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教会圣地,不朽教堂地牢。
骑士玛丽安在阴影中悄然行动。这里守卫森严,连尤金都不敢随意潜入。她能接下这个任务,只因为拥有“黑暗潜行”和“战争直觉”这两个先天技能。
祭品们被关在黑暗最深处,他们事先被喂食了蜂蜜和油,又被施放了昏睡诅咒。人们尸体般规整地躺着,夜色里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待宰的羔羊都没有这样安静。
借助着黑暗视觉,玛丽安悲哀地瞧着他们。
她无法救下所有人——为了尽量收集神谕祭祀的情报,祭品的鲜血必须洒满祭台。要是她将他们放走,势必会打草惊蛇。
她只能带走一个人,那位与她师出同门的费舍修女。
玛丽安挨个牢房看过,仍然没能在众人中找到那位年轻的修女。
突然,玛丽安双目亮起白光,她的“战争直觉”迅速示警。玛丽安立刻隐遁于黑暗,回归她原本的牢房。
该死,要是再找不到人,就要启用后备计划了。
到时,霍丽修女会带着两个学生潜入,换出三位无辜者,亲自搜寻费舍修女。到时候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三个人找到人后,让她们安全撤离。
骑士尤金曾劝阻过,他们都认为仅仅是找人,无需三人全都潜入——尤其是那两位小修女太过年轻——可是被霍丽修女严词拒绝了。
“尤金先生,您认为调查骑士更愿意为了神牺牲,骑士们应当献身保卫民众。那么比起纯洁无知的无辜者,我们也更愿意为了神奉献一切。哪怕只是换出三人,也是值得的。”
霍丽修女语调虔诚,“我和我的孩子们早已准备好了。”
尤金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得应允。不过他加了个要求——他也要混入祭品之列,一方面更方便查探,一方面可以更妥当地保护修女们。
……明明只要自己先一步找到费舍小姐,大家就不用冒险了,可她就是怎么都找不到。玛丽安缩在牢狱中,焦急地想道。
时间来不及了。
……
费舍修女……不,费舍尔大祭司正坐在他的豪华房间里,满脸苦涩地与某人沟通。
“我会尽量调离城西的教徒。”费舍尔狂掐眉心,“不保证效果,要是做得太明显,绝对会惹人生疑。”
“调离一部分人就够啦。”通讯水晶彼方,佩因特笑眯眯地说,“更重要的是——”
费舍语气冰冷地打断他:“要点脸吧,佩因特。我的个人资金不是你的钱袋子。张嘴就要三千金轮,你要拿金币洗澡吗?”
“大名鼎鼎的漂流佣兵团团长,你真以为打扮得破旧点,我就信你没有钱?”
“别激动,大人,生气伤身啊。”佩因特语气平和,“都是疯修士先生点名要的,小人只是个传话人。”
“三千金轮够吗?”费舍的语气一秒回春。
“当然!哦,记得要两千金轮的现金,还有一千金轮的宝石。”佩因特笑眯眯地回应道
,“越快越好。”
“一个小时,给我个地点。”
“您真爽快!”
“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佩因特,这些钱要用到哪里?永恒教会有人时刻盯着市场,万一被他们察觉到端倪……”
“没关系,没关系。买些很普通的东西而已,您要对那两位有信心。”
佩因特笑着看了眼窗外,窗台上的积雪足足巴掌高。一只圆滚滚的鸟从枝头跃起,积雪簌簌落下。
不久后,雪原某处。
“您真是太邪恶了。”
寒风中,纤细的忒斯蒂修女做出祈祷的姿势,长发随风轻轻飘舞。她表情悲悯,语气单纯而悲伤——诺尔承认,如果这家伙的指缝间没有血迹斑斑的金线,场面还挺唯美的。
“其实我对碾压弱者没有兴趣,但这是我第一次从您那里接收到屠杀指令。啊,这一天的到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早。”
忒斯特煞有介事地拉起裙摆,跃过一具具冒着热气的尸体。
新鲜内脏落上雪地,很快冻结成冰。一双双浑浊的眼睛大大张开,雪片悠悠落在眼球上。一切发生得很快,它们的主人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您自己也可以做得到,不是吗?您只是想看血流满地的场面,诺尔大人。”
疯修士顶着年轻的壳子,停在诺尔几步之外。
“……你玩够了吗?”诺尔无奈地揉揉太阳穴。
忒斯特在血染的雪地里直蹦跶,看得出这些天是憋狠了,此人的表现欲旺盛了五十个百分点。
此时此刻,他们周围,倒着一千只肥嘟嘟的肉用羊。
这些羊产自雪山脚下的羊皮球村,质量良好,出货迅速——诺尔是扮成商人前往的,以防万一,他特地喷了满身熏人的古龙水。
诺尔以“急需”为理由,给的收购价比市场价略高,足足出了两千金轮。做成这笔大单子,边牧村长尾巴摇成螺旋桨,差点原地起飞。
随即他们将羊赶到无人雪原,让疯修士利落处理掉了。
其实这不是个好选择,过度的低温有损血与肉的质量。但神殿虎视眈眈,他只能在格拉崔斯境内传送。
“晚上可以煮胡椒羊骨汤。”
忒斯特伸了个懒腰,“可惜肉有别的用处……唉,您可真是一位邪恶的天才。我从没想过,还有那样崭新的亵渎办法!”
“过奖了。”诺尔拍拍手,“魔王总要有魔王的样子。”
随着诺尔的召唤,一具又一具骷髅从雪层中爬出,茫然地站在原地——只是最低级的骷髅杂兵,诺尔能够唤来成千上万。
这一回,骷髅们拥有一项特殊的工作。
诺尔魔杖一挥,青火在空中划出轨迹。羊尸上的血肉和皮毛缓缓蠕动,它们离开了原本的骨骼,扑向光溜溜的骷髅杂兵们。
鲜活的血与肉包覆住那些骷髅,逐渐成型,化作一个个目光呆滞的瘦削“人类”。白色的羊毛互相连接,集中在头皮的位置,
又变化出其他颜色。多余的羊毛则自行织成布料,挡住那些“人类”的关键部位——尽管布料之下,其实什么都没有。
不到十分钟,附近只剩下干净的白雪与洁白的羊骨。数百个苍白人类立于雪原之上,他们眼睛一眨不眨,眼珠瞳孔还是横过来的。
玛丽安说过,教会的祭品会被全程催眠,全程闭着眼睛的话,应该没关系。诺尔收起魔杖——他的工作量够大了,看不见的地方就先糊弄下。
反正要偷偷换出祭品的时候,他还得微调这些“人”的长相。
骷髅杂兵们骤然多了一层“衣服”,有些新奇的走来走去,不少人还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欣赏自己血肉丰盈的后背。
“肉有点浪费啊。”
忒斯特绕着金线,忧伤地看着不远处的“假人”,“它们变成这个样子,我是不想再吃了……亲爱的,那些肉非常不错,我都没怎么闻见膻味。”
“换些人命还是值得的。”诺尔说。
“看来您也谈不上绝对公正嘛。”忒斯特笑道,“偏心人类的创世神先生——”
“不,我只是个普通人。”
诺尔双手捧起一颗羊头骨,语气里多了点自嘲,“我的私心多着呢。你应该最清楚才对,亲爱的。”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个词的发音,咬字缓慢暧昧。
忒斯特吧嗒闭上嘴,把刚要出口的玩笑话和冷风一起咽了下去。
诺尔很少这样叫自己。忒斯特的后颈热了一瞬,像是被温暖的刀刃贴着皮肤刮过。
“唔,其实我没那么清楚。”
几秒的沉默后,忒斯特笑着弯下腰,捡拾炖汤的骨头,“所以您要多偏心我一点儿啊,我的丈夫。”
这回换诺尔卡了壳。
他丢下羊头骨,迅速转过身,朝满地乱爬的“假人”们施放【灰烬余温】,好让他们保持体温、呼吸与心跳。
魔王先生的耳朵比刚才还红不少,忒斯特愿意赌十个金轮,那和此地的严寒关系不大。
……
数日后,某个夜晚。
在玛丽安与尤金的全力支持下,诺尔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祭品地牢。万幸,潜入比逃出简单许多。可能永恒教会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削尖脑袋上赶着当祭品。
尤金去了男囚犯那边。三位“修女”则跟着玛丽安,在女囚那边找人。
当然他们都知道,亲爱的费舍修女正在大祭司的椅子上坐着,忙着准备祭祀相关。要是他们再不及时潜入,年龄回溯血剂就要失效了——在费舍的地盘,补充起来方便些。
等到费舍先生亲自来送药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一个……不知道该说是诡异还是壮观的场面。
佩因特释放着幻梦魔法,骑士玛丽安沉沉入睡,八成做着“自己还醒着”的梦。诺尔则在黑暗中咣咣开洞——
空间彼方雪花纷飞。
诺尔把假人从雪原拽过来,忒斯特调整五官,魔法换衣,放平在地。
空间彼方壁炉温暖。
被替换者穿着羊毛内衣,被送到火圈后的大房间,不久后肯定会有人来接收他们。费舍大概知道佩因特要那些宝石做什么了,格拉崔斯从不缺偷渡商人,宝石用来买路子,比黄金要好用许多。
漂流佣兵团的人脉了得,费舍撇撇嘴。
两位一口闷了补充血剂,忙得热火朝天。
永恒教会的宝贵祭品就这么一个个被换成了——费舍也不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但他直觉那不是人——形态非常接近的赝品。
“大人,如果将不纯的鲜血用于祭祀,说不定祭祀没法成功继续。”费舍苦口婆心道,我不知道两位换了什么,可这绝对不是能随便冒充的材料。?”
“没关系,到时候你弄出点骚乱就行了。”
诺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又拖过来一个假人。他把对方转到脑后的脖子咔咔摆正,整理好扭曲的肢体,再交给忒斯特捏脸。
“可是……”
费舍又看了眼地上的“假人”。那东西面部肌肉乱扭,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横着的瞳孔一上一下胡乱翻转,看得他这个前永恒教徒都不太舒服。
太瘆人了,费舍心有余悸地瞧了眼诺尔,不愧是吾神追随的人。
“我亲爱的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忒斯特捏着那东西的面部肌肉,“他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是。”费舍连忙低头。
他顺道瞥向不远处的佩因特——这位前教皇专注地看着天花板,像是上面突然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美丽画作。
想来这位也不忍直视面前的诡异场面,费舍的心理突然平衡不少。
“那位狗头人骑士。”
他老老实实地汇报,“它最近总在教堂附近打转,等着你们把我带出去。要是继续下去,它极有可能被当做教堂的敌人,出现生命危险。”
“算了,让你的心腹去接应吧。能看到我们,圣伯纳先生应该会平静些。”诺尔叹了口气。
他们事先做了数小时思想工作,还是拗不过狗头骑士的一根筋,它非要亲眼看见他们不可。幸亏神谕祭祀由费舍负责,圣伯纳骑士应该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只要别让它参与到事件中心就好,诺尔心想。
次日,祭祀活动正式开始。
永恒教会的车队在大教堂中心集结完毕。一架架黑色马车套着蒙眼马匹,马匹口中塞满蓝色荧光百合。它们一动不动,安静得如同尸体。
马队面前的并非大门,而是斜斜通往地下的通道。这通道只有教皇与辅助大祭司同时在场,才能顺利开启。对于神殿来说,这通道通往何方,至今仍是一个谜。
此刻,车队的前方只有纯粹的黑暗。
祭品们被依次装入事先准备好的车厢,由层层法阵镇压,准备运往祭台。而在装到骑士玛丽安与骑士尤金的时候,变故突生。
“停下。”
头戴面具的大祭司走近,他随
手点出玛丽安与尤金,面具后传来威严厚重的嗓音,“这两个人的气息不对……他们不够衰弱,怎么回事?”
他嘴上问着“怎么回事”,杀气已然泄露出来。两道致命诅咒直奔尤金与玛丽安,两者几乎瞬间弹起身体,躲过杀招。
“原来进了老鼠。”大祭司轻蔑道,手随意一挥,空中登时出现数十个黑色光球,砸向两位骑士。
同一时间,周围的守卫纷纷出手。尤金咬紧牙关:“撤!”
出师不利。
尤金怎么也想不通——他们把伪装做得十全十美,居然会让那位大祭司看出端倪。按理来说,“风眼”不那么擅长战斗,不该有这种等级的战斗直觉。
三位修女没被发现,是因为她们太弱了吗?事已至此,装备有限,他们实在没法在永恒教会大本营劫人……直接潜入的风险果然太高了,得想想别的办法……
见两位调查骑士果断撤走,在场的祭司们纷纷松了口气。
其中一位朝费舍行了个礼:“我等差点被神殿的卑鄙小人骗过去。幸亏您亲自检查祭品,教皇大人一定会为您的忠心动容。”
费舍大祭司高深莫测地呵呵两声:“都是吾神的安排。”
嗯,说句老实话,其实他没看出来任何异常,骑士尤金不愧是神殿的最强神选之一。不过没关系,他事先就知道标准答案。
顺带一提,这批祭品里面,其实一个真货都没有。透过面具孔洞,费舍同情地扫视着其他祭司。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教皇的马车上。
教皇站在马车边,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这家伙统治教会百年以上,看起来却一副六十岁左右的相貌。
老教皇面孔瘦削,仍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长相。他的头颅上伸出一对盘旋扭曲的黑色山羊角,双角末端挂着古银锁链与黑纱,正好遮住上半张脸。
黑纱之上,以银线绣着永恒之子的神徽——两轮圆弧相交,上下对称的满月。中间的重叠部分,像极了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有如实质的审视从黑纱下投射而来,费舍谦卑地低下头,在胸口画了个正圆。
魔山羊追补妖,教皇格雷戈里·吉尔摩。
魔山羊象征着不祥与诅咒,擅长黑魔法与邪恶祭祀。单就怪物强度来说,仅仅算中上。
追补妖所融合的怪物类型,一旦适配便再难改变。它本就是违背常理的存在,进一步造出“人工奇美拉”更是痴人说梦。追补妖们之后再服食追补妖药剂,只能增加各种属性,或者同类怪物的技能。
问题在于,这位老教皇活得实在太长了——
日积月累,积少成多,这个老东西的属性绝对很吓人。面对老教皇,大祭司费舍尔没有半点挑战之心。
不过他不行,不意味着他的神不行。
费舍收回视线,嘴角在面具后微微挑起。
祭品车厢里。
【车动了。】诺尔好奇地打量四周,【我们在朝下走。】
【确实。】拥挤的车厢里,忒斯特叠在诺尔身上,两人组成一个完美的十字。
佩因特没脾气地看着面前两人,用脚趾都能猜出来,这两位年轻人正用某种他不知道的方法交流。
旅途无聊,前教皇先生倒是有不少话想扯一扯,只是四周都是监听魔法,他只能萎靡地憋着。
看着佩因特先生肉眼可见地蔫下来,诺尔思考片刻,爪子伸向忒斯特的腰包,掏出了属于自己的纸笔。
您请,他用眼神示意佩因特。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听外面的反应,尤金和玛丽安顺利逃掉了。哪怕老教皇在场,凭尤金那孩子的水平,不会安安静静被抓。】佩因特下笔如飞,【小人只是有些无聊,多谢您的关心。】
【你只用纸笔也挺吵的。】忒斯特在纸上划拉。
【过奖过奖。】佩因特谦虚地写道,【两位带食物了吗?小人有些饿。】
忒斯特:【只有羊肉汤、羊肉馅饼和羊肋排。】
佩因特目光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又瞧了瞧周围横七竖八的“人”。
【小人好像也没那么饿。】他悻悻下笔。
漫长的黑暗后,车厢微微一震,大型传送法阵的辉光从外界亮起。
伴随着射入的微光,佩因特意味深长地瞧了忒斯特一眼,又抓起笔来:【这段旅程还要不少时间,要不要听有趣的故事?】
【我们又不是真的小修……】忒斯特下笔。
【听!】诺尔下笔。
忒斯特默默把没写完的句子划掉,假装无事发生。
佩因特微微一笑,笔尖落上纸面。
……
同一时间,冰岩城,最好的旅店房间。
暴雪少见地停息下来,露出晶莹到令人屏息的天空。尽管是白天,人们仍能看到一点属于月亮的残影。
“大人,我们能力有限,实在没能找到德雷克一行人的踪迹。”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报告道。
“和我猜得差不多。不是你们的问题,调查骑士们都没找到人呢。”
黄金剑恩彼利克·阿尔瓦摇摇头,身体放松地靠着扶手椅,“对了,有没有别的新闻?”
“不朽教堂附近,疑似发现尤金·麦洛伊及其部下,相关人员正进一步确认。”那人继续报告道。
“好消息。”彼利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和脖子,“一旦确认身份,暗中盯紧那位大人,再叫人准备最好的车马。”
“那德雷克一行……?”
“算算时间,永恒教会差不多要神谕祭祀了。”彼利在壁炉前蹲下,悠然烤着火,“我们的五团团长出现在这,还急到被你们看出端倪,看来祭祀的队伍要出发啦。”
“今年情况特殊,永恒教会八成不会走水路,更方便出手。我们‘时代的英雄’德雷克先生,会错过这么一样大事吗?……就算他想错过,命运也不会允许吧。”
中年人愣了愣:“难道您拿到了其他情报……”
“直觉罢了。”
彼利指尖戳了戳跳动的火焰,“啊对了,待会儿你出门的时候,帮我给家里寄个包裹——莫尔和柯蕾最喜欢这里的羊肉,我要是不买点回去,他们肯定要哭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