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梁爽递出去方案的那一刻,已经预料到蓑衣不会满意。
“这是你做的方案?你要我细说一下为什么不行么?”
梁爽有自知之明,不想蓑衣把他强大的挖苦能力用在自己身上,于是假装蓑衣上身,开始自我点评:“不用……我知道毫无特点,随便街上抱一只狗,用爪子划拉出来的都比我这个规整。”
“那你是什么情况?”蓑衣倒不是质问,只是疑问。他有自己的沟通方式,对事可以喷射毒液,对人还得和缓关怀。
“抱歉靳哥,”梁爽道,“我……对这个项目没有很好的想法。”
“创意没有好的,做个中规中矩的总行?有那么多案例,看也能看得会。做事情要是不想过心,至少动点脑子,别用爪子做事。”蓑衣说话向来直率,这次兴许是看出梁爽另有心事,已经算批评得委婉。
“明白。”梁爽不做多余的解释,拿着方案回去接茬做。
上班时间有上班时间要处理的事,方案这种整块的活儿只能当做家庭作业。苏承骏九点多发了个消息过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他买了带过来。梁爽让他先别考虑自己,她且有的事情做,还不知道何时能回家。
“又开始忙了?”
“嗯,回家还要做方案。”
“等你吃饭。”
“不要,你先吃吧,乖。”
梁爽看着桌面密密麻麻的资料,窒息感涌上心头,但一点点把事情做完的时候又不得不说是有成就感的。她有时候会想这种成就感到底有没有意义,有时候压根不敢怀疑这种成就感的意义。因为如果连可供吸食的成就感都没有,她就一点也找不到坚持下去的勇气。
你看,人和人不一样,有些人天生不需要怀疑人生的意义、努力的意义,他们只需要兴致勃勃朝前走,另一种人每走一步都在想这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值得做,但除此之外,又别无选择。
没想到老梁突然发了条消息给她:“女儿,在忙吗?”
梁爽问:“什么事?”
老梁电话过来,说的是如果林翠为了林东昇再找她借钱,让她别管。
“你那个小舅舅害死人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和你妈妈多不容易攒起来钱要买房子了,你舅舅跑去找人打架,家里为了让他少坐几年牢,钱都赔得精光。不然哪有今天这么缩手缩脚的,贷款还没还清。”
这段往事她已经听过不下百遍。老梁和林翠还算是一对恩爱夫妻,当年他能拿出那么些钱去给林翠补贴林东昇,也算尽力,可他并非完全甘愿。话说回来,换了任意一个人,也不会乐意把自己辛苦攒出来的家底拱手给别人。林翠知道自己对老梁有所亏欠,生活里便尽可能对他好。老梁没法跟自己老婆提要小舅子还钱的事,家丑也无外人可说,等到梁爽稍稍懂事,老梁接送她读书的时候时不时就会说起这茬。
多年以后梁爽明白那是一个心结,所谓心结就是如果没被解决,就不会消失。只要在生活里遇到合适的触发事件,它就会再次蓬勃地生长出许多负面念头。老梁从未在内心接受林东昇拿走他积蓄这件事,但也解决不了,他每逢想起,就有无数委屈要跟梁爽倾倒。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梁爽听了一遍又一遍,从“同仇敌忾”到面无表情,再后来只觉得厌烦。
她十分理解老梁心中的苦处,但又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要与他分担这样的仇怨。她既不是成年后做错事还需要姐姐来帮忙善后的林东昇,也不是自己生活还没过明白但放不下亲戚的林翠,更不是那个心有不甘又碍于面子不得不把自己家底掏干净的老梁,可她却要一遍遍置身事内感受烦恼。
最早接收这些的时候她甚至只在读小学,她还能怎么办?
林东昇被关了几年出来,作为家里的小儿子,他没什么机会学习长大。可这个世界对成年人很严格,会逼着你学会为自己承担代价。他学不会的,有他的亲人代劳。梁爽的外公为了给他再挣一份家产,累死在送货的途中。
没了爸爸,但林东昇还是长不大,只会做儿子。他的新“家长”就是林翠。
梁爽刚长大的时候有一阵看了不少先进观点,同她妈说:“这就叫吸血你知道吗?你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在先,你,我和我爸,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
林翠想了很久,梁爽以为她会从这种长达几十年的不对等里面缓慢地醒悟,但林翠只是有些歉意又为难地对她一笑:“那能怎么办呢?他是我弟弟。”
梁爽忍不住同她叫嚣:“弟弟也跟你没关系!他是他,你是你。”
林翠摇头:“你不知道,你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一起长大是什么样的。”她说着想起从前事,眼前仿佛又看到几十年前那个懂事的会维护姐姐的弟弟,她脸上还有类似于幸福的幻光:“他挺护着家里人的,就是被宠坏了,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