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林翠的脸因为充血而显出发红的颜色,声音抖得厉害。
    梁爽在惊怒之后反而平静,走过去几步,语气很淡漠:“有什么问题吗?”
    “别讲别的,你就跟我说,你这里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她的身体发颤,是真的气狠了。
    梁爽轻轻呼出一口气,如果林翠只是疑问,她可以正常跟她解释一切。可是她感觉自己被质问了,她不喜欢被这样对待。
    她从容拿起床上散落的东西,语气异常平静,甚至有几分近乎挑衅的温和:“避孕套。怎么了?”
    林翠诧异于她的坦然,甚至反过来开始慌乱,那三个字对她来说显然太脏了,脏到不该从自己女儿口中说出。
    梁爽接着说:“用途也要说吗?为了安全性行为。”
    说完她看到林翠扶额,好像刚刚听到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她的头已经在发昏。
    梁爽利落地把床上散落的东西收起来,重新放回去,平静道:“我成年了,你不应该动我的抽屉。”未成年的时候呢,不过没关系,总归未成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林翠长叹一口气,然后是沉默,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梁爽说:“我明天还有事,需要休息。我先去洗漱,你也早点睡。”
    她说完之后去了洗手间,半晌林翠从卧室里找过来,她眼睛是红的,带着点小心又带着点无法藏匿的质问:“你是交男朋友了么?怎么不和我们说?这这,这什么都还没有,你在瞎搞你知不知道?”
    梁爽把牙膏沫吐出去,漱了口:“不是男朋友,只是做个伴儿。”
    这简直,林翠越发心痛,可是梁爽态度如此混不吝,她无论如何都占不到上风,于是自己先让步些许,转而问道:“他是做什么的,你们认识多久了?”
    梁爽抽了一张棉柔巾把嘴擦干净:“没多久。做点小生意的,人不错,长得还行。”
    林翠闻言,终于没忍住,压抑地发出了抽泣的声音:“你真糊涂,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珍珍阿姨还要给你介绍在机关工作的侄子呢。你跟他,跟那个人已经……还怎么给你介绍那样的好人家?”
    梁爽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言下之意是什么,相貌,年龄,学历,赚钱能力,还有处女身份,这些都是筹码。她在瞬间感觉到莫大的冒犯和愤怒,没想到以这样标准称量自己的竟是母亲。她觉得每一次取得成绩时,父母的骄傲不假,开心不假,好像很拿她当个人。可是到头来,被放在这个语境里,竟也是这样,她像一个物件,一个在嫁去什么“好人家”之前不应该开过封的物件。
    她并不那样称量自己,但看到自己的血亲如此表现,她有一种荒谬和荒诞的交织感,觉得悲伤又可笑。不知为他们那样看待自己,还是为了自己被这样看待。
    她也明白了林翠这趟过来大概主要不是为了游玩,那与她一贯节俭的生活理念不符,理应是为促成一场家长眼里合适的相亲。
    她认真地看着林翠在哭,有一个想对她说一些更残忍的话的念头,可又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既然提到了,我也跟你交个心吧,妈妈,”梁爽很平和,“我没打算跟任何人结婚,也没打算跟任何人有什么结果。我一点都不想费劲巴力得到那些不过如此的东西。我自己有爹妈,费劲去讨好别人爹妈干什么呢?图争一个伺候他们全家的权力吗?”
    梁爽轻轻一哂,倨傲又清醒的一双眼:“我不靠任何人活着。你跟我爸生了我,我天然亏欠一分,你们养了我,我知道我该回报什么。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我打算上赶着去凑的。那没见过面的人,靠‘机关工作’几个字都要把你压趴下了,我真跟了人家,是嫁过去当老婆,还是卖过去当丫鬟呢?”
    梁爽看到林翠眼里的“怒其不争”,于是她忍了又忍的话忍不下去:“你自己都这样看我,怎么指望旁人能把我看得起起的?等我找了一个‘好婆家’,我们全家一起上赶着讨好别人么?”
    “妈妈没有,可是妈妈没想到你……”
    “没想到什么呢?”本该是诛心的话,她说出来却只觉荒谬,“没想到结婚前跟别人睡了,将来进不了那些‘好人家’?”
    大约这些指责都不能使她有所动容,林翠终于变成了纯粹地,只属于她自己的悲伤。梁爽不知道她在哀悼哪一种失去,好像为她的贞洁,还有一份与贞洁绑定的“前途”。
    她有点想抽一根烟,可是屋内装了烟雾报警器,于是她剥了一颗薄荷糖在口中嚼碎,爆裂的薄荷味使她异常清醒和冷静。
    梁爽给她拧了一方热毛巾递过去,叫她擦脸,然后自己轻轻地笑了:“可是我自己好得很呢,这里没有人在乎我将来嫁给谁,也没有人管我从哪里来。我手底下带着那么多人,都管得好好的。挑剔的客户满意我,难搞的老板倚仗我。够不上你说的那个‘好人家’,对我一点儿也不可惜,我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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