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诺尔和忒斯特第一次用原本的样貌进入葡萄领。
第一次到来时,他们还在提防神殿的调查骑士,不想被黄金剑认出,小心翼翼地隐藏外貌。
现在么……他们和生命神殿的神撕破脸,黄金剑还是这个神本神。真要有调查骑士找麻烦,他们也能随随便便逃脱。至于后续影响,就让佩因特去头痛吧。
一个混淆魔法搞定守门卫兵,诺尔拉住忒斯特的手,光明正大跨过城门。
时值冬末,街上卖葡萄的商贩少了许多,缺口全被卖烤制食物的小贩补上了。满街都是烤肉和烘制薯类、面包的香味。青翠的绿意还未返回,光秃秃的树枝上被人们缠上了绿布头与金铃铛,冬风里混了叮铃铃轻响,寒意被抖落了两分。
诺尔和忒斯特一人捧了一杯热果汤,慢悠悠地走在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涌过两人,店铺门口挂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宣传,人们对天穹之上的伪神之战一无所知。
热闹的气氛里,诺尔舒展开身体。离真相越来越近,他反而越来越平静。
“人们会在冬末去广场喷泉那里许愿,这是您定下的习俗吗?”忒斯特嘬了口热苹果汤,吐出一串白雾。
“不,他们自己定的。”诺尔回忆了地星的无数个购物节,“我猜猜看,那边流动商贩少不了。”
“是这样。”忒斯特回忆会儿。
诺尔好奇地前倾身体,看向忒斯特的脸:“你之前去过?”
忒斯特露出颇为怀念的表情:“去年这个时候,我把一个高级祭司装饰在了喷泉最中央,那天喷泉水是血粉色的,很像稀释的葡萄酒。”
诺尔动作凝固:“……”好吧,他就不该问疯修士这种问题。
忒斯特看了眼僵住的诺尔,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大了:“更早的时候,我的家人也带我来过这里。现在想想,我的父母大概希望这种‘温情’能让我变得正常点儿。”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广场边缘。
广场中间,矗立着生命女神的雕塑,美丽的女神背靠弯曲的藤蔓,怀抱一串串饱满的葡萄。数个精美的酒罐倒在女神双脚边,掺有香水的喷泉水从罐口汩汩涌出。
喷泉清澈无比,池底闪烁着银钩与铜子的光辉,其中偶尔有几缕金光跃出。路过的市民们纷纷在池边驻足,静静许愿。
广场四周,无数流动摊贩挤在一起。卖的大多是些讨好小孩的零食玩具,甚至夹杂了许多游戏摊。不少家庭带着孩子来此许愿,带来容易带走难。
笑声与叫声冲击着耳膜,四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很难想象忒斯特把尸体挂在了这种地方,诺尔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家骑士。忒斯特正瞧着喷泉正中的雕像,脸上半点负罪感都没有。
诺尔吭哧半天,决定不去深究这事。
看着身边人纷纷许愿扔钱,他的故乡血脉蠢蠢欲动。入乡随俗,还是先许个愿……
“之前我只是觉得这座雕像让
人不爽。”
忒斯特把喝空的果壳杯扔进垃圾桶,冲雕像悄无声息地比了个中指,“刚才我把女神的脸想象成恩彼利克的,我发现自己的心情更糟糕了。”
诺尔扔铜子的动作又一顿。
“我们可以许给对方。”他干咳两声,“本质上没有差别。”
“好主意。”忒斯特转过身,眼睛闪闪发亮,“我想想……我希望您停下【灰烬余温】的副作用。”
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诺尔的心口,“一枚金轮,我已经给过您了。”
诺尔攥住铜子,有些怔愣。
【灰烬余温】,它给予他活人般体温的同时,也会给予他伴随着心跳的灼痛。那疼痛曾是他对自己的警醒,这么久以来,他已然习惯了在那种疼痛中生活,以至于时不时忘记它的存在。
没想到忒斯特还记得。
无论是对于疯修士,还是对于伪神忒斯特,这个愿望都太过平常。
“为什么?”
“因为您对我的头痛将长伴您左右。”忒斯特耸耸肩,顺势喝了口诺尔的热苹果汤,“您不再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警醒。”
诺尔抬起右手,掌心按上心脏的位置。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动,魔法的辉光悄悄亮起,心跳时的疼痛迅速消融。
原来如此,他还能变得更轻松。诺尔呼出一口气:“你的愿望实现了。”
说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这个可以不作数,你要不要再许点别的?”
“亲爱的,您比上了年纪的糖果商还慷慨。”忒斯特又偷喝了口诺尔的热饮,“剩余的愿望,我更希望亲手去实现。现在到您了,请吧。”
忒斯特舔了舔嘴角处的果汤,退开半步行了一礼。
许愿啊。
刚才诺尔还满脑子万事顺利盗星索早死,现在他不太确定了。忒斯特说得对,他们可以亲手实现这些。
这是他对伪神忒斯特的许愿,他应该许个更有意义、更特殊、更……私人的愿望。
诺尔合起两只手,发动了【创造者】。忒斯特好奇的视线中,诺尔张开手掌,露出一枚崭新的金轮。它精致而璀璨,像极了太阳本身。
忒斯特一惊:“这个……”
“给你的特殊金轮。”诺尔笑道。
“……算真币还是假.币?”忒斯特兴致勃勃说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下一秒,诺尔咬牙切齿地伸出手,把这枚崭新的金轮拍到忒斯特胸口:“总之我要用它许愿,真假都给我拿着。”
忒斯特鼻子里哼了声,他把那枚金轮弹上半空,一把接住,又将它塞入口袋。
“我希望你能快乐地活下去,忒斯特。”诺尔郑重地说道。
忒斯特愣了几秒,突然笑起来:“我会努力实现您的愿望。但是我这人善变,您得认真监督才行。”
“当然。”诺尔伸出手,摸了摸那头漂亮的银白长发。
“等我一会儿。”
忒斯特冲诺尔眨眨眼,一溜烟跑开了,两三分钟后,他带了两块甜点回来。
“葡萄霜糖,味道不错。”
诺尔凑近看了看,这东西被饼干托着,有点像冻硬的葡萄果冻,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翠绿的葡萄果肉。说实话,这东西和忒斯特有点不搭,忒斯特一直更喜欢那种肉多顶饱的食物。
这玩意儿还不到两口,旁边装饰了粗糙的木勺,受众一看就是小孩子。诺尔拿起木勺,挖起一点儿塞进嘴里,甜得险些齁住。
小时候父母带他出国旅游,他们也曾买过这种谋杀等级的甜点,一家三口硬是没有吃完一份。
忍住,忍住,这是忒斯特喜欢的东西。诺尔艰难地把它吞了下去。
“我上回来这里——不算杀人的那回——我父亲给我买了这个,而我母亲为了我许愿。”
忒斯特自己也挖了一勺,“她希望我的人生能幸福,刚才您让我想到了她。”
诺尔:“……谢谢?”
“母亲说,会为他人许下这种愿望,也是‘爱’的形式。就像父亲排队给我买这玩意儿——呜呃,好甜!”
忒斯特说着塞了一口,差点把甜点喷出来。“当年我可没这种印象,那老太婆肯定改了配方。”
那可未必,诺尔弯起嘴角。他的骑士在某些方面,果真迟钝到可怕。
诺尔努力地吃着自己那份,没再抱怨甜度。结果他的战斗刚出现曙光,忒斯特把自己那份倒了过来。
“原来您这么喜欢!”疯修士不那么诚恳地表示,“太好了,请您务必接受我的贡——唔唔!”
话还没说完,忒斯特就被愤怒的诺尔喂了一大勺。
两人相对咳嗽半天,诺尔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指,变没了果冻里一半糖分,又努力把忒斯特那份塞了回去。
“接着吧,给你的恩典。”诺尔干巴巴地说。
忒斯特终究没忍住,笑出声来。
诺尔喷了口气,又尝了一小口。嗯,这样甜度正好,确实变好吃了。
“……看来今年不会有事了,去年疯修士毁了整个节日。”
关键词出现,身边人的一句讨论溜进诺尔的耳朵,“我亲戚的孩子是调查骑士,据说疯修士很久没出现了。”
忒斯特叼住勺子,加入偷听阵营。
“又没被抓住,那种疯子不可能突然停手吧。”另一个人嘀咕道,“可能有些案子没爆出来。”
“我确定没有,上次还是白鸟城那个案子。也许是女神实在看不过去,亲自感化了那家伙……”
诺尔心情复杂地瞥了眼忒斯特。
忒斯特察觉了诺尔的视线,立刻带着灿烂的笑容比出口型:“是您,感化了,我。”
诺尔缓缓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这家伙正朝“女神本尊”磨刀霍霍呢,离悔改差了十万八千里,忒斯特只是对那些小鱼小虾失去兴趣罢了。
这种把“疯子”变成“超级疯子”的行为,
真的很难说是“感化”。
疯修士会不会改行当了杀手?据说阿尔瓦的船岛毁了,船岛里还有永恒教会一艘船呢,没准是那个疯子干的。不然的话,塔赫要出现第二个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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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那个毁掉船岛的疯子是我。诺尔又心虚地把头别回来,正看到一脸肃穆的忒斯特。
“怎么了?”难道忒斯特发现了什么?
“……永恒教会。”忒斯特一脸出门忘关水龙头的表情,“我们好像没有带走费舍尔·雷金纳德。”
诺尔目瞪口呆。他还以为忒斯特另有安排,原来只是忘了吗?
“算了,他是个大人了,会自己回家。”忒斯特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诺尔揉了揉额角,“下次联系的时候,你记得让他把伊索带上。”
天色尚早,两个人在喷泉边磨蹭了好一会儿。就在他们准备造访将军的时候,忒斯特突然拉着诺尔拐了个弯。
看着面前“美好祝福”面包店的招牌,诺尔有些茫然。他怎么都没想过,忒斯特会主动带他来这里。
这回忒斯特没有特地等在外面,他就这样拉着诺尔的手,神色如常地踏入店门。
熟悉的甜香味道席卷而来,店铺中央的橱窗里,仍然放着一个个可爱诱人的桃子茶杯蛋糕,只不过标牌上的“新品”改成了“热销”,价格也变成了1银钩1个。
“要吃吗?”忒斯特指指桃子蛋糕,“刚才买的甜点不太像样,我得弥补一下您。”
诺尔怔怔地看着忒斯特,后者只是回以微笑。
【真相的价值之一。】
忒斯特软绵绵的思维传了过来,【现在我们知道了敌人是谁,祂不配给我留下烙印——帮我去掉它吧,诺尔。】
“既然你请客,那就多买几样。”诺尔清清嗓子,“顺便给我们的老朋友也带一些。”
“……您这就过分了。”忒斯特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诺尔刚想调侃回去,目光扫过忒斯特身后的几个人,他的表情瞬间空白。忒斯特见势不对,刚想回头,一个小小的身影就闯入他的视野,直奔诺尔。
“爸爸,妈妈,是上次来吃饭的哥哥!”小女孩欢快地叫道。
柯蕾·阿尔瓦。
而她呼唤了“爸爸”和“妈妈”……
“真是巧遇,诺尔先生。”
恩彼利克·阿尔瓦提着一篮子甜点,声音爽朗得一如既往。
他的妻子艾芙拉就站在他身边,同样提着一篮点心。篮子里的甜点风格差异巨大,夫妻二人似乎在给孩子们分开买甜食。
“您好。”艾芙拉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通用语,有些羞涩地行了个礼。
方才甜美的喜悦烟消云散,诺尔尽管能抑制愤怒与厌恶,却做不到对恩彼利克笑脸相迎。是偶然吗?是回溯吗?还是说,盗星索又有了新的阴谋?
……附近全是人,他们难道要在这地方开战?
“两位中
午好。”忒斯特站到诺尔身边,手臂无比自然地搭上诺尔的肩膀,“您就是阿尔瓦夫人?您比传闻中的还要美丽。”
上次晚宴,忒斯特全程戴着“仲夏夜之梦”偷吃,艾芙拉对他没什么印象。
“您是……?”
“我是诺尔的伴侣,忒斯特。您先生没有向您提过吗?”忒斯特笑嘻嘻地继续,“彼利,我可要伤心了。”
“之前我的工作出了点问题,您知道这事。”
恩彼利克满脸近乎真诚的歉意,活像他们真的有些交情,“我刚回家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提到两位呢——我得先补偿我的宝贝家人。”
“喷泉广场!”柯蕾叫道。
“许愿,许愿!”她的兄弟莫尔也开始蹦跳。
“我们来散心,没想到能遇见彼利的朋友。”艾芙拉有些不好意思地揽住孩子,“两位有空的话,再来我们家吃个晚餐……”
“彼利说了要陪家人,我们去怕是不方便。”
忒斯特随意带过话题,收紧揽着诺尔的手,“喷泉确实不错,我推荐那边的葡萄霜糖。”
“多谢。”彼利摆摆手。
“很高兴见到两位,我们先去结账啦。”
说罢,他比了个手势。怪异的魔法波动四散开来,忒斯特不动声色地护在诺尔身前,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等。”
诺尔突然出声道,“恩彼利克,你准备许什么愿?”
彼利眨眨烟灰色的双眼:“今年的话,我会许愿‘工作顺利’。”
艾芙拉困惑地看着他们。
“不错的愿望。”诺尔一字一顿地说,“记住,愿望都有代价。”
“感谢您的教诲。”彼利搂住妻子,转身走向店铺柜台。
“您怎么突然问祂愿望?”阿尔瓦一家走出店铺后,忒斯特好奇发问。
“因为它偷走了我送你的金轮,该死的家伙。”诺尔还瞪着彼利离开的方向,“这里人太多,我没法动手。”
忒斯特响亮地“啧”了一声。
“没关系。”他吻了吻诺尔的额头,“我会从祂的尸体上取回来。”!