主体建筑,这是爸爸妈妈的,这栋是我的,这是大哥的,这是小哥的,这是大姐的,这是二姐的;

    “这栋是书房和健身房;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主要的景观花园,这里有网球场,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游泳池;

    “这里养着火烈鸟——不要靠近你会嫌吵的——但不可以当着爸爸妈妈面说,因为这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爱情信物——记得不能投喂太多!

    “这里是会所,我们家宴和请客的地方;

    “这栋是我妈妈收藏高定和珠宝的,还有……嗯……这里是车库,这里是直升机停机坪。别的……别的那些不重要,我懒得说了。”

    ——商明宝指着那些大大小小牵连复杂的建筑说,拍拍手:“搞定!呼……”

    一扭头,发现向斐然正扶着额头闭眼深呼吸。

    商明宝:“我怕你在里面迷路,柯老师和应隐都迷路过,你不能再迷路了!这不是到我们家的必备节目!”

    向斐然:“然后呢,下一个要[shu]悉的是不是就是机关陷阱了?”

    商明宝掩唇惊呼:“你怎么知道有!”

    小声:“我带你参观的时候会告诉你哪里有红外线摄像头。”

    ——以免在那里接吻。

    向斐然面无表情:“我今天上门,其实是为了踩线,好准备去你家偷一份中情局克格勃和军情六处都想要的机密文件,比如——核弹密码,对吗?”

    他的淡定中有一股已经碎掉了的平静感。

    商明宝:“……”

    噘起嘴:“其实我们家很普通的,只是人多了点,房子多了点,摄像头这种东西谁家里没有?我们家只是多了一点而已……”

    组成了一套安保系统。

    “这么好的’学习资料‘,”向斐然一字一句平稳吐息,“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商明宝诚实地说:“忘了,昨晚上才想起来,比较匆忙,所以资料都很简单。”

    向斐然当机立断截住了她的话头:“简单好,简单很好。”

    商明宝目光中充满着深深的信任:“你记好了吗斐然哥哥?以你的智商,肯定过目不忘吧!”

    向斐然“嗯”了一声,脸[se]淡定:“只有一个小问题。”

    “什么?”

    “我脸盲。”

    “?”

    他接下来果然问了一个十分脸盲的问题:“上次在你小哥哥求婚仪式上的那个女明星,是你这个大嫂吗?”

    商明宝捂脸发出尖锐爆鸣:“不是!那个是谢淼淼!她跟应隐是死对头!!!”

    “……”

    商明宝一把抢回学习资料:“好了,从现在开始当我什么都没讲过,清空,全部都先忘了,我们见到真人再说。”

    向斐然情绪平稳地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些只是生活在深水湾的商家人。”

    “嗯。”

    “所以,你有几l个叔叔、伯伯、姑姑、舅舅、阿姨、表兄妹、堂兄妹,以及他们的配偶,……和管家?”

    “……”

    向斐然:“以后逢年过节,可以说我在国外开学术会议吗?——如果没有意外,我们真的结婚了的话”

    商明宝眼也不眨:“可以。”

    ——因为商明卓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了,明亮的眼睛仍没舍得眨:“不是如果,不是‘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会结婚。”

    向斐然笑了笑:“习惯了。”

    科研没有绝对的百分百,只有表意清晰的前提变量和支持率,总有一层“incaseof……”

    商明宝摇摇头:“我知道,可是这件事就是百分百的,你不需要为它留下容错率。”

    那叠补习资料被向斐然扬向后座,雪花般纷扬,而他的身体越过中控,臂弯揽过商明宝的脖颈,如此自然笃定地吻上去:“我准备好了。”

    用百分百,换百分百。

    黑[se]奔驰调转车头,从那竖着白底黑[se]“内部道路非请勿入”警示牌的路[kou]驶入。

    时间已近中午,为这位迟到了经年的客人所准备的接风午宴已准备妥当,光线笔直地穿过密林,将树叶照得箔白,风一起,起伏如远洋上银亮的哗[lang]。

    比之更早的时间,劳斯莱斯幻影从西贡的高尔夫庄园驶出,上面坐着表演指导柯屿,以及练习时长一个小时半的微笑练习生……商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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