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人的夜半时分,不知是何时,连那点虫鸣也沉寂起来。强光明亮到灼眼,她逆着光看。
枝繁叶茂的挺拔高树都没能压住男人颀长隽立的身形,那抹亮光将灰暗修长的影拓印入地,如神明睥睨,压迫感浑然天成。
看过来时。冷黑色的眼瞳里的意味捉摸不透。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今天罕见的穿着暗色的衣服。
模样总比平时更锋利、更……雅痞些,那种漫不经心能将人掌握股掌间的慵懒,莫名叫人心生颤巍。
逢夏慢半拍地接过手机,手电筒的余光再次扫过边上银质的烟灰缸。有三两个烟头还未灭,猩红色在夜景间一灿一灿。
四周未再看到旁人,只有他们。可他,怎么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抽烟的样子。
逢夏说不出来为什么,感觉他如天上清冷月,不像会这样。她犹豫着:“你……”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未问出口,宋疏迟就已道:“朋友找。”
几个字的回答她已有答案,之前身边人多少都在说,宋疏迟的交友圈不分传统意义上的好坏,能和沈舟渡那样恶劣痞子出入声色犬马的场子,亦能在名流世家谈笑风生。
似乎真就是,做什么都是完美无瑕的。
他温声问:
"回宿舍?"
逢夏点头:"刚练功房回来,走这儿近。"“走吧,送你。”
……送她?
还未反应过来,那道身影已往前走了两步,正巧到路灯下。
暖黄的灯光映得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翳,轻缓翕动,偏头看她,神色显得温润又绅士。徐徐,问:“不走吗?”
须臾。
逢夏下意识啊了声,匆匆关掉手电筒,小步绕过柏树林,慢步跟在他身边的位置。
夏夜西风阵阵,饶是本应死寂无波的人工湖都被吹出千万荡漾浪花,叮铃作响的水声的缓缓。逢夏走在外侧,为能配合跟上他的脚步有些心不在焉。“你回宿舍吗?再晚点应该都关门了。”
男寝和女寝在两个方向。
"不回。"
她注意到男人似乎顿了一下脚步,又迈步跟上,角度正好变换。
br />她走在内侧,他在外。
凉风一吹。似乎气息间都是他身上浅淡尼古丁和清冷雪松香的味道。
她有意无意地攥着自己的手机,音量渐小。"学校大门好像也是关了,怎么出去。"
话音落地,宋疏迟似乎很轻的笑了声,眼神浅淡在她身上略过。仿佛她说话很有趣的模样。
逢夏耳尖稍热。
忘了……他是学生会会长,是宋疏迟。学校特别给的特权,随意出入不受限制。
情人湖回到宿舍约莫七八分钟的步行时间,路上行人少之又少。她跟在他身边的位置,时而踩着他影子,时而跟在身侧,亦步亦趋。
一路前行,就在快到目的地之前,动静忽而大起来。不远处。
男生紧紧抓着女生的手,语气哀求。"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有没有什么,你自己心里比我清楚。”女孩脸色泛白,语气很轻糯, "她发给我了……你们俩每天晚上的聊天记录,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骗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宝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因为教授——”
“可你教授不会让你们在半夜三点一起出门去酒店。”女生眼圈泛红, "你上次还骗我,跟我说是家里有事,可结果呢?"
骤然在眼前上线的画面,男生眼里的慌乱和女生决绝的表情将故事情节表现得通俗易懂,言简意赅。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出轨的戏码,往前走必然要经过正在吵架的人。
逢夏犹豫,悄然仰头去看宋疏迟的表情。那双生动的桃花眼里瞧不出任何兴味或是冷漠的动态。
只是,他的脚步似是慢了下来。彩色地砖蔓延的人行小道,斜侧下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推向他,伸长蔓延,缓缓蔓延到一块儿。
"你就原谅我一次,你相信我,这次以后我肯定会和她划清界限再不往来。我有多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男声里隐约有了哭腔。
听到动静,逢夏才重新把视线转回对面的直播现场。
不管对方如何言说,女孩轻轻抹掉眼泪。
“我已经相信你,原
谅你好几次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好骗,每次只需要这样哄哄,所有的事情就相安无事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傻傻相信你只喜欢我,你只把她单纯的当妹妹,所以活该我一直被你骗成这样……"
逢夏跟着宋疏迟的脚步,缓慢向前,他们争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地传入耳朵。
男生的一瞬犹豫。
女孩也含着哽咽: “狗改不了吃屎,我该牢牢记住的。没有什么机会了,请你以后别再来纠缠我了,谢谢。"
女孩哭着说完最后几个字时,逢夏听得心底泛软。
对方也不过是个单纯的女孩儿,平等的付出爱,渴望获得平等的回报,却要无故接受这种能铭心的伤害,
渣男真的该死。
路过他们身边时,男生还要伸手去纠缠的动作被猛地甩开。
他们约莫是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后退连同手臂的动作幅度很大,逢夏经过时还在想事情,对方挥过来的手几近要砸到她的身上。
蓦地。骤然多出一道强势冷硬的力道,她整个人被带向他的方向。
她纤细的手腕上紧握住的,是他骨骼削瘦修长的手指。像掌握一只羸瘦的蝴蝶般轻而易举,桎梏在他漂亮如雕刻的手里。
包裹,紧握。陌生冰冷的温度沿着她皮肤脉络肆无忌惮的游走交汇,源源不断,热度勾成浓稠翻涌的浪潮。
她抬眼,男人那双温柔的桃花眼的弧度深刻入骨。厚重暗沉的天色披露,清冷的月露梢头,从他们间经过的风都变得轻缓起来。
不知是秒还是分钟的计时单位里,她纤细粉白的手指似乎快攀进他墨黑衬衫的衣角。
"抱歉抱歉我没看到人……小姐姐你没事吧?"男生询问着。
宋疏迟没回,他的眼神只在看她,从她身上逡巡过,才问:"没事?"
"没……没事。"
等她回答完,他才睨向对方,不疾不徐:“别挡路。”
激昂争吵的动作和声音在话音落下的那刻散的一干二净。
强烈的压迫感逼近,对面的男生似乎被吓到了,未再继续
纠缠,匆匆朝着男寝的方向离开。闹剧总算作罢。
他松开手。
逢夏手足无措的往后退开两步,回到安全距离, “谢”字的音节还未从唇边泻出,男人的慢条斯理的语调在耳边响起。
"都看见了?"
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出轨争吵的事情。不知为何,加上刚才那个偶然的插曲,总有几分“血泪经验”正摆在她前头的感觉。
逢夏讷讷点头。
正如片刻之前那个昏暗晦涩密闭的小树林,男人眼底是黑沉难辨的色调,轻而注视过来,问:
"你们,复合了?"
逢夏忽然想起前一晚在M看到他时的那个意外插曲,领悟过来他说的是她和顾泽西的事情。她摇头,果断道: "复不了。"
往前走就是宿舍大门。
逢夏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他迎光的影子玩,慵懒温吞道,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有的人,大概天生就不合适,只会伤人伤己。"
“昨天彻底说明白,断干净,分手了。”
正说着,前面的影子不动了。她像跟屁虫似跳来跳去的动作也随之倏然止住。
余光中隐约察觉对方的视线正看向自己,逢夏轻咳了声,本能让自己不太安分的动作收敛起来,抬手将几缕乱蹦而掉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随着她的动作,他似乎微微弯起那双桃花眼。噙着抹清浅的笑意。
“到了。”
"那………谢谢。"
逢夏从带里拿出宿舍大门的钥匙,准备轻手轻脚的开门前,险些又忘了,学生会就是管查寝的,他们老大正看着呢。
偏头看他。她声音也有些皮起来,眨巴着亮莹莹的琥珀眼:
"会长,我有钥匙这件事,你就当做没看见。"
“——拜托拜托。”
毛绒碎发落在她精巧的鼻梁间,勾眼笑起来,像只顽劣的小白狐狸。
男人眉梢似乎很轻的挑了一下,带着似有若无的笑,须臾才道:
"去吧。"
得到回复,逢
夏笑意越发明媚,熟练无比的偷偷打开宿舍大门溜进去,站在门里面遥遥摆手打招呼。
“拜拜。”
"回去路上小心。"
蹦蹦跳跳上到二楼的楼梯,途径窗户,逢夏的脚步不自觉停顿下来,往窗外的视野看。万籁俱寂的深夜。
几步栅栏之外,矜贵男人的身影笔直挺立,不疾不徐,优雅得与生俱来,似乎天生就得偏爱,无须点缀也仍一眼叫人为其侧目。
学校宿舍的楼梯夜晚都是声控灯,人走过,小灯便如星闪烁点亮夜空。他的视线似乎也正好是在她窗台的位置。
像在看她平安到宿舍没有。
眼前遥不可及的身影似乎又和几个小时前她在手机上看到的,那个清风霁月如春涧雪的人物。只可遥遥远观。任谁都不可企及。
就这么看着。
不知是哪儿来的想法,犹豫纠结一晚上的随想曲24号自动在耳畔播放,逢夏转身,急急忙忙抛下楼梯。
卷翘的长发和少女的裙摆在风中勾画出缱绻的弧度。
她气息不匀,顾不上重新拿钥匙打开宿舍大门,楼梯口因为她点亮又灭掉的声控灯,因为她这句话,重新亮起。
“——宋疏迟。”
冷白色建筑群,入户前一盏小小的,随时都能熄灭的悬空夜灯前。她站在那儿,向满身皎洁月色的他问:"你会为《茧》伴奏吗?"
她想知道他的答案。“少年艺术家”,惊才绝艳。能再听一次他现场演奏的机会,太难得,太难得了。
分不清是不是因为跑步带来的心脏悸动,她轻抿了抿红唇。比起她的莽撞、惴惴不安,眼前的男人似乎总是从容,云淡风轻。
那盏声控灯灭掉,重新将她包裹入黑暗。清润的声色落进她耳际, “啪嗒”一声,她眼前重新浮现昏黄的光影。
"你跳吗?"
"……我?"她怔住。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平淡的几个字,扫过她的视线,听起来莫名像若有所指。
手腕上侵略的温度,似乎又开始蔓延,她轻轻按住摩挲,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实话。“我还不确定。”
男人漆黑深长的眸光侧睇,游刃有余,似一举看透
了她所有藏着的小心思。须臾。淡淡轻笑起来。
很浅很磁性的声色,像逗弄,又像情人亲昵暧昧的贴耳低语,低低荡在无边夜色里,莫名让她耳朵发热。
她不自然的抬眼,倏然撞进他缱绻深沉的眼波。
好像只一眼。就能将人无法自拔地溺进在这儿仲夏夜的长调里。
“那,”
他视线停在她身上,唇角弯起又清淡移开,笑,“我也还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